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沐南
这都要看他自己的选择了,他是个聪明人,会想明白其中的关窍的。
说话间,王宫已经到了,两人暂时不得不抛下这些东西,面对如今的困局。
王子稷先行一步前去回禀,卫苏则缓缓而行。卫苏刚到门边,就见到有一身着月白衣袍的文人站在道旁,卫苏不动声色的走过去,“许暄许郎君,别来无恙乎?”
许暄没想到卫苏现在还能一眼认出自己,笑了笑,“卫先生可安好?”
卫苏点点头,意有所指的道:“还行吧,如果没有人故意为难,那就更好了。”
“是吗?”许暄故意装作听不懂卫苏的言外之意,“那就好,那就好啊。我这里提前恭喜卫先生了,能与公子怀结亲,这世上多少人求之不得啊。”
许暄今日等在这里,一来是想知道事情的进展,二来也是想第一个看看卫苏的应对之法。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是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能看看卫苏的狼狈样子。今日之事他安排计划了良久,也该有个结果了。
许暄说话时就盯着卫苏的神色,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来。
哪知卫苏却不上当,闻言也不着恼,负着手道:“许郎君所言甚是,想来许郎君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吧?可真是辛苦你了。”
许暄微笑,“先生倒也不必感谢我,毕竟先生与我有知遇之恩,我如何能不报答呢?”
卫苏拳头捏紧,这个卑鄙小人,就算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只需要冲自己来就行了。却偏偏将主意打到了一个弱女子身上,当真是可恶至极。
忍住将拳头招呼在他身上的冲动,卫苏冷冷道:“我就奇怪了,我们只是几面之缘,并不曾深交,为何你会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卫先生当真想知道?”许暄笑得有些古怪扭曲,“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当初我们一同进颍阳学宫,你卫苏出尽风头,受世人尊崇敬佩。可我却受尽旁人耻笑,因为你的关系,我在颍阳学宫被所有人排挤,根本就呆不下去,最后只能离开学宫?”
卫苏瞠目结舌,“就这?”
这些都不是他卫苏直接给他造成的,他却将怨气都发泄在自己身上,自己这个冤大头也未免太冤了吧。
“你以为就这些么?不!远远不止!”许暄将自己的裤腿捞上膝盖处,“看到没,还有这个。”
卫苏定睛看去,就见他小腿处一道长长蜿蜒的狰狞伤疤。
许暄恨的咬牙切齿,“我的这条腿也是拜你所赐。”
他出了颍阳学宫,愤恨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学宫中已经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只能周游例国或许才能有出头之日。
然而,他时运不济,出了颍阳之后,就遇上了盗匪。他逃跑过程中,慌不择路,摔下山崖断了腿。后来,幸好附近的农户路过才捡回来一条命。
他的腿断了,哪怕他学了卫苏曾经公布出来的法子,将断腿绑缚好,半年后恢复了大半,可是这腿始终是残缺了。平时走路缓慢还看不出来,可稍微急行就能明显看出来他这条腿是跛的。更别提每逢阴雨天气,那钻心蚀骨的疼了。
因为这条腿,许暄这辈子算是毁了,国君不会任用一个跛子为官,更别提什么前程了。他自怨自艾,最终将这一切都归结于卫苏身上了。
如果不是卫苏,那么论学大典上,扬名的将是他许暄,而不是卫苏。如果不是因为卫苏,他又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被学宫中的那些人针对,从而离开学宫。如果他没有离开学宫,就不会遇上盗匪,更不会受伤瘸腿,落到今日只能依附于人,做人门客的下场。
卫苏已经没有任何话可说了,没想到这人的想法如此偏执。这种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会抱怨命运的不公,埋怨别人不能对他好一点,却丝毫不会去想真正的原因。
不过他却没有想辩解,跟这样的人说话都感觉累,一个装睡的人你永远都叫不醒。
第119章
许暄还在叫嚣, “如果没有你卫苏,我的人生绝不会成为如今这般。”
卫苏冷笑,“就算没有我卫苏, 你许暄依旧不过是一个只会自怨自艾,抱怨他人的小人。这是你的性格决定了的,我曾经说过一句话,格局太小,注定难以有所成就。”
许暄还待反驳, 卫苏不想与他争辩,转移话题道:“之前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将这个消息提前透露给我。现在我想我知道了。”
许暄惊讶, “你知道是我透露出去的消息?”
