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蜚
“你先吃一粒。”敖夜道,“最迟后天,便能见着大夫。”
佘宴白垂眸,动了动鼻子,嗅出敖夜掌心里的药丸在凡间算的上是圣品,可惜对他的伤势却毫无作用。
“我吃了,应当于身体无碍。”
敖夜甫一说完,就见佘宴白低头就着他的手,伸出一截红舌卷住药丸吃下。
如瀑青丝顺势滑下,柔软细腻,便是天下最好的绸缎也比不上。
帐外周遭传来笨重的脚步声,还有兵器摩擦发出的响声。
忽然,门帘被一把撩开,乌泱泱闯进来一群手持刀棍的官差。
“贼人,快交出我儿!”
第8章
“殿下,马车已经备好,您看您何时启程?”兴州知州柳明志瘦长的脸上堆满了笑。
在他身后,是一辆马车与数十个带刀的官差,以及坐在一张临时赶制出来的轮椅上的柳宏远。
昨夜,柳明志带人闯帐篷欲救宝贝儿子,面容凶恶,杀气腾腾,张口闭口皆是敢动他儿子一根毫毛,就把他们大卸八块。
敖夜只回头淡淡看了一眼,掏出一枚能证明身份的令牌砸过去,直接暴露了身份。
落水的太子殿下侥幸活了下来,不管柳明志心里作何感想,面上都得恭恭敬敬。
“这儿条件简陋,比不得江宁府,臣以为殿下还是早日回江宁府为好。太子失足落水,身体或有暗伤而不自知,早日回江宁府,也好请随行而来的御医仔细为您诊治一番。”柳明志笑道。
“柳知州所言有理,孤这便启程。”敖夜睨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全然不提落水乃是为人所害。
东秦国南方数个州府,有大半官员与柳氏沾亲带故,说与不说无甚区别,甚至只字不提反而更安全一些。
敖夜一头乌发被精致的玉簪一丝不落地挽在头顶,身着月白锦衣,腰佩美玉,足踏玄靴,配着天生贵气威严的气度,令在场的众人黯然失色。
唯有倚着他、活像没骨头似的青衫男子有着不输他的风采。
“柳公子,多谢款待。”佘宴白被敖夜扶上马车,即将钻进车厢时回头说了一句。
柳宏远身体一哆嗦,下意识低头避开佘宴白的目光。他不记得昨天下午带佘宴白回帐篷后发生了何事,只知道醒来后哪怕只是远远听到佘宴白的声音都会瑟瑟发抖。
那个人,危险可怕,不能靠近!
柳宏远如惊弓之鸟般缩在轮椅中,脸色惨白,惶惶不安。
目送马车远去后,柳明志一回头便看见儿子惊恐的模样以及大夫说恐怕无法彻底恢复的腿,低声恨道,“我儿放心,爹定会让他和那个小贱-人付出代价!等日后殿下登基,爹调去京城,定会请皇城里最好的御医为你治腿!”
柳明志口中的殿下自然不是敖夜这位太子殿下,而是宠妃所生的三皇子,柳氏一族心目中的下一任东秦皇帝。
三皇子敖稷,不似柳贵妃耐心好,年岁越大便越见不得有人压在他头上,即使疼爱他的父皇母妃一再诉说敖夜这个太子徒有虚名,只是他的挡箭牌,迟早被废。
敖稷还是在敖夜离京的同时往南方发了数道密令,凡是能令敖夜死在南方者有重赏,日后他为帝王,必封其为公侯!
马车在即将出兴州灾民安置处时,阿宁抱着个木匣子跑过来喊道,“哥哥,我有东西给你!”
顾忌着围着马车的官差,阿宁不敢太靠近,只边追着马车便大声呼喊。
闻声,佘宴白拍了拍敖夜的手臂,敖夜便撩开侧边的帘子,命令道,“停下。”
阿宁一喜,加快了步伐,气喘吁吁跑到马车旁,踮着脚把怀中宝贝似的木匣子递给敖夜,神神秘秘道,“殿下,这是给你们的谢礼!”
阿宁没想到自己有机会认识京城来的太子殿下,自昨夜得知后就一直很激动,左思右想下他偷偷跑去挖了老爹的宝藏,想以此报答两人的救命之恩。
阿宁想,就算老爹知道了也不会怪他,毕竟没什么比命重要嘛。
木匣子上沾有未擦净的泥土,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敖夜正要拒绝,一只素净的手忽然伸过来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欲还回去的动作。
“阿宁是个守信的人,不错。”佘宴白靠在敖夜肩上,笑眯眯道。
阿宁嘿嘿一笑,后退几步,朝他们挥了挥手,“一路顺风!”
敖夜眸底闪过一道流光,唇角微翘,“借你吉言。”
帘子放下,马车继续行进。
佘宴白松开手,身子往一旁倒去,靠着车壁笑望着敖夜,片刻后,他朝木匣子挑了挑眉,“不打开看看?说不定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呢。”
敖夜看了看他,依言打开木匣子,里面的东西用油纸裹着,挤得满满当当。
指尖甫一触到,敖夜便眉心一跳,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他不再磨蹭,飞快剥开油纸,露出里面的两本册子。
敖夜深呼一口气,随手翻了几页便合上,叹道,“还真是宝贝,要命的宝贝。”
第一本册子上详细记载着秦河沿岸的州府官员贪墨朝廷发放的修堤银钱一事,甚至数年来,朝廷年年以各种名目送往南方银钱都被□□分,六归位于江安府的柳氏本家,四由各路官员层层分去。
而第二本册子更是要命,江安府的柳氏与下游州府串通一气,通过秦河私自与他国交易,其中不乏盐铁等重要物资,甚至连地方储备粮仓内救命用的粮食都被私下转卖。
“我瞧你的模样怎么不像是看见了宝贝,而是烫手的山芋呢?”佘宴白悠悠道。
敖夜把册子用油纸包好,再合上木匣,苦笑道,“山林有虎,危害山民,猎人虽可一箭射杀,但那虎族有一虎为仙人坐骑,猎人纵使可百步穿杨,也得投鼠忌器啊。”
他是得了柳氏的把柄,可为了母后与北境派系的安危,不仅不能公布于众,还得小心藏好。
“仙人坐骑?嗤,不过畜生罢了。”佘宴白冷笑道,“修者不得干预凡间国运,否则单单是渡劫天雷便能令其魂飞魄散,怕什么?”
