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 第93章

作者:一口果 标签: 灵异神怪 爽文 穿越重生

  移山大王同样是有心气的大妖,他想走神道,便不欲做那种流离小神,又生性喜安稳,故而想成为一地之神。地神之路必然会比小神的道路要艰难,便如望月,六百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尚未化形的兔妖,如今却已经得到神庭印记,凝聚神位。而移山大王已经庇护了这附近的村落千余年,仍然未能证得一地之神。

  金六山作为修行有成的大妖,他的寿命还有很长,也耐性充足,本是不在意再在此路上继续打磨的,但是现在,大劫降临了。

  他还未能证得地神之位,难以像水固地神一般利用地脉之力,香火对他的帮助也很有限,但他在灵机混乱施术愈加艰难的现在,却还要分出力量来庇护他人。此消彼长之下,难免吃力。

  金六山想到过解决的法子,他既然如今已经无力看顾那些信仰祭祀他的信众,那便将他们托付给有能力看顾他们的神明,他既然自己已经对前路迷茫焦躁,那便寻一位指引他的前辈,他愿意受其驱使,并不吝于付出,而在他近前的大青山余脉之中,就有这样一位神明。

  然而神明拒绝了他。

  金六山已经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他一时为解决眼下的困境想到偏狭的路子上,一时又觉得如此行事终有不妥。然而当人想到错处时,总有一万个理由告诉自己这是有必要的。

  他在来到山上时,山中的清幽宁静会将他从那偏狭的思路中拉回来些许,可当他回到山下,所有问题又会重新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灵机混乱难以修行,便无法突破,力微而难成事,可他难道要弃那些信仰他祭拜他了千余年的村落们于不顾吗?还是像其他修士那样,开始去寻找、争夺一些外力的帮助?

  他已经快牵扯不住了。

  山风静扫,木柱剥新色,石阶上有苔痕,神明一直坐在廊下静静等待,目光沉静地落到金六山身上,身着青衣的健朗男子上前躬身下拜,像一个疲惫又迷茫信徒。

  “我想求一个指点。”金六山说道。

  “你有走过你庇护的这片土地吗?”漓池问道。

  金六山点头:“有。”

  他也并非一开始就庇护了现在这样多的地方,而是随着修为的增长一点一点增加上来的。每多增加一处庇护之地,他都会去看一看。

  “那么再重新走一遍吧。”漓池说道。

  金六山心中不解,但漓池却已经闭目,似乎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只好再拜之后离去。

  下山后,便是正在山脚之下的鲤泉村,金六山虽然心中焦灼,却别无他法,只好尝试像漓池所指引的那样,自此开始,一步一步走过他所庇护的土地。

  像这样的神明,总不至于欺骗他的。

  ……

  玲珑青黑的风岩立在屋中,周围弥漫的道韵已经在这几日中逐渐收敛入内,在神力的作用之下完全内敛调和。

  漓池伸手一点,这块风岩便改变了形貌,倏忽化作一个衣袍暗青面貌洒然的修士,面貌气质与漓池全然不同,周身气息轻灵飘渺,似可乘风而去。

  化身已成,只是双目闭合,还差最后一步。

  漓池神识二分,入化身中,风岩所蕴含的风之灵韵霎时动了起来,这在他祭炼过程中已经熟悉过的灵韵一遍遍冲刷着他的神识。存真化身法不同于其他常见的祭炼化身法,这才是此法的本意,在祭炼中使灵韵逐一收敛入灵材的过程中,使修行者逐渐熟悉灵韵,而后在最后一步神识入化身中的时候,这些收敛入化身内的灵韵便会冲刷神识,使早已熟悉这些灵韵的修行者得以在最后一步彻底感受并领悟此道的灵韵。

  但这对漓池来说却并没有什么效果,他早已明悟此道,并非为了辅助修行感悟风道才祭炼此身的。

  虽然漓池醒时,身上因果干净近无,几乎无人能够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但他所修出来的神力多少还是带着原本的特征,此身实力虽然并非他最初以为的那样孱弱,又凭借七情引恢复了小半,却到底仍是受伤的状态。若是与玄清教的幕后之人对上,他并不能保证自己安全无虞。

  他不能一直隐于李府之中什么都不做,但若是出行,就有被发现的可能。风岩化身中只存有风的道韵,他只以神识入内,并不携带本身的力量,风岩中的灵韵足以遮掩他神识中的自身之道,若是以此身出去行走,其他人最多会以为他是个修行风之道的修士。

  但在神识进入化身之后,漓池陡然感觉到了一阵陌生。其身非他,其道非他,待那灵韵冲刷掩了他神识上的波动后,连神识的力量似乎都陌生了起来。等一切陌生出现之后,又将一切陌生剥除之后,唯存神识中的一点真灵凸显。存真化身、存真化身,原来如此,这才是存真的真意。

  衣袍青黑的化身豁然睁目,目中灵光跃然。

  化身忽对漓池洒然笑道:“如此而已,如此而已。我就在这里,谁能化作我?”

