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果
可那些浑浊的血气仍纠葛在心窍四周,只等心窍中的神力散去,就将再次蒙住解廌的心识。如果不能将解廌躯体之中的血气彻底驱散,解廌的问题还是无法解决。
可是,在丁芹试图剔除解廌血气时,却发现它们已经与解廌的血肉深深地纠缠在一起。这些血气来自于与解廌同族的血脉,它们毫无滞碍地融进了解廌的躯体,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解廌是在重伤濒死的情况下被血祭拉回命来的,如果没有这些血气的力量,他的生命早就消散了。
驱逐血气,就是在杀死解廌。丁芹试着以神力替代血气,在清理一处血气的同时治愈那一处的伤口。但这些血气中,除了寨民们的血脉,还有另一种力量。那是丁芹曾经在寨子上空见到的,类似于蝗王的力量。
那是“怪异”。
丁芹曾在面对蝗王时见过这种力量,但却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过它,而在此时,她才发现了怪异的可怖之处——它竟有着几乎不逊于神力的本质!
哪怕那种本质只是极微毫的部分掺在其中,也使得这种力量拥有了某种不可更改的特质。在它的影响下,解廌正在被转变成如蝗王一样的怪异,而这种转变……是不可逆转的。
“小姑娘,放弃吧。”她听见那坚固却平和的声音说道。
解廌目中已不见血气浑浊,暗青的眼睛透彻如琉璃。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情况。
女须静默地站在一旁,她早就知道,这是不可逆转的事情。只是人们心怀希冀,又何妨一试呢?
解廌已经没有办法接受其他力量的影响了,就算就此停下血祭,他也会在体内之力的影响下,逐渐化为怪异。就算他的神魂仍然是清净的又如何呢?到那时,他的身体已经由不得自己了,心识永远被封于心窍当中,只能终日浑浑噩噩地凭借本能行事,而怪异的本能……
格罗瓦从人群中钻进来,拉了拉丁芹的衣袖,仰头焦急地问道:“丁姐姐,图腾,怎么了?”
格玛娃在他身后,刚刚鬼王第一刀破开了祭祀之势,这里的动静便传了出去,许多人被惊醒,格罗瓦听出动静是从湖这边传来的,一定要来看看。
他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已经感觉到了不安。
丁芹没有说话,她的目中已经盈满泪水。在解廌心窍中的一刹,于她已如经过了无数时光,而她在这弹指隔世之中,已经比任何人都更深切的认识了解廌。
“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不能就像现在这样吗?他也还是活着的,清醒的,就这样行吗?”老祖母看着丁芹,又看向鬼王,恳求道。
解廌看了看围着自己的族人们,他从他们的心念中看到了愧意:“这样的布局,是我自劫中受伤濒死时就被布下的,这与你们又有什么干系呢?人心多变,我当初留下血脉,就是想要试一试,能不能以我的力量,使人心受到改变,这是我所做下的选择。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格罗瓦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人群中传来了越来越多的哀泣。那是庇护着他们的图腾,是他们血脉相连的亲族,是最亲厚的长辈。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解廌也被勾起了留恋不舍的悲意。
“我有一个建议。”女须凭波立在湖上,目光落在解廌身上,杀意纯粹清冽,一字一顿道:“当死则死。”
作者有话要说:解廌,传说中能辩是非曲直的异兽。更常见的写法是獬豸,就是法考前被人供奉了许多好吃的和健胃消食片的那个。
文中解廌的设定稍微有点改动,类似于獬豸和谛听的结合,加了个洞察人心。因为大家都比较熟悉獬豸了,用常用的写法可能会自动带入传说中的设定,看新设定会有些异常感。所以采用了不常用的写法,解廌因为不常见会有个陌生化,会比较容易接受改过的设定。
