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无易
纪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蹙眉细瞧,骤然张着嘴失了语。
冰上一远一近遥遥立着两个瘦弱的女子身影,像是追逐嬉戏一般往河中央行进过去。近一些的高马尾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宴会上舞缎惊吓着他的宣倩。
这些贵女捉迷藏捉到冰面上来了?
纪筝撇了撇嘴,踢着石子又要离开,却忽闻一个虚虚的女声飘在半空中,伴在这天寒地冻,半夜三更,犹如厉鬼催命:“家里已经收不下我了,入宫即为了给家里攀枝子,眼下无所出,又被赶了回去……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不止是我,你以后也会这般,入宫一阵子,天子没瞧上,再将你赶回去……”
宣倩的声音倒是更响亮一些,隐约带着哭腔:“你不要再动了……”
纪筝懵了,从古至今哪个宫墙内不飘着几缕幽魂怨鬼,可眼下当真碰上了妃子在他的宫城里,在他的后宫里,还就在他的面前寻死觅活……
那女子虽然虚弱,倒是清醒得很,想得十分透彻。她振了振声音,“没事,若是我跳下去了,定不会在阴间放过他,冤魂整日游荡在这里,那狗皇帝那么胆小,兴许能吓得睡不着觉,留下心理阴影,可能就不会再招你们入宫为妃了。”
狗皇帝:……
纪筝咬了咬牙,他根本不敢叫侍卫来刺激了这女子,只得自己从草丛中往下试探了一步。河边的冰层较厚,他试着踩了踩,尚且能承得住重量。一步,两步……
“啊!”那女子无意间望见了他,神色惊慌,“你别过来……”
宣倩也回头望见了他,一脸诧然不一会儿转为了怨怒。
纪筝柔着声音劝她,“你别紧张,朕不来抓你,朕听说你家里不容你,你若愿留在宫中就留在宫中吧,朕不赶你回去了……”
许是从未见过暴君用这般和善的脸色。女子愣了一下,蓦地捂紧衣物,被吓得哭了起来,眼睛一弯,眼泪啪嗒啪嗒打在冰面上,“你你留我在宫中,又想对我做什么……”
纪筝:……
原主的形象究竟给她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瞬时她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已经快来不及了,河中央的冰层最薄,那女子已经快走到她的目的地了。
此番画面从远处看来,就好像纪筝是衣冠不整的登徒子,赶着她们往河里走,把两个女子活生生逼上了绝路。
蓦地纪筝后衣领一重,有人揪着他将他直直贯到了岸边泥地里。
纪筝被摔得吃痛,抬头对上了那双阴沉着满是憎恶的瞳孔,两人同时一愣。
明辞越怎么还没走,他来干什么?
“圣上……”
明辞越慌忙松开还捏在手里的衣领,他怎么也想不到,远处看到的那个灰溜溜,张牙舞爪逼女子跳河的小身影会是方才说要去找美人睡觉的小圣上。
他大脑一片疑惑地后退半步,半跪谢罪。
纪筝哪里还顾得上跟他解释,“你就留在这里千万不要过来。”
他再度踏上冰面,一咬牙,换了个思路,冲那女子厉声道:“那你跳吧,等你死在里面,朕就派人把你捞出来,沥好了再风干,把你的魂魄困在朕的宫殿里,让你永远出不去,生生世世只能困在这里。”
女子吓得一哆嗦,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瞬间止在原地不动了。
“圣上?”明辞越听到这般恶语,难以置信,皱眉愣在了岸边。
纪筝回头遥遥望了他一眼,又转身冷笑一声补充道:“朕最喜欢看死去的美人了。等朕下皇陵了也要把你带去做陪葬品。”
明辞越抿紧了唇,无言地看着冰面上那个瘦小身影,眼神复杂,有些忍不住地想下去把他拖回来。
可宣倩却先行一步。她早已怒不可遏,本就是急脾气,此时哪里顾得上尊卑之别,长缎往岸边小天子的位置一甩,直接将他拽到了更中央的冰面之上。
“你疯了吗,是不是还嫌她死得不够快!”宣倩急起来,两脚止不住地跺着冰面。
“嘘,你别动了。”纪筝让她转头去看那女子。
果不其然,那女子变换了方向,拖着步子向岸边一步步靠拢过来,完全没了方才求死时的悲凉神情。
纪筝方才舒了口气,却发现那女子一步一步,明明白白是向他二人站立之处走来。
他瞬时转了目光,望向此刻,在宣倩脚下之处,冰层发出了可怖的咯吱之音。
作者有话要说:
筝筝:嘿嘿嘿,朕不介意陪一陪小皇婶。
渣作者(微笑):傻孩子,小皇婶不是你自己吗。
看到有问读心的,不,远,了……筝筝这种就是口嗨界的王者,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日更的时间可能会不大固定,大约在晚上或半夜,白天提示有修改通常是捉捉虫(鞠躬
第11章
看似再厚的冰层,三个人的重量聚集在一处,也开始由着一个点如花纹般肆意向周遭扩散开来,印在一片茫茫漆黑的水面之上,仿佛墨色胎釉上生出来的冰裂纹。
宣倩和纪筝同时怔住了,大气也不敢出,然而那女子怒火丛生,眼中只有那个昏庸蛮横的凶残暴君,其余什么都不在乎了,一脚一脚满踏怨气而来。
第一条裂纹正撕裂在她与天子之间,女子一脚没踩稳,勉强渡了过来,却是扑到在了冰面上,惊慌地尖叫之后便出现了昏厥的迹象。
宣倩与纪筝也连忙匍匐在了冰上,用四肢分散开重量。