敖夜摇了摇头,“那人格外贪恋凡间,时常会回来看往亲族。若是哪天发现亲族出事,难免会钻空子报复。”
他能承受报复,但万万不敢拿宫中的生母冒险。
“也是,人修最为狡诈。”佘宴白垂眸,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神情冷到极致。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无语。
直至马车忽然停下,车帘被大力掀开。
“得罪了,殿下。”官差们露出狰狞的笑容,腰间的刀皆已出鞘。
此处乃荒郊野外,左右无人,正是杀人埋尸的好地方。得了吩咐的官差们看敖夜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转眸看佘宴白时却笑容恶心。
“知州大人吩咐过,叫我等莫忘了好好伺候你,小美人,等爷爷们爽了后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敖夜伸手圈住佘宴白的细腰,当即破窗而出,霜华剑几下斩断袭向他们的长刀。
官差们不再废话,纷纷挥舞着长刀攻向敖夜。
敖夜学过几年功夫,一时尚能对付众人,但时间久了难免有些吃力,何况他怀里还抱着个人。
不过幸好,孟天河率兵及时赶到,普通官差面对身经百战的将士不过一个照面就吓得丢掉武器、抱头鼠窜。
身材高大也就罢了,还浑身杀气,冲过来时气势尤为惊人,像决堤的大水要席卷一切。
“敢动殿下,兄弟们,杀啊!”孟天河等人怒吼着冲过来。
“暂留他们一命!”敖夜道。
孟天河等人闻言,要刺入官差腹中的□□一转,打断了他们的腿。
一时间,官差们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没一会儿,冲突结束,孟天河跑到敖夜面前关切道,“属下来迟,殿下可曾受伤?”
“未曾。”敖夜道。
孟天河转眼看见敖夜身旁的佘宴白,登时有些好奇,“殿下,这位公子是?”
“他是孤的救命恩人,佘宴白。”敖夜道,“你可称呼他为佘公子。”
孟天河点点头,朝佘宴白一抱拳,朗笑道,“在下孟天河,见过佘公子。”
佘宴白低低地嗯了一声,忽然夺过敖夜手中的剑绕过孟天河,剑尖摩擦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眨眼间便到那群官差附近,手起剑落,之前对他说话之人便成了公公。
“啊——”那人后知后觉觉得望着自己两腿之间流血的地方,哭嚎出声。
旁观的人纷纷下腹一紧,惊恐地望着佘宴白,没想到他长得好看出手却那么狠。
“人人都得了命令,偏你嘴贱非要嚷嚷,我不教训你教训谁。”佘宴白再一剑,割了他的舌头。
那官差痛得在地上不住打滚,满面的血泪,终于心生后悔,只可惜时光无法逆转。
只敖夜,皱着眉盯着霜华剑,突然有点嫌弃。
“殿下,接下来该如何做?”孟天河问道。
“拟定罪状后令他们签字画押,然后你带着罪状回兴州,将柳明志就地格杀,再吩咐人把人头与罪状一道大张旗鼓地送去京城。”敖夜双目沉沉,想了想后道,“兴州百姓受灾后生活凄惨,你留一队人协助并监督接任的官员。那里有一对父子,儿子名唤阿宁,你寻着后派人送他们去边境。”
“那殿下呢?”孟天河道。
“去江宁府,手刃柳贺年。”敖夜眼底杀意乍现。
孟天河看着憨厚但人不傻,几乎瞬间便猜出敖夜落水一事有蹊跷,便道,“是,但请我派一些兵士们护卫您,等我处理完您交待的事就去江宁府寻您!”
敖夜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点了点头。
兵分两路,孟天河带着人怒冲冲地回兴州,而敖夜与佘宴白则继续前行。
破损的马车上,敖夜问道,“如何?”
老姜头收回搭在佘宴白手腕上的手指,目光慈爱,语气出奇地温和,“佘公子是吧,以后想吃啥吃啥,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敖夜心脏猛地一缩,随后垂下眼帘,沉声道,“阿白,别怕。天下医者众多,总会找到能救你的人。”
“对,老夫我医术一般,说不定旁人有办法呢。”老姜头附和道。
佘宴白勾唇一笑,趴在敖夜肩上小声说了一句话。
第9章
敖夜一行人从兴州至江宁府,整整用了三天,一路上瞧见的景象无外乎被大水冲毁的房屋、淹没的良田,以及缺衣少食、惶恐不安的灾民。
“天灾面前,人如蝼蚁。”敖夜收回目光,眉头紧锁,搭在腿上的手不禁握成拳,叹道,“偏偏又遇上贪官污吏,不以百姓为重。”
若非他这一回落水,恐怕还不知道只江宁府府城外的灾民安置处是一派祥和景象,而其余地方的百姓却正处于水深火热之间。
闻言,佘宴白轻笑道,“我与你看到的不同,我看到的是一群学不会自救、只能期望强者垂怜的弱者。”
无论是两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后,世人从不曾改变,只是天地间再无一个任劳任怨的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