作者:薄夭
耳边声音阴阳怪气地着笑。
—是你的弟弟啊,可怜身为药祖自己却还是个残废,太可怜了……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想让他帮你去除掉我?太可笑了,你以为我只是你的剑灵吗?
—我是你的欲,你的执念,我就是你。
云流玅坐在树下,膝头蜷着那只极煞风景的红毛鸡,像红毛织毯,手指摩挲着怀里的牌碑,又看了一眼俊美仙尊袖口露出边的牌位,“好久不见。”
两人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后来一前一后各有喜欢的人,便聚得少了,再后来喜欢的人都亡故了,更没有心思聚首,满打满算两人已有几百年未见。
寒临霄将纯阳剑灵镇压回意识海,把牌位放进胸口妥贴收好,淡声道,“近来可好?”
云流玅侧首望着树上梨花,眉心一点朱砂痣殷红似血,象征慈悲良善的朱砂此时神似恶魔,“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真难得啊,堪破无情大道的兄长竟有一日为情所困。”
万万没想到,时隔百年,他们兄弟再聚首时竟都情根深种,还都揣着牌位,不得善终。
他一眼就看出寒临霄道印已松,或将坠入魔道,微微一笑,“有空可饮几杯无?”
寒临霄:“好。”
第10章
午时将至,林秋白离开院落往后山走,想要寻觅野味填充味蕾。
晴空万里,浮云如絮,林中寂静,走了好一会儿,淙淙流水声从不远外传来,隐约可以听见水流从高处降落击打在岩石上的声音,似涛似浪。
拨开郁葱层叠的草木,一处天然冰瀑近在咫尺。
此处温度较别处低上许多,冰泉瀑布从断崖上奔腾而下,撞击在平地岩石上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冰雾弥漫,偶尔水溅在胳膊上冷得林秋白牙关一颤,他仰面望去,悬崖上似乎有个人影顶着水流逆流攀登。
林秋白:“大师兄。”
瀑布声如雷贯耳,然而林秋白音色软糯缱绻很有辨识力,修兆珹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扭头往下一看,认出那渺小的黑点正是他的师弟。
犹豫片刻,修兆珹放弃攀到半途,从悬崖上翻身而下,林秋白往前走几步迎了上来。
“你怎么在这里?”修兆珹喘着粗气问。
午时日头正好,林秋白披着薄衫,冰水溅在皮肤上激起寒意,控制不住连打十几个喷嚏,修兆珹递给他一块手帕,他接过来擦了擦胳膊上的水珠,擦拭过的地方,腻白的皮肤熏染开一片红晕,映衫着殷红的唇有种颓靡的美。
修兆珹心口怦然一跳,他怎么会觉得此时的林师弟比郁师弟好看呢。
林秋白也在无声打量眼前的人,轻声问:“大师兄要晋级了么?”
“是。”
音修大多体态纤细,比不上体修彪壮高壮肌肉发达,修兆珹却是个另类,他曾是凡间皇子,母亲有胡族血统,这也和他经常在外历练有关,他的修为都是实打实提升上来的,所以身材高大体格结实,他光着膀子,肌肉虬结水光泽亮,看上去很是威猛,林秋白站在跟前就像一株可怜巴巴的豆苗。
“这段时间晋级人太多,洞府爆满,冰瀑后有一处洞穴,勉强能用。”
林秋白点头,眼睛亮亮的,“我来为师兄护法吧。”
“上回师兄守着我,还没有还清这份恩情。”
修兆珹闻言微怔,因鸿羽真人曾言郁小师弟经历坎坷,他便格外关护,秘境所得的宝物材料都会分出些,回回也是他为郁楚慈护法,但郁小师弟向来都是感激一笑,对他道谢,却从未分享过自己的历练所得,更别说为他护法。