刚一趴下,纪筝猛然一个哆嗦。
太冷了,不怪那女子虚弱要昏倒。只觉一股冷气从腹部侵入,一点点犹如虫蚁啃噬又像烟雾弥漫,在五脏六腑之间爬满扩散开来,冻麻了肺腑便继续向四肢,向大脑涌去。
远处刹时而到一个黑影。
他抬起头。
明辞越那张柔和而从未现过惊慌的面庞,月色打落冰面,光芒反射,萦绕着他。
更重要的是,他是周围唯一的热源,力量,温暖。
明辞越本就轻功了得。
“圣上还好吗,微臣抱您回去。”
此时在冰面裂痕之上轻足点地,半跪在天子面前,他自身没什么好惊恐的,更多的是担忧和焦急天子性命。
“你疯了吗,快救人啊。”纪筝一开口,声音便虚得打起了颤,每一个字眼都是努力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她二人都体力不支了,不能用抱的,来不及,你得慢慢地拖着她俩滑过去。”
纪筝抬头看着明辞越皱眉望向旁边,分明出现了一丝的动摇,犹豫,难以抉择。
然而他只用了一瞬,沉默地垂了眼,又立刻回过头来,坚持道:“冰上太凉,圣上受不住,微臣抱您回去,再折返回来救二位姑娘,微臣有把握来得及。”
依明辞越的本领,他说来得及便一定来得及。
但纪筝依旧不放心,坚持让明辞越先送她俩。
“明辞越,你听不懂朕的命令了吗……”纪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看懂了明辞越的眼神,那是从未有过的居高临下,不容置喙。
纪筝猛地瑟缩了一下,俨然回想起,书中的明辞越,比起小皇帝来,有声望,有能力,有野心。这种结局要走上龙椅之人怎么可能是真正的雌伏,他从来都只是暂居皇位之下,完美而又偏执,只做自己认定的事情罢了。
而现在,在他古人的三观判断里一定是必须要先救天子,对皇权的敬畏最终打败了他心中的仁善。
纪筝可不想借着皇者身份行使特权,让明辞越这种心善之人烙下一辈子的遗憾。
可现在面前摆着这不可逾越的时代沟堑,怎么跟他解释都仿佛鸡同鸭讲。
明辞越在他犹豫的空档已经抱起了他。
那种肌肤相触传递来的温暖,紧贴胸膛传递来的安全感,让纪筝迷茫了一瞬,大脑懒散迟钝着,拒绝着思考,身体的本能怂恿着他在这人怀中舒张四肢,半阖双目,紧紧缠住。
不够还不够,想要贴得更紧,索取更多。
两人重量相叠,冰层又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可是没关系,明辞越的轻功足够他们轻盈点地,眨眼间落去岸边。
“咯吱”。
纪筝猛地睁眼。
不对,明辞越发力瞬间的反作用力可能使这片冰层瞬间破碎。
“明辞越,低头看朕。”这次的声音没有颤抖,“朕叫你放开。”
明辞越疑惑低头,对上怀中天子的目光,轻蔑带着点嘲弄,且比他还要固执。
“皇叔听不懂朕说话了吗,朕厌恶与你的身体接触。”天子一甩袖子,说不出的不耐烦。
“朕不需要你。”
那截白嫩纤细的手腕,再一次,毫不犹疑地挣脱了他的照顾。
这句耳熟极了的话对明辞越来说仿佛致命之咒。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低着头沉默半晌,果然没再坚持,将天子放回到冰面上,自己也降低了身体重心。
冰面裂痕果然暂时停止了扩散。
明辞越取了宣倩攥在手中的系带,将一头系在自己腰间,然后在后面绑上昏迷中的女子。他下意识地想先绑上天子,再绑宣倩,却被天子推开了。
“你们三个就行了,朕命金贵就不和你们死一块了,河中心离对岸也很近,朕自己去那边。”
天子把系带紧紧绑在了宣倩身上。
可天子,也只是个弱冠之年的小少年啊。
明辞越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的诧异。
“明辞越,这两位都是朕要的美人,好生送回去绑到龙床上。”
明辞越沉默。
“皇叔,听懂没有?”
明辞越:“……微臣领旨。”
纪筝心里有点被气笑了,这么薄的冰层,纵使明辞越的轻功再得了,连缀三个人,他当自己是阿拉斯加雪橇犬吗?
他只是悄悄地牵着宣倩身后的系带一头,确保自己跟上队伍。去对岸当然只是幌子,那女子冲过来时裂开的大裂纹早就将整个河面一分两半。
明辞越的身手果然矫健,他将自身重量降到最轻,移动奔跃在夜色冰面之上,轻盈,灵巧自若,完美躲避开每一块薄弱易碎之处,带动着身后两个女子安全地往岸边挪去。
纪筝放下心来,沿着他们身后的轨迹,一点点慢慢爬。
不过这河真的好深好深,纪筝无意往下望了一眼,热呼气带起了白色蒸雾,薄层之下一片沉寂,看不透,浓雾一般的玄黑色,好似明辞越瞳孔的颜色。
他只看了一眼,连忙收回眼神,不敢停顿,加速跟上前去。
好像一般宫廷小说里死在河里的宫女都不少,沉睡在冰冷河底的骸骨冤魂数不尽,但要是他不慎掉下去了,可就是疑似跳河自尽的皇帝第一人了。
冰面当真是冷到砭骨,寒得纪筝仿佛逐渐失去了思维,连带着平日脑内欢脱的吐槽都少了许多。
离岸边越近,冰层越厚,危机解除就在眼前,纪筝当真是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福大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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