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果
他终于看见了道之缺。
“你告诉我你找到了道之缺。”太阴震颤着说。
在上一次轮回的终末,坠落的天神寻找到她,揭开隐秘,告诉她他已知晓道之缺究竟是什么。
他们当时只要弥补道之缺,就可以解决浑沌,接下来只要修补天地、消弭劫气……就像他们此时打算做的一样,天地就可以结束这越来越艰难的大轮回,让一切恢复到正轨。
可长阳要她再开启一次大轮回。
“是的。”身着墨衣的神明笑了一下,幽邃的眼睛里好像在闪着光,“道之缺,在于天神有情。”
“怎么可能?”白帝喃喃道。
墨色的涟漪荡到他身上,只轻轻一触,就沾染上了这最坚固有定的神明。
他吃痛似的皱起眉,但那痛苦不是墨色带给他的,那是他心中早已尝过的苦滋味,墨色只是将它显化。
天神掌道,以道为身,为什么会感受到痛苦?
“天神有情。”玄衣覆身的神明露出复杂的笑。
天神自以为生来便没有七情六欲,观世间心欲如梦幻泡影,可他们又怎么会真的没有情呢?
有情即偏私。偏私即非公。
“若非有情,为何要欺瞒大玄的存在?若非有情,为何在见到长阳未陨时欢喜?若非有情……”他从太阴、炎君,到白帝、水相、化芒,一个个看过去,“为何方才,还要留给大玄一条道?”
若非有情,何必关心天地众生是否会入了浑沌的苦道?是否会走向寂灭?
天神有情,那情浅淡似无,只关乎同伴与天地,那情隽永,穿越一次又一次大轮回,历苦而不知不悔。
七情不动,不沾因果。
天神有情,却不沾因果。
这样清浅的情,似乎也无伤大雅。可一次次无伤大雅积累起来,就成了因果之乱的始。
如何弥补道之缺?如何解决因果的乱?
天神以道为身,道不损,天神何陨?
厚土仍在,轮回仍转,长庚启明,仍章日夜,社土与云章师的道仍在,社土与云章师何陨?
她们只是回归于道中,从此以后,无情无性,看万物皆同,生灭如一,看曾经愿因信而向死的同伴,也与一滴坠雨、一瓣落花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做什么呢?
天神当真未陨吗?
道本无情,天神是道的情。
想要弥补道之缺很难,也很简单。
只需要天神消陨,天神归道,从此以后,无情亦无性,天地自然再无所缺,一切皆将归于正轨。
天地在呼唤着,天神寂灭。
所以,浑沌虽然早就知道道之缺在何处,却不敢妄动。因为天神若知何为道之缺,必不吝消陨,亦如社土。
所以,长阳在找到道之缺后,开启了又一次大轮回。
七根琴弦显化,那是他自天地间收集的七情引,亦是他的情之所寄。
天地之乱,始于天神有情,却不沾因果。
因果之道需要一尊神明,为它定下不可动摇的运转。
但上一个轮回当中的长阳已经来不及接起这伤痕累累的因果。
笔端万千因果,接尽世间众生,亦接向……天神。
墨色冲破月华,荡到天神身上,有化身的天神,化身便接上了这一缕墨色,没有化身的天神便在这墨色里凝聚出了一具化身。
“你要做什么?”才从那大轮回的震撼当中回过神来的炎君焦急问道。
身披玄衣的神明对他笑。从得知道之缺究竟为什么的那一刻起,长阳就开始布一个局,一个与天地所求相悖的局,一个与天神甘陨的心相悖的局。
此世的漓池、长阳、大玄,都是他为了落子而显化的相,慈悲也好、寒煞也罢,他自己的迷茫困顿、自己的挣扎痛苦,都是他为了结出那果而给自己设下的局。
他谋算天地,亦谋算自己,只为……留下一个选择。
他与众生结契,亦与天神结契。
天神当有化身,以此化身为因果之凭。
七情不动,不沾因果。天神若动七情,化身便有因果沾身,唯有全了因果,才能了断因果。
这对于天神来说,并不太难。
他要做什么?
