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果
生而神圣,凭什么呢?
神明的心绪骤然起了波动,目露怆然。只是一个瞬间,他就重新平复了心绪,将因心绪而波动的气机掩了下去。
但他既然沾染了因果,自然也就生出了命气。那是太阴的领域。
太阴何其敏锐,目中神光乍现,倒映出神明身周些许混乱的命气,霎时面色一变,伸手便捉住了他的手腕,拂开袖子,露出被遮掩着的手指,也露出了手指上密密麻麻纠缠的因果线。
太阴倒吸了一口气:“你做了什么?”
神明不答。天神生而神圣,不沾因果、不染命气,除非他们主动去沾染。
太阴原本平静而淡漠的面孔终于起了波澜,惊怒道:“你疯了么?身沾因果,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日,你会被这些因果拖入轮回!”
“只要能够建立地府镇压因果,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世间因果毁断,迟早会生乱。”神明收回手道。
“世间生乱与你何干?”太阴劝道,“若是入了轮回,便有了生死,你明明已经超脱其中,为何又要冒此风险?因果不是你的职责,你以为你现在做的这些有什么价值吗?轮回众生贪嗔深重,痴心冥顽,若有能够脱出轮回的人,自会修行到这一步。”
神明却早已经有了决断,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太阴:“我知晓你是因为关心我方才有此劝慰,但我已经决定了。”
因果毁断命气混乱,善恶没有了奖惩,修行便失去了指引,众生迷茫。
太阴百般劝说,神明却始终未有动摇,终于怒道:“你究竟怎么想的?!”
神明沉默半晌,终于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世间的灵,凭什么有的生而神圣,有的却要在轮回之中沉沦呢?”
“天心通达,所以神明,因神明故,不入轮回!众生若能够神明,便也可不入轮回,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困顿?”太阴问道。
神明却摇头不语。
“冥顽愚痴!”太阴终于怒极而斥,将命理之法凝聚做一枚阴鳞丢给他,甩袖而走。
神明接住阴鳞,遥遥道谢。沾染因果必然会生出命气,有了太阴的命理之法,他便可以更好地处理那些纠缠于自身的因果。
解决因果毁断的问题还不知道要多久,他虽然有了建立地府镇压因果的想法,但具体该如何做还没有确定。这个世界没有天庭与地府,也没有“举头三尺”的神明,一切都还需要摸索,而在此事完成之前,他是不能堕入轮回的。
神明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指尖。
世间众生无不被因果纠缠,因果线细密如网,将众生包裹如茧。他也只是凭借着独有的因果手段,才能够将这些因果线凝聚在指尖,使它们不至于将自己彻底困缚。
作为执掌因果的神明,他自然拥有强行将这些因果斩断的手段,但……
他遥遥看向被笼罩在大雾之中的众生,轮回众生并非圣贤,信义仁善与卑鄙龌龊同行,他很清楚这一点,可他仍然如此决定了。
他不欲断因果,又不能被之牵扯,这些因果线,必然要牵连在他的身上。
神明折下自己的指骨,这根为凡世众生而舍的指化作了一支莹白的笔,笔毫乌黑夹白,那是与无数众生相连的因果线。
阳和之气在神明的伤口处涌动,重新生出了一根指,然而终究有什么不一样了。
神明持着骨笔,目光如日光垂落世间。
在这个因果毁断众生迷茫的世界,始终有一位神明看顾着他们,哪怕他们并不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天神,引出万物者也。——《说文解字》帝流浆:“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续新齐谐·帝流浆》
第67章
不知道漓池上神怎么样了……
丁芹站在九曲河旁,思绪一时有些飘飞。
大劫运转不休,她离开李府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外面的情况远没有山中安宁自在,但她不能希求自己永远待在上神的庇护之下。哪怕漓池看起来如此强大,但她一直记得上神有伤,记得那一日,在神明的光辉之下,所看见的一片空荡阴影。她也想要能够为上神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丁芹情不自禁地的摸了摸额头,额头上的神印仍然隐匿着,但她一直能够感受到其中温暖柔和的神力,像一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神明有异,神印必有所感。她的神印没有显示出任何异样,山中平静,想必一切安好,她也要努力才是。
丁芹深吸一口气,看向九曲河旁的水渠。
这条水渠是才重新修整过的,侧边与底部都铺设着干净的鹅卵石与砂砾,用以阻隔水流与下方浸透了苦雨的泥土接触。水渠中现在还没有水,与九曲河相连的部分此时正被一段泥土阻隔着。
身形高挑优美的丹顶鹤站在丁芹身旁,垂头问道:“能做到吗?不必勉强,多试几次,慢慢来也可以。”
丁芹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紧张。
九曲河中的水同样被污染了,只有把河水净化过之后才能引入水渠之中使用。
在这段时间里,卢国已经研究出了滤去水中咸苦的方法,只需想办法净化掉水中的煞气之后就可以使用了。
但净化水的阵法丁芹也是第一次真正布置,事实上,她连正式布置阵法都是才开始没多久。
之前黎枫教她阵法的时候,她都是在阵盘上实验练习,阵盘最多也不过是桌面大。
在一个多月前,丁芹尝试为丁家村设下防护浊妖的阵法时,才是她第一次真正实践。
天地间的灵机越发混乱起来,一切术法施展起来难度倍增,更何况要布置一个能够笼罩整个丁家村的阵法,那时候丁芹也紧张得很,若不是在回来之前,漓池上神为她点开神印,她恐怕只靠自己也没办法成功。
等到白鸿回来见到阵法的时候,也惊喜万分:“你还会这个?太好了,其他地方也帮我布置布置吧。”
见丁芹点头应下,白鸿长嘴一叼,就把她甩上了自己后背,羽翼一展便飞了起来。
丁芹吓了一跳:“怎么这么急?”