卫苏轻笑一声,“之前不知, 现在知道了, 这也是你为何会等在这里的原因吧?想要算计我卫苏,还将公子怀算计得明明白白。呵呵, 你以为我就真会按照你的想法走?”
“哼!除了接受与拒绝, 你还有第三条路走么?”许暄已经笃定了卫苏别无选择。
“所以,你这般算计,是想我拒绝还是接受大王的赐婚呢?”
许暄冷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疼妹妹, 早年又许下过那样的诺言。如果你真为了高官厚禄有违诺言, 那么这将是你卫苏一生的污点。所以, 为了名声, 我猜你不会答应下来的吧?”
只要卫苏拒绝, 惹怒大王和公子怀, 其后果可想而知,那么卫苏在娄国将再无立足之地。
卫苏笑了,意有所指的道:“有时候名声真的不值钱,何必太过执着呢?你想我拒绝?得罪大王,得罪公子怀,最终在娄国呆不下去,匆匆如丧家之犬逃离。哈哈哈,希望能如你所愿吧。”
卫苏竟然将他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许暄惊诧无比,不过随即镇定下来。卫苏这样的聪明人怎么可能猜不透他的算计?不过就算他猜到了又怎样?他也没有办法破局了。想到这里,许暄就忍不住心情畅快,他好久都没这么扬眉吐气过了。
已经有人出来请卫苏进去,卫苏也不再理会许暄,跟着宫人进了花园中。转过几个假山石景,一路到了一座凉亭之中,有阳光斜斜照下来,让人温暖舒坦。亭中公子怀与娄国君有说有笑,王子稷立在一边,见他进来,悄悄递了一个眼神。
卫苏这样的官职并不能经常见到娄国君,自从三年前卫苏初来王都之际,在接风宴上见过娄国君,直到今日才再次见到。与三年前相比,娄国君已经更显老态。
公子怀见到卫苏,停住了话题,还特意整了整衣袍。卫苏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上前与娄国君见礼。
娄国君今日很高兴,见到卫苏,询问了几句官衙事务以及茶树的事情,卫苏也都一一认真回答。
娄国君很满意,旁边的公子怀却急的抓耳挠腮。他还等着说正事呢,怎的君上反而聊起别的来了,这些东西不是随时都能上奏的吗?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好在娄国君也知道公子怀的急切之情,问了几句便转移话题,“卫先生可知寡人今日召你进宫是为了何事?”
卫苏淡然一笑,说道:“刚刚在来的路上已经听王子稷提过一嘴了,说是为了舍妹之事,不知是否?”
娄国君看了王子稷一眼,王子稷撇撇嘴,丝毫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娄国君哈哈一笑,“既然卫先生已经知道了,那么寡人也不绕弯子了。公子怀想要求娶卫家女,求寡人下令旨赐婚,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卫苏闻言看向公子怀,“我有一个疑问想问问公子怀,不知公子怀何时见过舍妹?”公子怀突然提出求娶的要求,想来不是一时间心血来潮。如果他没有见过卫蓁,想来也不会如此心心念念,千方百计想要这门亲事。
公子怀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我曾经有幸在北街见到卫家女仗义出手救人,被她的风姿打动。回去后便心心念念茶饭不思,若能求娶到此女,此生不枉矣。”他说得真心诚意,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卫苏听得直皱眉头,原来是那次救人被这人看到,就此惦记上了么?
娄国君大感兴趣,询问了一番,公子怀自然是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将卫蓁街上救人之事说了出来。
娄国君也不免感慨,磨着胡须道:“没想到卫家女竟也是个奇女子也。”
王子稷出声道:“也不看看那是谁,好歹也是卫先生的妹妹,当然是与众不同的。不过表兄,依我之见,你并非卫家女的良配,还是别痴心妄想,毁了人家的名声。”
“哼!我好歹也是世家贵族,娄国长公主之子,是上卿公大夫。岂容王子稷在这里胡说什么配与不配的?”公子怀冷哼道,心中已经恨不得将王子稷大卸八块了。
王子稷啧啧啧接连叹道:“不过是仗着自己投了个好胎,也好意思说道。尸位素餐之辈,就不要摆出来丢脸了。”
“闭嘴,你若是再多话,就滚回去禁足。永不得出。”娄国君喝道,这个儿子是越来越混账了,实在令他失望不已。今日这样的场合岂能由得他胡闹?
