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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就明显安静了一些,至少没有追逐打闹的小孩,大家在走廊上悠闲地走来走去,偶尔停下来打打招呼,聊聊天气。
越往上走,气氛逐渐安静。
陈玲带我来到4楼的时候,走廊上只能看到护士的身影,她们穿着白衣,端着药盘,来去匆匆。
“到了,他就住在这一层。”陈玲走在我的前面,紫色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噔噔”作响。
她一直朝前走着,路上甚至有病人跟她打招呼。
“玲子来了啊。”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有些凸起的肚子随着他身体的摆动微微颤抖,他的眼神有些虚无,好像在看你又好像没有。
陈玲冲他点点头,继续朝前走。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女孩忽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蓝色的病服,清秀的脸上看上去有些气色不足,她关上病房的大门,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后来,打开病房的门,随后再次关上,转身走两步后又回来,再次打开病房的门,推开,关上,推开,关上,不断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陈玲忽然走到她的身边,握住了门把手,对她说:“已经关好了,锁死了。”
“啊,谢谢你啊。”小姑娘冲着陈玲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她怎么了?”
“焦虑症。”陈玲看了我一眼,“不算什么。”
我微微张开了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刚那个大叔,重度抑郁症,看得出来吗?”她带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傻傻地摇摇头。
“自杀了两次,最近控制住了,所以把他放到四楼来了。”陈玲轻飘飘地说。
“越往上,越严重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生怕说错一个字。
“嗯,应该是。我只住过第四层。”陈玲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五楼就瞄过一眼,六楼从来没有上去过。听说上面几乎没住几个人,到了。”她忽然停下脚步,推开房门,喊了一声:“刘哥。”
“诶,我玲子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跟在玲子的身后,走进屋子后,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正坐在凳子上,面前摆着一盘象棋,精神矍铄。
“刘哥,这是我给你说的我新交的朋友,大龙。大龙,这是刘哥,是我病友兼好友。”
我连忙走到刘哥面前,抬头一看,嚯,确实眼神深邃,笑容迷人,如果再年轻个四十岁,一定是个美男子!
“刘哥您好!我叫大龙。”
“好名字啊。真不错,是吧?”他笑盈盈地说。“确实是个好名字。”
“您过奖了。”
“坐吧,坐啊。”刘哥招呼我们坐下,还热情的从柜子里掏出一大包瓜子来。
“吃瓜子,尝尝。”
陈玲毫不客气的从里面抓了一大把,跟个花栗鼠一样“哼哧哼哧”地磕了起来。
我也跟着抓了一小把,往嘴里送。一磕,一嚼,还真是满嘴生香。
“这瓜子好吃啊,刘哥。”
“好吃吧,是我媳妇送过来的。”刘哥笑盈盈地说道。
“您下棋呢?要不要我陪您下一把?不过我棋艺可不高。”我一边嗑瓜子一边笑着说。
“等我俩下完,我再跟你下。”刘哥笑眯眯地点点头。
“谁?”我有些迷糊,就看见刘哥转头盯着棋盘,开始琢磨起来了,嘴里还念念叨叨的说着:“你别催我,我正想着呢。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动我棋了?”
我嗑瓜子的动作一滞,惊愕地看着刘哥。
他挠了挠自己满头的华发,“你这步棋走得好啊。”
“你能看见吗?”陈玲忽然对我说。
我扭头看着她,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看见什么?你别吓我啊。”
陈玲咧开嘴笑了一下,“刘哥有个从小一起陪他长大的好朋友,不过我们都看不见。”
“好朋友?”
“昂,现在就在他对面坐着下棋呢。”陈玲一边说一边嗑瓜子。
“啊?”
“玲子啊,你跟你朋友别拘谨啊,吃着喝着,等我们下完这盘棋,咱们再唠。”
“好嘞,我们不着急。”陈玲乐呵呵地说。
我坐在陈玲旁边,觉得手上的瓜子忽然不香了……
“我,我去上个厕所。”
“那你得去五楼,四楼没有男厕所。”
“……那我能去三楼吗?”
“三楼厕所好像正维修呢。”陈玲乐呵呵地说道,“别怕,楼上都有护士的。他们又不是鬼,吃不了你。”
我哆哆嗦嗦地从病房里出来,顺着楼梯,慢悠悠地爬上了五楼,先探头瞧了瞧,走廊上空无一人。
我轻轻地咽了口唾沫,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迈出了自己的右脚。主要刚才那杯咖啡喝的我,确实快尿出来了……
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上完了厕所,出了厕所门就打算往楼下奔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六楼传来了一阵悠扬的钢琴声。
那琴声叮叮咚咚,像山泉流淌一般。
我站在五楼连接六楼的楼梯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这首曲子……我听过。确切的说,我弹过。
十岁之前,我跟其他小孩一样,也被父母寄予过希望,上兴趣班,学钢琴,上学,念书,没有任何不同。
这首曲子,肖邦的夜曲,我从小就弹,除了记住谱子,根本没有任何可圈可点的地方。
糟糕的程度连我爸妈听了都皱眉咬牙。
我缓慢地往前走了一步,随着悠扬的钢琴声慢慢地踩在台阶上。
中午的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落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尘埃静默地在空中跳动。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宁静的午后。时间流淌的速度似乎也像水流一般,轻柔缓慢。
我不知被什么吸引,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走过悠长,铺满阳光的走廊。
钢琴的声音是从深处的房间流淌出来的。
不是现场弹奏的声音,是录音机的音质,机械,毫无感情。跟我弹出来的一样,粗糙而冰冷。
听的人品味确实不高,跟我一样。
鬼使神差,我站在了那个病房的门口。
最后一个琴音正好戛然而止。
大门上安放着一块玻璃,正好能看到里面。
我趴在门口,一只手按在玻璃上,小心翼翼地朝里望去。
单间的病房,一张浅蓝色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黑色的录音机。那录音机的款式古老而陈旧,几乎是一台古董。
桌边空空荡荡,空无一人。
里面没有人吗?
我往前凑了凑,变得格外大胆起来。
一个身影忽然映入我的眼帘。
原来,桌边不远处放着一张椅子,一个人正靠坐在上面。他穿着浅蓝色的病服,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清瘦白皙的小臂。
房间里阳光充裕,照在洁白的墙壁上,落得满室通明。
他就斜坐在桌边,宽大的手掌里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本泛黄的书,略微低下的后背,脖颈,头颅连成一条优美的曲线。
暖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宽大的手掌,将他的侧影印在薄薄的书页之上。
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踮起了脚尖,想靠的再近一些。
“你干嘛呢!”
护士的声音撞碎了一地的宁静。
那人似乎听到了动静,正要转过头来,我却来不及看,转身就跑,像是做了坏事被大人撞破的孩子,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去。
第4章
我从医院逃似的离开,直到快走出门诊大楼,我才想起陈玲。
我想打电话给她,才发现自己压根还没有她的号码。
号码……对了,咖啡杯!
幸好我在扔之前存了姜禾的号码。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适合给他打电话,但想到陈玲可能还在等我,我咬了咬牙,还是拨了电话。
“喂?”
“姜医生,你好,我是大龙。”
“嗯。”他想早就料到一般,语气平静,等待着我继续开口。
“我没有陈玲的手机号,能不能麻烦你把她的手机号给我一下?”
“你来我的门诊室吧。”
“啊?”
“还记得路吧?”
“记得是记得,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