saichi是客家话里獬豸的读音,文中做“塞尺”借用。
湖水皓皓,勿汶勿浊,塞尺所茇。
明镜皎皎,勿晦勿瞢,塞尺所憩。
这两句歌词借用了《甘棠》的格式:“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第107章
当死则死。
“不!我不要图腾死!”格罗瓦抱住解廌的前腿,警惕地瞪着鬼王,脸上还满是泪痕。
解廌轻轻挣开围着他的人群,走向鬼王:“请借道友之力,助我解脱此身。”
他的身躯里已经浸满了怪异血气,当死则死,借鬼王纯冽杀意斩却此身,纵然多年修为一朝散尽,但至少能留存下清净的神魂,也彻底从如今这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不过是重入轮回罢了。
格罗瓦哭得几乎哽过去,格玛娃揽着他,同样泪流满面。
寨民们压不住喉中的呜咽,但没有人再去阻止,那是图腾的意志。
女须肃容,一手将白骨刃横在胸前,一手慢慢拂过刀身,向解廌一礼。
解廌闭目,刀光凄白。
巨大的身躯无声倒下,在盛着月光与血色的湖面上轰然散做破碎的流光,流光飞散,轻盈地落到寨民们身上。
铃杖跌落,铃音乱响,揾察已经跌倒在湖边,捧着落在他胸前的流光,张着嘴,无声地哀恸。老祖母扶着达乌的手臂颤抖着,闭着的眼睛止不住地滑下泪。
从解廌倒下的地方,染着血色的湖重复清澈,向着四周扩散开,直到将整座湖都重新化作洁净、明亮的模样。
湖水皓皓,勿汶勿浊。明镜皎皎,勿晦勿瞢。
塞尺所茇,塞尺所憩。
如明镜一样皎洁清澈的湖水上,忽然倒映出解廌的模样。
女须的刀尖垂入湖中,磅礴轻灵的鬼气没入湖中,解廌之影由虚化实,浮出水面。他睁开眼睛,一双暗青的目,透彻如琉璃。
“执念深重,便化鬼类。”女须收起了白骨刃,“你神通还在,但要重新修行了。”
解廌怔了片刻,目光缓缓看过岸边的人们:“原来……我还有这样深重的执念。”
借鬼王纯冽之杀念涤清躯体之怪异,肉身修为虽然一朝散尽,却也彻底摆脱了别初年设下的控制。
可舍去了肉身,便也舍去了血脉。
格罗瓦看着湖中已经化为鬼身的解廌,却只觉得胸中空洞洞的难受。寨民们又见解廌之形,止住了哭泣,还沾着泪的脸上却一片哀茫。
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那个亲厚温暖的、与他们相连的血脉,已经逝去了。
解廌还是解廌,却已经不再是图腾了。
“既然未入轮回,那背后之人或许还会觊觎你。你若无去处,可以暂住于我的鬼域之中。”女须道。
揾察仍跌坐在湖边,他一直没有发出声音,眼中甚至没有落下一滴泪来,可他的衣裳下摆已经被湖水浸透了,却也一直没有任何反应,只盯着湖中的解廌。
“我没有收回你的神通。”解廌琉璃目落向他,声音仍是那如山岳般的稳固。
“那力量在血脉中,你只是一时心被蒙蔽,所以无法觉察它。”
解廌最后看了一眼寨民们,便随着女须一起踏入了幽冥。如鬼王所说,他如今修为尽散,再留在这里,只会招祸。
湖面上变得空荡荡的。
“我们没有图腾了吗?”格罗瓦哀茫地大睁着眼睛。
格玛娃揽着他:“不,图腾一直都在。”
她一只手按在心口上:“就在这里。”流淌在他们的血脉里,永远在他们身边。哪怕有时迷失了,但只要回头,就能看见,图腾一直都在。
揾察已泪流满面。
……
旧事已毕,残局已解。
后有召湖蟹将军听闻此事,不由慨叹: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血祭呢?
可这件事对于寨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作出选择的事。
遇到问题都去祈求图腾,可谁来心疼图腾呢?
图腾如是,神明如是。
香火缭缭,盛如云霞的祈愿当中,有多少是为求己事,有多少是心念神明?
大青山余脉脚下,鲤泉村中。
小孩子个头窜得快,但再快也还是个小豆丁。
还是个小豆丁的铜豆站在二哥郑黍专门给她做出来的小脚凳上,恭恭敬敬给案上的两个神位上了三炷香,一位住在山上救过她的神仙、一位庇护着村子的移山大王。
把神仙当日记的铜豆在小脚凳上唠唠叨叨地讲完今天都发生了什么,末了想了想,补充一句:“我今天很开心,祝神仙和大王也开心!”