王子稷却铁了心想搅浑水,让公子怀的美梦泡汤。不惜梗着脖子跟娄国君作对,“父王可是巴不得见不到我这个儿子吧?那么当初让我从颍阳回来作甚?还不如就让我在外面自在,免受了这宫里的乌烟瘴气。”
娄国君被他气的胡子直翘,真就不应该让他回来,这混账现在是越来越知道怎么气他了。
王子稷不管不顾,“父王是不是后悔了,现在将儿臣送往他国为质还为时未晚。”
“好,好得很,既然你如此说,那你就去……”
卫苏见状不好,连忙出声劝阻道:“大王息怒,王子稷并不是这样的意思,他只是年轻气盛,口不择言,不是有心之言。”
知道王子稷的用意,为了帮自己,不惜与国君作对。这让卫苏有些感动,将来不论如何,只要他愿意,自己也要尽力助他脱离娄国才是。
公子怀不怀好意的笑了,王子稷越是在娄国君面前瞎胡闹,惹得国君厌弃,他们才更多胜算。不过他却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也跟着劝道:“君上不必动怒,今日好歹是我求亲的大喜之日,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大动干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娄国君总算是熄了些火气。卫苏给王子稷递了眼色,让他勿要冲动。
王子稷这才别过脸去,气闷得不再说话。心中又将先前卫苏马车上得到话回想了一遍,父王明目张胆的偏袒,让他知道如今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或许只有卫先生所说的才能奔出一条活路来,至于王子的身份,呵!他还真没在乎过。
没有王子稷捣乱,娄国君重提刚刚的话题,“卫先生,你如果同意,寡人便下令赐婚,以成就一段佳话如何?”
卫苏拱拱手道:“婚姻大事,我觉得我还是应该问问妹妹,看看她的意思如何。”
公子怀对于卫苏的推脱之言很是不愉,自己愿意求娶卫家女也是给你卫苏面子了。卫苏不一口答应下来,那就是不识好歹了。遂插言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卫先生长兄如父,自然由你决定就可。”
卫苏看向他,眯了眯眼,摇摇头道:“这可不行,也就是你公子怀见过小妹了。若是两人从未见过面,便定下亲事,盲婚哑嫁下,若是对方缺胳膊短腿的,不也就认命了?”
看卫苏有拒绝的意思,娄国君面上的笑意消失了,眼中流露出一抹危险之色。他是想着能将卫苏彻底拉拢,为娄国尽心尽力,可若是卫苏不受,怀有二心,那么这人该不该留还得好好斟酌一番了。
卫苏早就在偷偷留意娄国君的神色,刚刚他的话也只不过是试探之意。果不其然,从娄国君眼中流露出来一闪而逝的杀气,让卫苏有些忧心。
不过他转瞬间已经明白了娄国君的心思。如果他不能捆绑在娄国这条船上,那么,必然就会成为心腹大患,必尽早除之。
而公子怀提亲一事,正是娄国君用来考验他心思的手段。通过联姻,实则控制的是他卫苏啊。看来自己是无法明着拒绝此事,只能按照之前的决定实施,能将此事拖上一段时间,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能逃离娄国。
王子稷忍无可忍,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当年卫先生入娄国之时,就有邶国王子祁提过亲了,人家王子祁再怎么样也符合卫先生的选择条件,若是我,我也会答应王子祁而不是公子怀。”
公子怀怕卫苏拿此事来推脱,便笑道:“我可是听说了,当初卫先生并没有立时答应婚事。也就是说卫家女尚未许人,我这不是才有机会吗?”
卫苏已经打定主意,当即笑道:“说得也是,其实我这个兄长也不称职。就是为了给妹妹选一个独一无二的好人家,生生将妹妹的终生大事给拖到了现在。如今公子怀人品家世俱是一等一的好,我还能有什么不答应的呢?”
