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嗯,修儿知道了。”
“七弟,你吃好了吧?”顾攸笑吟吟的拽着顾修的一条胳膊:“走走走,我带你去看母妃给你带的东西好不好?左右你今日也不必见那些大臣了。”
“好。”顾修被顾攸从座椅上拽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出了他脸上的释然。
端王请旨就藩,谋逆之意昭然若揭。
此旨顾修若是不准,将顾伸一生一世困在京城也并非不可,至少可以让他活到寿终正寝。
顾修若是恩准旨意,让顾伸有了可乘之机,他将来必然会因谋逆事败而身陷囹圄。
到那时同室操戈之事复又重演,势必会让身为手足的顾锦与顾攸心寒。
顾修可以不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却不能不顾及这两个血亲骨肉心中所想。
这场小小的立冬家宴,算是顾修对与他血脉相连之人的一点试探。
顾锦和顾攸的回答,让顾修释然,这意味着一旦端王谋逆,他可以放手一搏。
顾修被顾攸拽着胳膊拉了下去,韩墨初也随之起身跟从。
“韩太傅请留步。”顾锦开口叫住了他。
“公主殿下,您有何吩咐。”韩墨初回身站定。
“韩太傅,本宫知道这些年您一直都在替陛下做他难为之事,也知道他除了本宫与宁王外最信任的便是您了。所以本宫想求您,端王一但起势,请您不要再让陛下的手上沾上顾氏同族的血了。”
“公主殿下,您言重了。”韩墨初承其一言,神情也整肃起来。
“本宫知道昔年在云霓庵内母后将七弟托付给您。今日本宫也想将七弟再托给您一次。本宫知道这些事就算本宫不说,韩太傅您也会去做。可您在外室宗族眼中是外臣,一旦手上沾染了宗亲的人命,有些骂名您担不起。您今日是受本宫之托去做那些事的,您担不起的骂名,自然都由本宫来担。”顾锦平端手臂,朝韩墨初行了一个国朝宫中女子最郑重的大礼。
顾锦的一席话让韩墨初对这个深明大义的国朝公主无比钦佩,他撩袍跪地,稽首还礼道:“臣,谨遵懿旨。”
“长姐!七弟抢我的软糕吃!长姐你快来啊。”
“朕没抢,是六哥给朕之后又反悔了!”是顾修久违的语气轻快的声音。
“狼崽子你把软糕还给我!唉唉唉,疼疼疼,你别掰我的胳膊!长姐救命啊!”
不远处的暖阁里传来了顾攸求救的呼声,顾锦无声的将韩墨初从地上掺起,朗声回应着:“又怎么了?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让本宫省心点!”
韩墨初也收起了方才的严肃,负手跟在顾锦身后。
掀起分隔内外的帘子。
暖阁内一只狼崽子,一只熊孩子,正为了一块儿造型精美的梅花糕打得不可开交。
*
作者有话要说:
顾萌萌:“师父父你听朕解释一下,朕抢那块糕饼纯粹是想给你吃。”
师父父:“下次抢到手就直接咬一口,臣不介意和你吃一块糕。”
顾萌萌:“师父父晚上有空吗?朕想......证明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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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倒v结束章节) 奉先
漫天飞雪的冬夜
大周, 奉先殿内。
