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两条鱼
霍铭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病房内安静得好像连吊瓶里药水滴进管子里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当然,柳晔在卫生间里窸窸窣窣,那猫儿似的声音也被放大了无数倍,灌进他的耳朵。
霍铭转头面向柳晔的方向,空洞无光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但身子却抖个不停,面上肌肉扭曲,狰狞可怖,他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浑身带着滔天的杀意。
霍铭重生了,重生前他死于一场大火!是柳晔烧死了他!
烈火焚身,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痛彻骨髓。
他绝望地哀嚎,他不想死,哪怕是双目失明,只能一辈子面对黑暗,他也想活下去!
然而他的所谓家人,却将他视为眼中钉,就算他终身残疾,也要将他除去。
“谁叫你抓着霍氏的股份不放?”大火扑面而来时,柳晔那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乖乖地把股份让出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还有啊,看你可怜,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车祸是霍铖做的,不是那个地产开发商,还有你那次高烧,也是霍铖授意别人干的,霍铖留下的痕迹全给你爸清理掉了,你信不过霍铖,处处防着他,但你能想到你的亲生父亲也要你死吗?”
是啊!他想不到!
虎毒不食子!他的父亲却骗他出门,帮助霍铖调开他身边的人,任由霍铖指使柳晔将他烧死在这个度假小村里!
霍铖左手抓住床单,恨得牙关紧咬,太阳穴旁青筋毕露。
“那么,永别了。”大火中,柳晔走了,留下一句话,“以后去地狱里找我报仇吧!”
不用去地狱,人间即可!
天知道刚才柳晔坐在他床边,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突然坐起来掐住柳晔的脖子。
他早就醒了,在柳晔和医生在门外说话的时候他就醒了。
前世与现世的记忆混杂在一起,让他恍惚了好一会儿,后来他才意识到自己重生回高烧导致终生失明的那一晚。
接下来,还来不及多想,柳晔就走进来,他竟一屁股坐在他床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他感受到他那令人恶心的目光,想象着他是如何得面目可憎。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强忍住杀死他的冲动,压抑住心跳,装作熟睡,一动不动。
重来一世,他不会简简单单地弄死那些人,他要让他们一个个的,失去自己最在意的东西,然后再让他们好好地品尝品尝,他曾经遭受过的痛苦!
……
“咔嚓”,柳晔转动门把,从卫生间里出来。他很自然地第一时间往霍铭的方向看去,却是这么一看,他突然对上了一双毫无光芒,没有任何色彩的双眼。
“啊——”柳晔吓得一声惨叫。
霍铭睫毛动了动。
柳晔的惨叫声很快消散在空气中。他反应过来了。
“霍铭,霍铭,你醒了!”柳晔脸上迸发出激动的色彩,他穿着又宽又短的中老年睡衣,全身写满大红的“福”字,满心欢喜地扑了过去。“你感觉怎么样?头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吗?要不要给你弄点吃的?”
听见柳晔出来,还来不及开口的霍铭:“……”
“我知道了。”柳晔忽地明白过来,已经跑到床边的他一个急刹车,蹲下来从床底掏出一个夜壶,“男人嘛,刚起床都是要解决生理需要的,来吧,我帮你!”
*
作者有话要说:
霍铭:因为爱情,初见老婆就极为热情。
柳晔:谢谢,此生理需要非彼生理需要。
第5章 柳晔也重生了吗
伺候男人上厕所这种事,柳晔在此之前没有做过,尽管如此,他现在提着一个夜壶站在霍铭边上,却半点也没觉得尴尬。非但自己不尴尬,还想让霍铭也不尴尬。
“没关系,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霍铭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柳晔说完后见霍铭没反应,才突然意识到霍铭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毕竟霍铭看不见,没瞧见他从床底拿出夜壶,而他又跟他说什么“生理需要”,唉,太隐晦了。
柳晔一拍脑袋,这回直接问:“要尿吗?”
这三个字从柳晔嘴巴里说出来就好像在问“吃饭吗”,提着夜壶的那种问。
霍铭嘴角抖了一下。
“要尿吗?”柳晔又问了一遍,这回探过头去,对上霍铭的脸,看向他那双只有黑暗的眼睛。
霍铭的眼睛其实很好看,细长丹凤眼,眼尾微微上翘,带着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神韵,若非失明,柳晔想,那双眼睛定然会顾盼生辉,有如星光般璀璨。
“看够了吗?”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看够了。”柳晔回道,而话说出口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讲了什么。火烧屁股般地站直身子,他尴尬了:“那、那个你知道我在看你呀?”
霍铭正对着柳晔的方向,声音像高山上的雪松,泠泠清越,然而听在柳晔的耳朵里,却好像隐藏着快要喷出来的怒气:“你都快怼到我脸上了,我能不知道你在看我吗?”
柳晔愣了愣,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只不过盯着霍铭看一会儿罢了,他怎么就冒出要撕了他的怒火。
柳晔屏着呼吸,没有回话。好一会儿,他突然想到,根据书中某些人的回忆,失明后的霍铭“脾气暴躁,人人惧怕”,赫然又觉得刚才不是他的错觉。
“对、对不起……”原来因为霍铭醒来而兴奋,现在却因为霍铭开口而有点紧张,柳晔老老实实道歉。
霍铭一言不发,病房里顿时沉寂下来。
有点紧张的柳晔觉得一直这样僵着不好。
他从卫生间出来后,就光着脚丫,现在,他不知不觉用左脚蹭了蹭右脚,接着又数了好一会儿的心跳,终于为了霍铭的健康着想,小心翼翼地开口了:“所以……霍铭,你要尿吗?”
