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果
糕点没有了,他唱的时候,谨言就闭上了嘴。
圆月已至天顶,又逐渐向西滑落。
月升必落,太阴星夜夜运行在天上,圆与缺对它来说都是同样的运行。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夜,中秋只是其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夜,但凡人们将它赋予了一个意义。
这是唯有凡人才会写出来的词。
……
章宁城,王宫之中没有像往年那样邀请大臣们共度中秋宴,而是将往日的请柬换做了礼物一一送到各户。
陆宏坐在亭中,身侧只有夫人与儿女,这一日,他只想与家人待在一起。
……
章宁城外,郊田茅庐中。
男童向老人骄傲地展示着盒子里的月饼:“这是仲大人奖赏我的,因为我学字学得很快!仲大人说,我现在做他的书童,等以后我会得多了,他就带着我一起出去!爷爷,你快尝尝!”
……
水固镇中,云家宅外,云苓偷偷留了一盒月饼放在小门外。
一只黑犬偷偷潜入,他在墙角留下了一株花,叼走了盒子。
地神庙中,神明睁了下眼,又阖目只作未见。
……
因为人离,便望月满,因为寿短,便愿情长。
若人不能相聚,目不能相看,声不能入耳,但抬头时,看到的是同一轮圆月。
“……千里共婵娟……”后李慢悠悠地落下最后一句,仰头看月的眼中似盛着怀念。
老龟在慢悠悠地讲着淮水与两岸的故事,木头身上挂满了小妖,眼睛闪亮地盯着老龟。
……大劫之后,不知多少异种灭族、多少势力崩塌、多少传承断绝,玄清教,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在那场大劫刚结束的时候,大地上还有他们的身影,但在那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彻底消失了,最后连其中幸存了下来的些许人物,也一一消隐不见……
淮水神君的话尚在耳边,真正的玄清教已然覆灭,被如今那以梦兽炼蛊的东西披皮窃名。
毒潭之下,藤棺之中,枯骨魂魄已散,只剩下这被毒液浸泡了千年万年的木头,继承了玄鸟的些许残魂。
十二万年前,玄清教的神明已经消亡。
是谁重伤玄鸟,迫使他不得不葬入魂息藤中续命?是谁斩断魂息藤,将之扔进毒潭之中,用其中烈毒千年万年消磨他的魂魄?
是谁在十二万年前,就已经觊觎上玄清教的存在,在十二万年后的现在将之剥皮换骨?
漓池闭了闭眼,再睁目时,已掩去了一切心绪。
“木头。”他唤道。
木头“哎”地应了一声,那张丑陋面孔上的笑容却温暖可爱到不可思议。
“你该回去了。”漓池说道。
木头怔了怔,笑容慢慢变得失落:“啊……是,我该回去了。”
他还离不开毒山头太久。
“你喜欢喝酒吗?”漓池突然问道。
“什么?”木头愣了愣。
漓池挥袖,一大葫芦酒就撞进了木头怀里。他抬手在空中画出一个通道,木头抱着酒葫芦,不舍地看过院子里。
“谢谢。”他轻声说道,然后跨进了通道。
神术的光点在空中逐渐散去,那个温暖的小院落与圆月共同隐去了,四周唯有毒潭中央的苦藤和冷寂的流萤。
但怀里的酒葫芦暖得发烫。木头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
暖烫的,好像浸着阳光燃着火。
木头摸了摸眼睛,怎么突然……哭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玄鸟有两种说法,一是燕子,一是凤皇。
闻一多先生在《古典新义·下·离骚解诂》中考证:高辛之灵盛兮,遭玄鸟而致。——《九章·思美人》凤皇既受兮,恐高辛之先我。——《离骚》所以认为“玄鸟即凤皇”。
因故事需要,本文架空历史,取玄鸟即凤皇的说法,故而掌火喜阳。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诗经·商颂·玄鸟》架空历史,本文中将“商”改为“汤”。“汤”取(shang)的读音,与“商”同。恰巧商汤也是商朝的开国君主,不过文中故事与现实历史没有任何联系。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第81章