白鸿抱怨道:“再不早点解决,我就要让那群四处发疯的浊妖给累死了!等这件事了了之后,我可再也不干这活了。”
丁芹不由问道:“您不是以地神证得神位的吗?”
如果是一地地神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抛弃一地说不干了的啊。
白鸿无奈着恼的长鸣:“我可不是这里的地神,我是以风之道证得的神位,一千多年前游历到这里,当时这里情况可惨了,我一时心软,就留下来照看了,顺便积攒些功德。”
“一千多年前这里是什么情况?”丁芹好奇问道。
“你们这不是还供奉着那个鬼王吗?”白鸿道,“更早的时候,这附近是没有正神的,九曲河有一条不知哪来的河妖,每年都要吃活祭,后来鬼王出现斩了河妖,这附近才安生下来。”
丁芹也知道这个故事,他们这附近所有靠近九曲河的村落,除了供奉庇护自己的神明外,还供奉着一位鬼王。
鬼王虽然坐拥香火,却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圣迹,故而大家都不确定这位鬼王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虽然供奉鬼王的习惯一直流传下来了,但供奉的人们有多虔诚可就不一定了。毕竟一位遥不可知的鬼王,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日夜卫护他们的神道修行者。
不过就算鬼王真实存在,也未必有多在乎他们的香火。反正鬼王从未因为人们供奉不诚而降灾过。
曾经丁芹也对这位鬼王的存在并不当真,但在云苓被鬼犬纠缠的那一次,她可是亲眼见到了那位鬼王含威带煞的嫁衣相。
“那河妖是个吞噬精血的浊妖,修得一身好神通,等闲神明尚且不是它的对手。之前它在九曲河中作乱,这附近自然是没有正经庇护者的——就算曾经有,也都被那只河妖给吞吃了。就算后来鬼王出世斩了河妖,鬼王神智虽然清醒,但她一身阴煞,并不适合作为庇护一地生灵的的存在。”白鸿继续道。
“我那时候正在体悟风之道,四处游历,途径此处一时心软,便留了下来。可谁曾想千余年过去了,这地方还是没能诞生一位有志成为地神的神道修行者?因为这破活计,我可没少耽误工夫。”
一人一神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地方。白鸿翅膀一收,落到另一个村庄附近,请丁芹帮忙布下阵法。
丁芹帮忙布了一个多月的阵,但那些全部都是防护阵法。净化煞气的阵法并不难,但要想能够受得住九曲河水入渠的冲击的同时,还能够彻底净化那些入渠的水量可就不容易了。
煞气无形无质无味,没有修行过的凡人无法觉察,这条水渠要供应附近好几个村落的用水,人们信任她、信任鹤神,相信被她处理过后,水渠中的水不会再有煞气。阵法若是出了疏漏,这些水就会成为危害人们的毒液。
渠头被挖成了一座圆池,下面埋着阵基,接下来只剩最后一步——勾连天地引入灵气,将阵法激活。
丁芹全神贯注,灵目之中,天地间跃动的灵机一一分明显现。她指尖凝聚神力,向前一探,似慢实快地在空中一点一引,灵气如墨,神力如笔,一道澄明的灵气随之盘旋成印,落入阵中。
灵韵波动,阵法已成。
丁芹松了口气:“试试看吧,应该成了。”
白鸿点头,长足凌空一抓,挡在九曲河与水渠之间的泥土层破碎开,河水轰然而下,受到阵法力量牵引,在圆池之中盘旋。
阵法受到水中煞气冲击,隐匿的力量霎时被激发,引得四周灵气震荡,池中水流同样激荡不休。
丁芹目不转睛地盯着阵法运转,片刻之后,阵法的力量逐渐稳定下来,在圆池之中盘旋的河水也逐渐平复,开始顺着坡道进入后面的渠道之中。
河水将水渠中的砂砾冲起,显得有些浑浊,但水中的煞气已经消失不见了。随着水势冲击的声音,河水逐渐沿着渠道蜿蜒,在填满了水渠之后变得平稳下来,被冲击起来的泥沙也开始逐步沉淀。
直到现在,阵法都在稳定地运转着。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丁芹喃喃道。
“辛苦你了。”白鸿道,“以后我来看着就行。”
水渠中的河水仍然是咸涩的,等到附近的村民取用时,才会滤去其中的咸苦,这也是卢国最新颁布的律法规定,必须先将水中煞气去除之后再进行滤水的操作。
在煞气尚存的时候,这咸苦的味道便是对没有修行过的生灵们的一种提醒,有这个味道在,便不会毫无防备的饮下含着浓重煞气的水。