“……”
柳晔好像和尿干上了。
没有理会柳晔,霍铭用左手把床单攥得发皱。
临死前的记忆极为深刻,他到现在都还记的那大火舔舐肌肤,浓烟呛入肺腔,以及骨头都要被熔化的痛苦。他以为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却没想到眼睛一闭一睁,他重生了。
只是,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一回,很不一样。
他的身体不像前世那样难受,病房里也没有交头接耳的专家们。
而且他还提前醒了,并没有高烧不断,昏昏沉沉。记得前世,他直到三天之后才彻底清醒,并被医生无情地告知,他颅内感染,很有可能会终生失明。
想到这里,霍铭右手握了握。右手手背上插着针,因为他的这个动作,针头绷紧了一下,带来了微微的痛感。此外,他还感受到冰凉的药水顺着针孔滴入血液,沿着血管一路上爬,弄冷了半个手臂。
这一切都非常真实,又很令人安心。
他确实还活着!
霍铭抿起嘴,努力地隐忍,尽量不让柳晔察觉到他的异常。
和刚才柳晔坐在他床边时一样,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着要冲过去掐死柳晔,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够克制住这股冲动。
他不能着急,好不容易有了重来的机会,他怎么可以让那些对不起他的人轻易死去?
只是……
“你怎么在这里?”霍铭终于开口,面朝着柳晔沉声问道。
对啊,柳晔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哎?”柳晔愣住,那个夜壶还可笑的拎在手里。
“你不是去找严赫了吗?”
“什么?你知道啊?!”柳晔大吃一惊,“你怎么会知道?”
书中对这件事情的描写只有一句话:“柳晔在严三少出国前,抛下霍铭跑去参加他的告别趴,并向他表白”,因此柳晔自然而然地认为,原主是隐瞒霍铭偷偷溜出鸿雁山庄的,否则,以传说中霍铭的脾气,原主怎么可能跑得出去?
“我为什么不知道?”霍铭再一次皱起眉头,“是你亲口告诉我,说严赫要出国了你想见他一面。你说你喜欢严赫,希望我能成全你。”
“啊?啊?!”柳晔脑中空白,惊得倒退一步,“他,啊呸,是我告诉你我喜欢严赫,希望你放我出去,成全我见他一面?”
不是吧!
霍铭没有回答,他那双沉入死水毫无焦距的盲眼朝着柳晔的方向,一动不动,双唇紧抿,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你同意了?”
“你就这么喜欢说废话?”这一回,霍铭勉强算是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不……我的意思是……”柳晔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他卡壳了,声音停在他的嗓子眼里,再也掉不出来。他根本就想不到,霍铭竟然是一个这么好说话的人。
看来传言不可信,霍铭失明后的脾气根本就不坏!就瞧现在,他不好好地跟他讲话吗?没吼也没叫。
柳晔连一丢丢的紧张都跑没了。
坐在床上的霍铭则把头转了回去,他越发得疑惑起来,只得将两世的记忆细细地都回想了一遍。
因为他喜欢男人,所以在那场车祸之后,武艺轩的父亲就把柳晔这个养子送了过来,其意思是什么,再明显不过。然而他根本就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他不想留下这个家伙。偏偏老爷子咽不下这口气,问他说既然不想要这个家伙那便是想叫武艺轩过来了?总归武家得留一个人下来给他出气。
于是他留下了柳晔。但并不像外界猜测的那样,他从来就没有把柳晔当成伺候的男仆,更不可能将他当作暖房的工具。他在三楼,柳晔在二楼,几天下来基本没见过几次面。他原想等他手术复明,老爷子气消了就把柳晔送回去,谁想到……
前世的这一天,柳晔求他放他出去,说要去见严赫一面,他同意了,然后他高烧不断,颅内感染,终生失明。而柳晔,据说一夜未归,后来被老爷子赶出霍家,再后来,柳晔跟了霍铖。
霍铭这么一对比就知道了,节点就在柳晔去找严赫之后,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情,两世都是一模一样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霍铭又问了一遍。
他面无表情正对着柳晔,那张俊脸本该赏心悦目,但看在柳晔眼里,却好像审问犯人的警官,严肃又带着威压。
“我……”柳晔的紧张跑没了,但现在被霍铭再次这么一问,莫名其妙又开始发慌。
“我十二点多就回来了。”柳晔脑中飞快地转了一下,回答道,“那边没什么好玩的。大半夜的,一群男女又喝又闹,跟疯子一样。”
霍铭眉头动了一下。
“呃……回来后就到看你发烧了,孙先生叫老丁开车送你到医院。”
霍铭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是你发现我发烧了?”
“是……”柳晔有些迟疑。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心想他不会说错了什么吧,没有原主的记忆,他都不知道原主是怎么和霍铭相处的。
霍铭没有说话。
柳晔突然觉得手中的夜壶有千斤重。
“谢谢。”终于,短暂的宁静之后,霍铭说出了这两个字,他向柳晔道谢。
“啊,这、这,那个……不用谢。”柳晔万万没想到霍铭居然会向他道谢,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砸中,人都有些傻了。他抬起左手,摸了摸鼻子,道,“这不是我该做的吗?本来我就是被送去霍家照顾你的。”
“……”霍铭又沉默了。没有光的双目竟然深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