  漓池亦含笑,真灵既现,他便也看清了,哪有什么曾经神明隐匿的魂魄?哪有什么另一个黑袍如墨执笔如骨的神明?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纵使记忆不复,但他也再没有醒来之后的困惑了。

  化身舒臂,忽有风自生,携着似有似无的长鸣,扑出窗外,在院内吹拂过。

  鹤神白鸿正在院内同池中银鱼嬉闹,鹤天生长喙,就是用来捕食水中鱼虾的。白鸿早已修行有成,不会去猎食生出灵性的水族,但之前中秋那一日,她见池中银鱼介于虚实之间,状态奇异,难免觉得有趣,于是做扑击状与其嬉闹。

  那时她并未真正施力,只是玩闹而已,长喙点在银鱼背鳍之上就停下了。

  银鱼受惊,身形已经骤然转虚,摆尾游到一旁,回首一口水流就喷了过来。那水流中蕴含着剑意,如一道匹练飞射而来,白鸿一时躲避不及,被沾湿了些许羽毛。

  鱼藏剑。自那之后,白鸿见猎心喜,她天生长喙如剑,又喜战斗,故而走古道妖修,见银鱼同样擅剑,便常常前来与之戏耍。

  戏耍之余,便是思考漓池给她的那个问题。

  “风不动的时候……是什么呢?”她也就这个问题问过丁芹,丁芹虽然年少,但她是漓池的神使,多少应该可以理解些许漓池的意图。

  “风不动的时候……”丁芹同样想不出来,“风不动的时候就没有了呀。”

  白鸿不由叹气。

  她隐隐能够感觉到,若是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对她的修行将大有进益。可这种问题哪是那么容易想明白的?人人都知道顿悟可以突破,可若是那么容易顿悟,谁还会日夜艰苦修行又或者转而向外寻求进益?干脆天天坐于石窟之中参话头好了。

  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她可就得一直被困在九曲河旁,虽然不是不可以一走了之,那些凡人本就不是她的责任,她当初也只是因为途经此地见人们凄苦,方才一时心软留下来的而已。但照顾了这么多年了,她眼看着凡人迭代村落发展,怎么可能一点感情没有呢?

  白鸿发愁的时候,便显得懒洋洋的,与池中银鱼对剑也不上心。

  银鱼喜剑,不满之下,又是一口蕴含着剑意的水流吐出。白鸿懒洋洋地挥了一下翅膀,风便将水流击散了。

  她的修为比银鱼高出不知多少,只是在与银鱼对剑的时候,从不使用剑外之术而已。现在她没有心情,银鱼也别无他法,气哼哼地一摆尾,顺着水道游到山下去了。

  白鸿正烦恼着,一阵清风忽然扑来,风中有呼啸声隐隐。白鸿忽然愣住了,她正是修行风之道的,对此最敏锐不过。这并不是山间普通的清风,这道风中似乎蕴含了千万种不同的风运行的状态,席卷沙尘的狂风、轻暖孕生的和风、凌冽肃杀的寒风、承翼于九天之上的高风……似乎自古至今,吹息过千万年的风,都在这一道风中寄托了灵韵,那风声之中,有着道韵,吹得四周灵机都活泼了起来。

  白鸿瞬间被这道风抓住了,这是机缘。

  巨大的丹顶鹤立于池边,昂首展翅,修足独立,每一根翎羽都在风中微微摆动着,感受着风中的一切。白鸿在参悟起从这道风中所获得的一切。然而一道风又会持续多久呢?不过一个呼吸,这道风就散了,其中所蕴含的道韵也消散再难把握。

  白鸿不免失落:“风散了。”

  房门突然打开,漓池倏忽已站到了她身边,伸手对她头顶一敲:“风散了,留下的是什么?”

  白鸿头上一痛,呆呆地看着漓池:“呷?”

  漓池无奈地摇摇头。

  白鸿心头有一丝灵光划过,她刚才似乎本来有机会悟到什么的,可惜时机已过,现在再拼命想抓住那一丝灵光,却只剩下些许难言难明的感受。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等下次吧。

  “你再停留在九曲河畔也没有什么必要了,且看金六山吧,若是他悟通了,你也就将那些庇护之地交托给他吧。”漓池目光落到山下。

  白鸿修行风之道,在四处游历中体味风的道韵,她已经在九曲河旁停驻了千余年,这本该是她悟通一层的好时机,然而她心中责任太重,记挂着九曲河畔诸多村落,如今大劫起后,她更是忧虑那些凡尘众生失去神明庇护的后果,这层忧虑太重,已经阻住了她的念头。随着大劫的发展,这层忧虑只会更加严重,不若放她离去,换一条路。

  山下。

  金六山已经走过了在他庇护之下的每一片土地。

  在开始的时候,他心中满是焦虑。重走一遍,这有什么必要吗?以他的神识,只要须臾就可以扫过,为什么非要耗费时间一步步走过呢?