君王顾修穿着一身单薄的素袍,卸冠披发,身姿端正的跪在奉先殿的蒲团上。大而空旷的宫殿内只有一个用来取暖的金鼎香炉, 深冬的寒风无孔不入, 吹动了殿内华丽的经幡, 吹歪了供台上灵动的烛火,拂动了君王散在眉间的发丝
年轻的君王没有被寒风打扰, 他始终保持着挺拔虔诚的姿态, 面向供台上历代先祖的灵位祝祷着什么。
这是顾修入奉先殿斋戒的第九日了。
每日除了正常的朝会以及处理军政大事之外,顾修的其余时间都在这里。
一日只用朝暮两餐,每当黄昏时分还要用冷冽的泉水擦洗身体,以求身心洁净。
顾修斋戒的原因很简单。
一月之前,南疆境内数个州郡同时爆发了病因不明的疫病。
染病者先是面色青紫,呼吸困难,紧接着便会呕吐腹泻,所有染病之人几乎都活不过七日, 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也都会双目失明。疫病蔓延速度极快,最先发病的穷奇军中病例尤为众多,从云瑾呈奏上的军报上看,第一日便有将近百人同时发病,第二日人数就整整翻了四倍,先前君王整军时带去的药草并不对症,截止第三封军报抵达时, 军中已经有一万人染病,病卒者八千有余。
这场疫病生得古怪, 深冬并不是疫病频发的季节, 可这场瘟疫偏偏来的又凶又猛。在穷奇军上将云瑾的军报中详细描述了有关这场疫病的蹊跷之处。自从发现疫病后, 他们检查了所有可发的疫源,诸如粮草,饮水,牲畜等,焚烧了所有病死者的尸身,可疫病依旧频发,屡禁不绝。
这场祸事传到京中,传到朝堂之上。
顾修以最快的速度下旨拨款,派遣医药,嘉奖地方官令其抚政安民。另外还在民间张榜以重金招募擅长医治瘟疫的名医良药。
一切安排妥当后,百官们又开始纠结起了这场疫病的病因。
最终,寻不出缘由的官民便把这场疫病归咎成了一场天罚,一场因为君王执政不当而产生的天罚。
古来君王也称天子,天子便是天神之子。若是天神残暴不仁,骄奢淫逸,不能修德自持时,上天便会降下惩罚。
地震,洪水,瘟疫,旱涝两灾皆是如此。
至于顾修这样勤勉的帝王究竟犯了上述的哪一条,他们也不得而知。
有人说是顾修在江南道烹杀贪官,占了残暴一项。
有人驳斥,说顾修烹杀的都是鱼肉百姓的贪官,这些人若不杀那君威何在。
有人说顾修登基初年便强推新政,动了祖宗根基,这才触怒上苍降下责罚的。
有人驳斥,说顾修所推的新政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治国良策,试问这样的良策哪一项会触怒祖宗?
顾修没有理会这两拨人一唱一和的擂台戏,悄无声息的把自己的起居搬到了奉先殿里。
衣单食素,意在与那些受灾的百姓共进共退,也在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白日,顾修依旧是那个铁血杀伐的年轻帝王,到了黄昏之后他就成了一个虔诚的信徒,舍出自身来为天下苍生承罪。
亥时初刻,奉先殿门扉敞开。
身披云纹鹤氅的韩墨初踏着一身风雪自殿外走了进来,零星的雪花被风吹动,打着飞飘卷入殿内。他进走近殿内后,身后的小太监将开启的门扉重新掩上,尚未落地的雪花随着他的脚步又飘了一阵,落在地上慢慢消融。
这间看似灯火通明的殿堂,真的很冷。
韩墨初是自前朝伊始,唯一一个可以随君王进入奉先殿的臣子。
在顾修开这个先河的时候,还收到了两三本来自老言官的声讨,最后也都是不了了之了。
“陛下。”韩墨初立在顾修身后唤了一声。
“你来了?”顾修偏头看向身后,从跪坐的蒲团上站起身来走到人前,伸手拂去人身上冰晶一样的雪花:“又是从苏先生那里过来的?”