修兆珹用一种复杂又欣慰的目光注视着林秋白。
进入寒洞还有另一条小径,两人稍微绕远,洞口角度倾斜向外,紧邻着冰瀑也未积水。
寒洞里湿润阴寒,却因温度过低,并未滋生孑孓豕虫,寒气入体,林秋白白皙的脸愈发苍白如纸,修兆珹将外袍披在他肩上,又将传音石塞到林秋白手里,“你就在洞外,不要进来,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就捏碎传音石。”
也有自知之明,林秋白乖乖点头,“好。”
割破手指划下一道封印阵法,修兆珹盘膝闭关。
那半夜琴音如荡濯之水,提升他的心境,修兆珹觉得自己隐约触摸到元婴后期的壁垒。
一遍又一遍梳理着全身的灵气,令它沿着经脉流动,冲击各大穴的阻塞。
林秋白坐在不远处,一眼就能看清寒洞里的画面。修兆珹盘膝坐在一块岩石上,冰雾弥漫导致洞里温度极低,但他的身体却覆了一层薄汗,发丝早已经被汗水打湿,随着时间的推移,吐纳之间额头浮出几道青筋。
进行到要紧关头,修兆珹指头捻决。
周身灵气蓬勃转动,他缓缓吸纳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坚毅又笃定的神色。
眼看日薄西山,修兆珹终于突破瓶颈,磅礴的灵气一扫之前晦涩,有如江入大海,令疲惫的修兆珹浑身轻盈松懈,丝丝缕缕的灵气开始渗入他的四肢百骸充盈他的身体,修补他的经脉。
危险期渡过了。
等他开始运气调整,林秋白便捂着腹部往山林中走,他不能辟谷,一天没吃正经东西了很饿。
后山和禁地属于同源山脉,走兽飞禽都非常少,走了摸约半刻钟,才在一处草丛找到一只黄毛肉兔。
正值换季的时候,到处都是发芽的草籽,黄兔嗫嚅着三瓣嘴吃得正欢。
林秋白舒眉展目,剥开草丛,小心翼翼地接近。
然而还没等他略走几步,那黄兔就竖起耳朵,蹬着强壮有力的后腿跑远了,林秋白立即动身去追,然而他跑得还没有黄兔跑得快,黄兔猫的身子往丛林里一扎,穿过细小密不透光的石缝,连根兔毛都看不见了。
许久没有跑这么远的路,林秋白撑着膝盖直喘气,他没有注意到身后柏枝上站着一只金翅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又走了一会儿,确认看不到那只兔子,林秋白扶着树干,略感遗憾地摇摇头。
身后枝上,金翅鸟灵性的双目不同于凡兽,它收起锐利的钩爪,扇了扇羽翼。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林秋白正阖眼倚树休息,突然草丛窸窸窣窣,他睁开眼,只见那黄兔居然又蹦蹦跳跳跑了回来,只不过四肢虚浮,摇摇晃晃,就像是喝醉酒了一般。
就这么摇摆着身子跑过来撞到林秋白的腿,然后闭眼不动。
机不可失,林秋白立即将它捉住。
半个时辰后,杂草密布的树林里升起袅袅炊烟。
洗剥干净的兔肉被树枝串起,整整齐齐地架在火堆上,随着温度的升高飘出淡淡的肉香。
乾坤袖里东西齐全,灵根被剖走之后,他就习惯性准备这些东西,瓶瓶罐罐拿出来能摆上一堆。兔肉由仔姜去过腥,烤熟后洒上泡椒辣椒,刺激人的味蕾,加之黄兔肉质细腻,口感鲜嫩更好入味,林秋白吃了许久的素,酣畅地抱着啃了半只兔。
香味扑鼻,纵使远远嗅到也能让人通体舒畅,金翅鸟也被吸引得从枝上蹦下来,睁着圆溜溜的豆子眼望着林秋白。
辛辣的物料令林秋白殷红的唇饱满欲滴,金翅鸟歪歪头,扑腾着翅膀低低鸣叫一声。
还剩下半只兔肉,林秋白将兔肉揪成肉丁用草叶盛起来,放在金翅鸟面前,“尝尝?”