他要道之缺被弥补,也要天神不必消陨。
他要在这天地之间,强求一个双全!
因果要公正,因果不可改。
这世间,一切天神皆可有情,唯有,因果不可有情。
“正确、错误,善恶、正邪、好坏,有情无情……这些东西,众生在乎、天神在乎、浑沌在乎,但天地不在乎。”身覆玄衣的神明抬起他的笔,墨黑的眼底似有微光。
“我在乎。”
牵因果的笔划落在神明的七情弦上,一声振鸣,七弦崩裂。
第177章 (正文完)
那弦断的最后一声响,并不惊天动地,也不痛心裂腑,它是轻盈柔软的,像一片明澈的阳光,习惯的光亮的人也许都没有觉察。
墨黑的衣角片片破碎,和神明一起散做点点明澈的光,在夜色里像海上浮动的鳞光。那目中的微光暗了。
太阴霍然变色,她伸出手,但月辉却锁不住那个身影,她只捉住了一片阳光。
炎君手上燃起不熄的永焰,托住一片阳光,但火焰的光亮却无论如何都融不进那破碎的微光里,只能见它一点一点熄灭。
白帝定不住它、水相留不下它、化芒延不长它。
唯,因果不可有情。
这世间再无长阳。
大青山首的威严神圣开始消散。
李府当中的住客们皆若有所觉般一顿,心中仿佛有某种哀茫似的感情,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我好像听见上神的琴……”后李喃喃道。
黑水潭上,正镇压躁动诸鬼的鬼王女须忽然抬头,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那曾在九曲河旁、幽冥九泉上点化过她的神明。
淮水畔,正拨弦以助淮水神君平复水脉的余简手指忽然一颤,不知为何再也弹不下去,淮水上的龙影昂首看向远方。
梁地万应公庙中,将无数盏心焰聚在一起形成一支明明火炬,天地异象在平复,火炬却突然一颤。
“怎么了?怎么了?”“不知道啊!”“我怎么有点难受?”
冀地当中,胥桓站在老人病狼与残骨身旁,伸手触到了一片正在消散的阳光。
青拂、黎枫、常安渡、仰苍、玄鸟……
废弃神庙中,丁芹颤抖着抚上额头,她感觉到,神印碎了。
那不是陨落,只是……没有了必要。
从此以后,因果无情无性,依道运转,又何必再显出化身来?何必再说什么话?何必再关注着谁?
如早已归道的社土与云章师,曾经一切重要的,都不再重要,一切在乎的,都不再在乎。
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最后一点微光熄灭。
……
大劫结束了。
劫气在逐渐消化,天地之损在愈合,道之缺已被弥合,再也没有大轮回,春夏秋冬,日月轮转。
一切好像都归复了正常。
太阴孤坐在太阴星中,像一座雕塑般长坐不动。天神情浅,本也没什么常动的心念。
炎君圣所转为凡世不可见,白帝离了神庭,水相、化芒,亦不再现世。
除了修补天地所受到的损伤,一切就像劫起之前,天神本也不干涉世间的运转。
“长阳……还有可能回来吗?”灼如烈焰的大鸟落在桐林中。
炎君掌薪火,还会看一看人间的事,但除了寥寥几个人,再没有谁能够得进得到他的圣所。
此时这披着火焰流裳的天神坐在桐木枝干上,并没有回答。
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玄鸟叹息。他并非不能接受失去。
从久远以前,他就已经经历过最惨烈的失去。
但丁芹还是一直在坚执地祈祷。就像她曾经不相信神明会想要寂灭天地一样,她现在也不肯相信这就是一切的结局。
她曾经是对的,这一次呢?
“也许……”一直没有开口的炎君说道,“假使能够从七情之外,寻到一种能够使心有所动、不改公允的情。”
让那归于道,断尽七情的心,愿意再一次为世间有所动。
可是,七情之外,又何来有情呢?
炎君垂首,有数根因果从他身上延出。
情动心动,便沾因果。
但他所沾的这些因果,也没有什么可怕的。知晓因果运转的道理,便能知此时所种之因将在未来得到什么样的果。
不种恶因,不得恶果。若不作恶,何惧因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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