月已偏西,漓池起身向房间内走去,长袖拂过石桌,扫了一夜的寒露。
“上神……”丁芹也站了起来。
漓池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笑道:“想不想学?”他指的是刚刚连通毒山内部与这里的术法。
丁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她若是学会了这个,就可以常常去见木头,或把他带出来看看了。
漓池指尖在她额上一点,笑道:“继续玩吧。”说罢回到了房间内。
神术的运转之法被留在了神印之中,但丁芹张了张口,她不是为了这个而起身的。她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未能说出来。
从这场中秋小宴开始,丁芹就一直在看着上神,却也一直未能张口。上神一直坐在那里自斟自饮,他好像一直在看着天上的月,但那并不是人们抬头望月时的情绪。丁芹看不懂神明目中的是什么,她只是感觉到,所有人都在欢闹,唯有上神独自坐在那里。
她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也什么都做不了。上神独自坐在那里,好像就形成了一个氛围,一个……其他人无法插入、无法打扰的氛围。
“丁芹姑娘。”老龟在她身后悠悠唤道。
丁芹回过头。
“鹤神与移山大王可以相谈甚欢,”他目光落向一旁的白鸿与金六山,又重新低下头,“我同小妖们讲故事。人们有时候是可以相谈的,有时候只能讲述。在没有相谈的人,也不想讲述的时候,独处也是一种选择。”
丁芹垂下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野草不能明白树木为什么需要生得那样粗壮坚实,明明风雨来的时候,它只需要顺势弯腰就可以了。因为它生在树木的根部,看不见雷霆落石,那些偶尔透过树冠所落下的风雨,也只需要些许坚韧就足以应对。
大劫中风雨飘摇,这里是一方乐土,苦雨、干旱、蝗灾,这些都没有侵扰到这片山林,以后也不会。因为这里拥有神明的庇护,于是幼苗可以安稳地生长发芽、雏鸟可以安心地展翅试飞。
这庇护了此地的树木是如此的高大繁茂,她还可以继续在这庇护之下成长。但假如她一直待在这庇护之下,她就永远都只是一个受庇护的雏鸟,永远飞不出树冠的范围、永远无法理解树木所见到的风雨,也永远无法去为树木真正做些什么。
她抬头看着那轮西倾的满月。也许……也许她该尝试出去看一看。
月缺之后,方才重圆。
……
……他们在捕捉我们……
漓池已经看完了食梦貘的梦境,纵使成了蛊阵中最后一个活下来的,融合了蛊阵中所有梦境异兽的天生神通,食梦貘所能探出来的东西还是十分有限。
他所知晓的信息太少了,所以几乎什么都推测不出来。他只知道他们想要通过梦境寻找什么东西,如果寻找不到,便要在梦境中生造出这样一个地方,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完全受他们所掌控的梦境神明。
但他不知道,他仇敌的名字,叫做玄清教。
漓池却是知晓的,于是他也推测得出,现在这个玄清教所想要寻找的,是地府。
地府是由神明的力量和玄清教的心念所建成的,但神明尚在的时候,没有谁有能力从神明手中强夺地府。但神明陨落后,地府就成了无主之物。可神明陨落后地府就失踪了,与地府关联最密切的,只剩下玄清教。
那个想要地府的人毁灭了玄清教,毁灭了玄清教每一个从大劫中幸存下来的教众,但却并未能从玄清教中寻找到地府。于是他夺了玄清教的名,借着玄清教的旧物,重新建立起一个受其所控的“玄清教”,然后意欲借着这冥冥之中的联系,重新寻找到地府。
若是寻找不到,便只好重新再建立一座地府了。
在梦境世界中重建地府的思路算是取巧的。梦境之中,生灵浮在表面的念退去,神魂将显露出部分本真,此时最容易表现出或许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真实,也最容易被种下影响。在幽冥不可得的时候,欲稳固梦中世界,从中建立起一个由虚转实的地府,也是一条路子。
但再建地府并非那么容易。