  每一刻大劫都在变得更加严重,金六山心中的紧迫感越来越急。他必须得赶在大劫运转到他无法承受之前,找到自救的方法,他只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得每一秒都像一刻钟那么长,好让他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准备。

  但实际上呢?就算时间再延长几倍,他也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够眼看着时间在焦虑中一点一点流逝,然后在最后关头,迫不得已地选择一条他之前早已明白,却不愿意走的道路。

  可金六山还是强压着性子,一步一步走过这些土地,然后,他逐渐感觉到了不同。

  金六山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但渐渐的,他不再感觉到焦躁。大地在他足下,坚实地承托着他的每一步,那不是神识扫过时所获得的丰富信息,而是他自己切实感受到的。

  土壤或松软湿润、或坚实细密,浓浓淡淡的绿在大地上生长,细密坚韧的根在大地下延伸,有虫在土中钻过,无数小兽像他一样在土地上走过,大地承托着他们的足,像承托着他、承托着每一株绿色。

  他感受到了大地对生的孕育。

  然后,他走到他领地最远的地方,又从那里换了一边,开始向回走。

  他感受到堆积的落叶,落叶下掩了僵硬的夏虫,它们已经死去,在逐渐与大地融为一体。

  他感受到了大地对死的收容。

  于是他突然感受到了跳动,像脉搏在起伏。他似乎迷茫、似乎懵懂,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感受着那一下接一下的起伏跳动向前走着,不知不觉,竟又回到了鲤泉村中。

  少壮在田中耕作,小儿在田边玩耍,一个垂髫的小儿不小心绊倒在田埂上,却没有哭泣,反而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紧贴在地上听着,过了一会儿后,惊奇地对田中的青年大喊道:“三哥三哥!我听见大地在跳!一下一下的!”

  青年直起腰看她,扶了扶斗笠,笑道:“那哪是大地在跳?那是你的心跳!铜豆快起来收拾收拾!要不回去后娘要骂你了!”

  大地在跳、那是你的心跳……大地、心跳……

  有什么在金六山脑中轰然炸响。

  一尾银鱼顺水而下,在湖中跃起,身上有自山中地下水脉所带出来的气息。水脉如血,地脉有心。

  ……

  “集众生信仰,以成神位,是为众生之神;合一方天地,以成神位,是为天地之神。”

  漓池站在李府院落之中,悠悠说道,目光遥遥落在山下。

  其声在金六山耳中响起,他忽然有所悟。

  原来如此。他只看到了诸多欲求神道的小神收集信仰,只看到了水固地神接受香火,便自己也以为这是他的道了。

  但地神可以接受香火,却并不代表应以香火为重。他长久思虑,却都是在看着香火,就连第一次在湖边等候神明,希望能够托庇于神明座下之时,都是在说香火,欲将香火交托给神明,却忘记了,地神是一地之神。

  地上地下,生死轮转,然土地厚重承载包容,不以生死而改。

  他听到了,那是地脉的心跳,那也应该,是他的心跳。

  神庭印记倏忽而生,悄然落入金六山的神位之中,那座始终将凝未凝聚散不定的神位,霎时凝做了一尊坚固厚重质如黄玉的神位。

  ……

  漓池含笑看向白鸿:“若是他愿意承托下九曲河畔的土地,你就可以离开了。”

  金六山积累甚厚,如今成就地神之位后,他的能力已经足够庇护更多的地方了。地神护佑大地,大地亦护地神。庇护一方土地对他来说,再不会是消耗,而是修行。

  白鸿欢欣之时,漓池继续道:“还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您说。”心情很好的白鸿豪气道。

  “带着丁芹一起。”漓池说道。

  丁芹猛然抬起头:“上神?”

  漓池低头看着她,透彻的目光似乎已经看透了所有,笑意温和:“离开这里四处走一走也好,你如今也有了自保之力,但大劫正在运转,天地间更加混乱,你又年纪尚小,既然与白鸿有此渊源,那么结伴同行也是很好的。”

  白鸿已然应下,丁芹心中生出不舍来,这里……就像她的家一样。她已经没有家人了,在父母去后,还从未与谁像现在这样长久亲近地生活在一起过。但她知道,她留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

  她越爱这里,越想要让这里变得更好,就越该离开,去获得让自己未来也能够庇护这里的成长。

  “不过在此之前,还要接待一位客人。”漓池目光遥遥看向水固镇。

  ……

  水固井旁,水汽升做雾气,笼了整座竹林。

  水固地神感应到了这变化,但并未放在心上。这是淮水神君的术法,在过去的两千四百余年中,神君常常如此,在不想要被打扰时,就会以水雾遮掩,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水雾之中,一个沉稳宽厚的身影忽从井中跃出,其形貌威严,身着暗黄衣袍,目中神光熠熠,身周隐有厚重坚实的大地气息。

  他在水雾中向前踏出一步,身形倏忽不见。又过了一段时间,竹林中水雾消散,一切似乎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