这一条水渠并不大,勉强可以供给附近的村落使用,虽然暂时还不够浇灌田地的,但相比于那些并不邻近水源的地方,这里已经算得上幸运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节气逐渐走向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今年的天气热得格外不正常,一直没有降雨,有些地方的泥土甚至已经开始干裂。
章宁城外,原本繁华的景象已然不见,重新搭建起来的是一座座简陋的茅屋。流民们在棚屋里、树荫下躲避着毒辣的太阳,眼睛祈盼地看向紧闭的城门。
“爷爷,快到施粥的时候了吧?”七八岁的男童渴望地张望着。
“再等等吧。”老人用青筋分明的大手抚了抚男童的脑袋,“到时候跑快点。”
男童抱紧了怀里的破碗,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周围聚集的流民们,害怕道:“我们这么多人,会不会把粮吃空了,再没有粮了?”
“不会的。”老人安抚道,“这是国都,国都里有王宫,那是世上粮食最多的地方,王宫里有王上,王上最仁慈了,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国都一定是最富足、最安全的地方,国都一定能够带给他们活路。
“可是,”男童胆怯地看着城墙上把守的士兵们,“国都为什么不放我们进去呢?”
……
王宫内,陆宏忙得焦头烂额。他已经接连数日在朝会后又留下了几位大臣进行小朝会,之后更是直接把人留在宫中,每日与他在殿中共同吃住处理事务。
又是一日小朝会,陆宏疲倦地撑着额角揉按。哪怕日日如此忙碌,他们所能做的也实在太有限了。
卢国不止需要净化被污染水源的方法,还需要新的降雨,被污染的田地需要清理、四处作乱的浊妖需要解决、萎靡枯黄的植物、生病死亡的动物……
这些都是凡人之力难以解决的,卢国虽然有供奉修行者,可修行者的能力同样是有限的,更何况他们也需要积累资本以度过之后的劫难。
神明同样如此。香火祭祀对神明并非万灵药,炼化香火剔除愿力是需要时间的,卢国虽然一直在祭祀,但神明们也在解决那些被煞气刺激失了神智的妖鬼,被污染的水源有了能够净化的方案,能够暂时维持一定限度的供水,下雨的事情仿佛也就没那么着急了……
但实际情况远比这个要复杂得多。哪怕平时最无害的百姓,在变成缺衣少食的流民后,都会变得危险起来。而在别有用心的人掺和下,逐渐有了聚集叛乱的倾向,三日苦雨也被传成了卢王无道,上天降灾的征兆,并且随着旱情的发生,谣言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叛军的势头得及时按下去,但军队出行是要粮草的,而旱情一起,卢国现在最缺的就是粮草。
若是再不下雨,恐怕就要掀起兵祸了。
章宁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陆宏不能不管,可他没有办法一直靠施粥来养着这批人。
城外还有一些可以耕作的土地,但没有雨,土地就只能荒废。流民没有办法被安置到城外,但他也不能把人放进都城,那必然会生出乱子。况且,别的地方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已经有了流民聚集试图叛乱的苗头,谁知道这些流民里面有没有混了什么人?
可流民太多,聚集在城外,也是迟早会生事的,若是再有人挑唆,后果就更严重了。章宁城内粮食有限,虽然现在还能够施粥,可再过一段时间就不一定了……
陆宏这几日急得嘴角生泡,每日的朝会上都在为了这件事争吵,有人提出过要趁现在流民数量还可控的时候将他们驱散,立马就遭到了反对。
“你这与杀人有什么两样?!”一位头发半白的大臣激烈地训斥道,“这些流民原本都是良民,他们因为对我大卢的期望,对王上的信任,才在流离失所后走向这里!你提出这样的建议,是没有看过那些倒在路上的人的惨状吗?!流民在路上已经倒下许多了,能够赶到这里的人已经再也走不动了。你驱逐他们,又要让他们去哪讨活路?难道要让这些对我们饱含信任的子民去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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