听到卫苏松口,公子怀大喜,王子稷惊讶之下到底没说什么。
“那可就太好了!”公子怀搓着手,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迎娶到卫家女,他就兴奋的不行。高兴道:“正好可以请君上令旨,等一个吉日良辰,我便迎娶令妹。”
“不过……”
“不过什么?”
“说来惭愧,妹妹已经过了出嫁的年纪,我这个做哥哥的竟然忙的没有时间帮她置办嫁妆,是我这个兄长失职了。”卫苏一脸惭愧,心中大感内疚。
娄国君与公子怀都是一愣。娄国君想到他来到娄国后,接受任命成为小司徒,就一直在城外四郊奔波,后来开荒山,种茶树,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甚至连家都很少回,数十天半个月都直接宿在官衙中,试问朝中官员,有几个能做到的?
想到这里,娄国君脸色稍霁,就听卫苏道:“幸蒙公子怀不弃,这也是舍妹的福分。我如今就这一个亲人了,自然是想将最好的给她,这是她的人生大事,自然不能草草了事。”
众人皆点头,卫苏却突然跪下道:“臣在此有一事请求大王。”
娄国君错愕道:“卫先生不必如此,你有什么请求尽管说出来,若不是违例之事,寡人都可以答应。”
卫苏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深深一揖后这才站起身来道:“其一,臣想请辞小司徒之职。妹妹即将出嫁,臣想着趁着这些日子,好好陪陪她,用心替她备下嫁妆,总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才好。其二,那就是还请大王于三月之后赐婚,给我们一个准备的时间,让舍妹不带遗憾出嫁。还请大王恩准。”
娄国君皱起眉头,不过是妹妹出嫁而已,哪里用的着请辞?卫苏小司徒做得好好的,突然之间请辞,那么这个位置派谁接手?至于三月后赐婚,这个倒也无所谓,给一个准备的时间也不是不可。
卫苏不着痕迹的朝着王子稷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明白过来了。只是王子稷也不由在心中嘀咕:拖时间就拖时间便是了,干嘛要请辞啊?虽然不明白卫苏的用意,可他早打定了主意要帮忙,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需要顺着先生的说话就行了。
王子稷立刻站出来,“卫先生重情重义,兄妹情深,稷实在是羡慕至极。可惜稷生长于宫中,就从未体会过这般的情谊,真正是难能可贵。这也并非什么难办之事,也不违常理,父王何不答应下来?”
娄国君瞪了他一眼,也深知王子稷所言非虚,便转头问公子怀,“你以为如何?”公子怀毕竟是当事人,还是问问他的意见比较好。
公子怀原本就没想到卫苏会痛快答应这件事的,所以才会请娄国君出马,以便能给卫苏施压,没想到,卫苏居然就同意了这门亲事。在听到卫苏说要三个月后,他心中也有些嘀咕。不过三个月就三个月罢,左右时间也不算长,只要卫苏点头了,这门亲肯定是跑不掉的。
而且卫苏说要请辞小司徒,专心替妹妹准备嫁妆,这就说明了卫苏对于此事的看重。虽然公子怀是希望越快越好,不过卫苏的要求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卫苏辞去小司徒之职,正好他也好趁这段时间跟王子裔商量商量,这个位置无论如何还要自己人去顶。以前的小司徒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可现在,这里头的关联可就大了,别的不说,便是种茶树的荒山,其中能做的文章就不少。所以,这个位置只要空出来,肯定会有不少人会争得头破血流。
想到这里,公子怀便道:“但凭君上做主。”
娄国君点点头,“也罢,念在卫先生兄妹两人情谊深笃,这点小事便依了卫先生吧。卫卿,等你将妹妹婚事忙完之后,届时寡人再升迁你入朝为官。”
他这话也就是明着要补偿卫苏,给他升官的意思了。卫苏心中冷笑,终究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他面上却诚惶诚恐,推拒道:“苏能力有限,恐难当大任。”
“卫卿勿要妄自菲薄,你看你小司徒就做得很好嘛,什么东西总要试试才能知道是否能胜任。”娄国君却摆摆手,不由分说的道:“就这么决定了。”
卫苏谢过娄国君,此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他松了一口气,好歹能拖个三个月,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