神明曾经建立起来的地府,花费了无数时光与神力,受众生心念,与此方天地的规则相应相和,天地已承认了它的位置,只差最后一步与天地勾连。若要抛却这座失踪的地府再重新建立一座,且不提所要重新花费的无数时光和精力,光是想让天地承认的地府重新改换成另一座,所需要花费的精力就已经不亚于重新建立一座地府了,而能够做到此事之人,也寥寥无几。
故而,玄清教一直在试图寻找地府。但十二万年过去了,恐怕他们试图在梦中建立地府的计划也早已经开始了。
卢国神庭势力强盛,玄清教一直未能插上一脚,前些时间才找到机会偷偷进入卢国境内,然而却在台吴县被食梦貘找到了机会。食梦貘吞了半县之人,引起神庭的注意,进而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再之后,怪异大劫起,玄清教借着大劫的混乱,再次向卢国境内伸手。
那只被玄清教炼成蛊的蜃妖在将死之时,曾说“小心梁”,他没有说谎,梁国混乱,玄清教大抵是在梁国境内的。
在玄清教向卢国境内伸手的这几次里,第一次食梦貘逃了,之后他们又借怪异大劫,使一些底层修士暗中挑唆卢国的流民反叛。可见玄清教在卢国境内几乎没有什么布置的余地,只是最近才堪堪伸手进来。
这固然有卢国境内神庭势大的原因,但漓池还想到了另一点,他目光遥遥落在水固井上,孟怀此时正在井底炼化那一具可出井中的存真化身。
漓池收回目光,从淮水神君的半府库藏中,取出一块质地坚密遍布孔洞的石来。
此石秀丽多姿,玲珑剔透,看起来很有几分像通透多孔的太湖石,却远比太湖石要细腻坚硬,呈青黑之色,且有一道道风的灵韵缭绕其上。
此石名为风岩。太湖石因水流冲刷溶蚀而成,风岩却是因为风长久的打磨而成。每一道纹理都凝聚着风的痕迹,每一处孔洞都是风淌过的途径。无数岁月之后,这最沉重坚密的岩石上,就凝聚了最轻灵通透的风的灵韵,每当有风吹过石上孔洞之时,便会生出风的道音。
这是一块再好不过的存真化身材料。
……
夜尽天明,日落月升。
中秋已然过去,明月圆了又缺。老龟留在李府之中,每日坐在门口的岩石上给小妖们讲道法,也在逐渐炼化着那一滴龙血。鹤神白鸿仗着自己速度快,常常往来于九曲河旁与李府之中,还在琢磨漓池给她的那个问题。移山大王金六山虽然离得近,但他不好意思一直在李府中磨蹭,便每日上山来,恰逢漓池给猴群与山中其他灵性动物讲道时,就坐在后方静听,没有时便去整理李府园中的土地,几日下来,那些野草蔓生的园子都被他给开垦了出来……
山中清净无忧,山外大劫运转。这一日,漓池讲道结束后,猴群与山野小妖们再拜后纷纷散去。
坐在最后方的金六山缓缓站起,他深吸一口气,身上带着踌躇已久之后的坚定,却发现神明仍坐在廊下,像是早已知晓,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上神。”金六山上前弯腰下拜。
大劫运转不休,灵机愈发混乱,无论是修行还是施展法术,如今都远比往日要艰难许多,更何况,还有越来越多针对修行者的劫难出现,无声无息地就将人卷入其中。
便如那些为了争夺淮水君府中库藏而聚集的修士们,大劫起后,此类事情在天地间发生得愈发频繁,无数人因为争夺而起了贪嗔心,心陷痴中而不自知,一翻争斗之后,好处未必得到了多少,却有许多人丢下了性命,如淮水君府之事后全身而退的修士们,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幸运了,他们虽然未有所得,但至少没有在蜃妖口中丢了性命。
那些人难道是看不到这些争斗的险处吗?其中自然有已经完全被贪欲蒙蔽了的修士,但也不是所有修士都如此,他们只是在大劫之中,陷入了不得不面对的紧迫与焦虑。
自身所修之道尚未明晰,然而天地间灵机已乱,该如何继续体悟天地之道?术法难以像过去一般发挥作用,但大劫之中,所需要做的、小心的事情却越来越多了,该如何适应突然衰弱的力量并保全自身?
一念踏错,便又衍一念,念念不停,最终被催逼得身入劫中,以为自己是在为解决自身劫难而冒险,却已在劫中越缠越深而不自知。
金六山也是如此,他在山下时,杂念纷起,搅扰不休。
他是积年大妖,没有传承,全靠自己,为求神庭正法,开始庇护了这附近的村落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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