淡青的烟气缓缓上升,在秋风里飘散。两缕心念乘着云,飞落李府,一缕落到正在院子里给小妖们传法的移山大王金六山身上,另一缕飞落屋中。
给山中开智的生灵传法这个习惯一直传承了下来,最初是漓池,之后是老龟,现在老龟被淮水神君的化身带走了,金六山就把这个事情继续了下来——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叫金七山了。
以前他有移六山之力,故而名为金六山,不过那时所谓的六山,只是小丘而已,但自修成真正的妖神之后,他已经可以背负起六座真正的小山了。
地力坚且厚,孕生敛亡,善承载。
在成为真正的地神之后,金六山才知道曾经自己走错得有多远。只是……金六山望了望紧闭的屋门。
自那次之后,漓池上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这一次的传法已经结束了,停留于此的小妖们很自觉的收拾好周围环境离开。
山中清净,如一方桃源乐土。因为上神的长久落足,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处灵气氤氲生机盎然之地,虽只是一处余脉,地下却已生出了灵脉,地脉生灵,蔓延脉络,泽被之地也越来越广。于此怪异劫中,造就一方净土。
每次从红尘浊世来到山上,为山中生灵传法,对金六山来说,同样也是一次难得的放松。
虽不知上神为何久不出现,但既然神泽之土一直在增长,那么上神应该也没有出问题才是。
山中虽好,但他既然已经成为了一方地神,便也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成为如上神一般能够泽被一方的神明,也当是他的目标。金六山起身,对着紧闭的房门恭敬一礼,准备下山。
紧闭已久的房门忽然打开,神明白衣乌发,姿仪如旧,踏入院中。
金六山一惊,再拜道:“上神。”
漓池目光落在他身上,道:“既然在此,便是你的机缘,随我走一趟吧。”
金六山虽摸不着头脑,还是应是。
宅灵后李亦现身于院中。漓池对他道:“过几日将有客来,你可向他请教。”
后李同样不明所以,但这是上神吩咐,他直接应下。上神闭关已久,此次出来,是为了什么呢?他看着上神带着金六山离开的方向,那里……似乎是沿此余脉,前往大青山主脉的方向。
上神所说的客人,又是谁呢?为什么说自己可以向那人请教?
……
点苍山。
这个名字既指十二万年前天柱山摧折后唯一幸存下来的余脉,又指一个在此修行的教派。点苍山绵延千里,能够直接以此为名,对于他们的实力,便也不需多言了。
点苍山广袤,地貌多奇峻,中有六大奇景。
其中,一隙峡、四时林、云海影壁、顶上霞光,这四者没什么危险,只要自己能走到地方就能观赏,但另外两大奇景却有阵法隔绝,并不许人靠近。一者谓之辟金崖,一者谓之火池。
辟金崖和火池都有点苍山中前辈长久居住,以阵法隔绝,一是为了防止他人随意搅扰,二也是为了他们的小命。这两地都有能要人性命的险处,若是驻守的前辈在还罢,顺手就把人救出去了,若是恰逢前辈离开,再有不知深浅的人靠近,不小心丢了性命就可怜了。
且不提辟金崖,火池位于点苍山终末之端,掩在一片参差石脊深处,石脊层叠围出高低不同大大小小的池子,扩开十余里,皆为流火之地。
这些池中流淌的都是溶金般的流浆,因为池子的深浅不同,也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红,浅如黄栌琥珀,重如青莲紫棠,在丹赤朱绯间过渡晕染,斑斓绚烂。分隔出高低层叠池子的石脊成昏色,其上生着丝丝缕缕灯芯似的长草,草身呈深浅不一的金色,浸在流浆里,在池中流浆向低淌落时,被拉出时隐时现的金缕。
除了这灯芯炎草外,火池中还生有别的植物,最显眼的就是大朵大朵开在池面上的无心火莲。未绽的花苞成赤色,开放的火莲每一个瓣子都是半透明的焰流,花瓣根部是浅青色的焰,尖端就成了蓝紫色的焰,跳动出颗颗火星。火莲无根,随着池中的流浆在池上流淌,如同凡人祈愿时所放的河灯,却又比那景象何止美上千万倍。
然而这般美景之下,却是暗藏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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