金翅鸟拿豆子眼瞧瞧林秋白,低下脑袋啄了一块,似乎尝不惯鲜辣,立时刺激地蹦了起来。
见它吃不惯,林秋白今天打算把剩下的兔肉扔掉,金翅鸟却用脑袋拱拱他,继续吃肉丁,一边吃一边蹦跶,亮晶晶的豆子眼两眼泪汪汪。
这熟悉的神态莫名让林秋白想到了自家那条每天投喂的金尾鱼。
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它吃得正欢,林秋白才收拾东西往回走。
此处离所居院落隔了半个山头,为了尽早赶回去,林秋白选择抄禁地近路。
居所毗邻禁地,他曾经几回偷摸走过这条路,知晓禁地肖似永夜,漫山遍野栽满了梨花,所以面对千树万树绽放如雪的景致,他也习空见惯,只专心闷头赶路。
走了半个多时辰,眼看就要到出口,蓦然听见隐隐的交谈声,林秋白立即放松脚步,犹豫片刻,然而好奇心占了上风,他踌躇半响,终于抬步往声源处走。
梨花如雪,落满漫山遍野,胜似天山无边无际的雪景。
花苑深处的六角亭,亭中两道人影一站一坐,青玉案红泥小筑上紫砂壶里烹煎着温茶,梨花点缀似新雪,土攘香、灵植香融着淡雅茶香沁人心脾。
通过极佳的目力,林秋白瞧见负手站立,身如霜剑的那人正是纯阳剑尊寒临霄,端坐在轮椅上的人仅着一件白衫,木簪束挽,墨发垂散在肩头,眉心一点朱砂,仿如映照出世间所有喜怒哀乐的慈悲,是三十三天药祖云流玅。
端坐之人神态悠远,遥望着亭外梨花,掌心轻轻抚过膝上红毛毯,悠然一笑,“倥偬几百年,你我都有了意属之人,只可惜都不得善终。”
寒临霄本想问他去除剑灵的办法,沉默良久,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可有办法寻到神魂消散之人?”
念到神魂消散一词,纯阳剑灵异常安静,就连他腰间纯阳剑本体也掠过一道光,从剑柄到剑锋竟都激动得微微颤抖起来。
然而云流玅却摇了摇头,寒临霄早有预料到并不失望,纯阳剑亦恢复死寂。
云流玅啜了口茶,呢喃道,“若我有这样的办法,便是折了天地的福禄,也要将他寻来。”
此话透出阴郁和执坳,并不似慈悲为怀普世济慈的三十三天药祖说出话,寒临霄闻言却岿然不动,若是从前他定然不能理解,甚至觉得可笑,然而在他疼爱的弟子消散后,他终于刻骨铭心体会到何为切肤之痛。
听了一耳朵的交谈,林秋白激动地攥紧了湿黏的掌心。无情老祖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三十三天药祖如天山池水,清冷透彻,两人都是神话般高不可攀的人物,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人死后也能让他们魂牵梦绕,念念不忘。
他正好奇,两人对酌后,云流玅将瓷杯信手搁在玉案上,抬眸道:“寒兄想要寻找的人,可是传闻里被你疼爱有加的小弟子?听说姓白?”
六角亭里一片寂静,寒临霄负手远眺,似乎沉浸在某种回忆里,眉眼罩上一层怀念和郁色,本就毫无笑意的唇抿得笔直,半响过后,才缓缓颔首。
云流玅低声轻叹,“也是巧了,我那爱徒,不……仙侣也姓……”
第11章
林秋白正听得起劲,谁知道肩膀上忽然被搭了一下,那人将他扛在肩上就跑。
一个白字含在唇中未吐出来,云流玅不再出声,寒临霄遽然侧首,锐利冷漠的眼眸朝两人离去的方向凝去。
背扛在肩上,腹部抵住那人坚实的肩膀,林秋白头晕目眩眼前简直要转出一个万花筒,不过纵然昏天黑地,他仍然认出是修兆珹。
也是刚才他情难自抑,刚才无意间掌心捏碎了传音石。
被架在肩膀上,林秋白半死不活瘫得像一块饼子,手臂垂落不时蹭过对方汗渍透湿的背部,修兆珹刚结束闭关修炼,就感应到传音石破碎,他立即走出寒洞,随手捞起搭在岩石上的衣衫,顺方向找过来。
好在来得及时。
等到林秋白被放下来,已经进出气少,奄奄一息,脸色惨白得像得了重病,瘫在床上爬不起来。
修兆珹缓缓吁出一口浊气,“你怎么在那里?不知道禁地禁止擅入?”他猛灌几口凉茶,忧心忡忡,“前辈的灵识肯定发现我们了。”
林秋白心想,他有掩藏气息的法宝,本来一个人不会被发现。
不过也是他手抖捏碎传音石,怨不得旁人。
“不成,为人弟子应谨遵宗门律规,我得去向师尊请罪,”修兆珹屁股还没坐热就又站起来,“你先休息休息。”
林秋白:……倒也不必如此认真。
但他后遗症头重脚轻,也拦不住人。
修兆珹雷厉风行合上衣衫,给林秋白倒了杯凉水放在床头,匆匆往外走。
——
翌日,林秋白蹭蹭被褥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给他的菜院浇水,在做早饭的时候才发现又到领月份的日子,打算洗过碗去山脚杂事所走一趟。
道衍宗十峰一脉相承,山脚除却杂事所,还设有一处试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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