“嗯。”
韩墨初解下身上的氅衣,露出与顾修一样的单衣。这九日来,顾修单衣食素,他也单衣食素。顾修每日两餐,他也每日两餐。顾修黄昏时入奉先殿跪坐祈福,他便到太医院内随苏澈及那些揭榜而来的医者一齐研究这场疫病的破解之法。
这场瘟疫京中没有活人病例,苏澈也曾请旨深入地方前线,韩墨初以病势不清,他要主持大局为由没有允准。身在太医院的苏澈只能靠着前方时时传送回来的病人病例以及医诊脉案靠着易鶨先生宫中留下的医书努力寻找着关于类似疫病的进展,斟酌用药后,再将方子传回前线。前线用药后,再将病人的反应及治愈情况回传,八百里加急,两日便走一个来回。
太医院内昼夜不闲,已经改拟了七八张药方,回传的疗效都差强人意。
“今日可有眉目了?”顾修问道。
韩墨初平静的摇了摇头:“回陛下,今日同昨日一样未见起色。不过常如说他似乎已经找到方向了,他告诉臣说只要再与前方通信两次,证实了他心中所想,也许这场瘟疫很快就能平定了。”
“但愿如此吧。”顾修转身立在那些一尘不染的先祖灵牌前,缓缓的叹了口气:“朕只要一想到那些百姓和军将的命,一想到那些户户挂白的人家,心里就觉得不适。朕这些天都在想,朕登基不过一年有余,又推新政,又杀贪官,改制降俸,是不是当真太冒进了。”
韩墨初弯眸微笑从顾修身后将人环住,轻轻搓着顾修长跪之下冰凉的双手:“古来凡是能流芳百世的君主都是自登基伊始便大刀阔斧的,况且陛下做这些事的时候没有一样是带着私心的......”
“有,怎会没有?”顾修把目光投向了殿堂正中,太!祖皇帝的牌位上,诚恳道:“江南贪官之弊,朕在处置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你。”
“所以,臣陪着陛下一起,一起向祖先赎罪。”韩墨初笑着牵起顾修的手,两人一齐相携跪坐在了眼前松软的蒲团上:“对了,晴昭公主要臣转告陛下,从今日起公主府上下及宁王府上下也开始斋戒食素了。有时候臣很羡慕陛下,能有这样的骨肉血亲。”
“师父不是有苏先生和易先生么?”
“如今若是臣要斋戒,常如不光不会陪臣一起,反而会在这奉先殿外头架一堆柴火,借着东风烤肉吃。”韩墨初带着满脸的无奈,摇头道:“不把臣招破了戒就不算完。”
“师父眼下不就是在斋戒么?”顾修反问道:“怎么不见苏先生过来?”
“那是他忙着,若是不忙,他一早就来了。”韩墨初的语气十分笃定,导致身在太医院的苏澈莫名其妙的淬了个喷嚏。
“记得那年朕刚从北荒回宫的时候,经常被罚到奉先殿长跪。那时候朕常常在想,等朕做了皇帝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里拆了。不过后来转念想想,若是拆了这里将来再罚跪的时候,是不是就更冷了?”借着韩墨初方才提起的话题,顾修忽然讲起了有孄琺关于他未曾与韩墨初相识之前的过往。
“陛下,臣都不知道您还有过这么孩子气的想法?”韩墨初忍不住展颜笑开:“臣一直以为陛下在云麾将军的教养下,心智要比同龄的少年成熟多了。”
“当然会有,人在肚子饿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想得出来。朕还曾经想过要做一个比人还大的糕团,和冬阳一起分着吃,只不过那是朕很小很小的时候了。”夜风很冷,顾修披着韩墨初带来的那件氅衣,从身后欺压着韩墨初的脊背,一如少年之时赖在他背上的时候。
“陛下过去从不与臣说这些,如此看来陛下当真和宁王殿下是亲兄弟,说是一母同胞也不为过。”韩墨初倾身向后靠着顾修的怀抱,两个人紧贴的身体没有一丝缝隙,相互之间输送着热力抵御严寒。
“朕过去也从不与任何人说这些,子冉是第一个知道的。”顾修无比自然的将下颌搭在韩墨初肩头,微微扬唇:“说起六哥,朕又想起刚刚回宫的时候,因为他折断了朕的狼毫,朕就踏死了他亲手养大的青蚕,也不知道现在赔他一条他还要不要了。虽说少年时长姐总说是说他不知谦让,其实仔细说来他与朕只差了三个月,哪里分的清谁是兄长谁是幼弟。”
“年纪相仿的兄弟大多都是这样长大的,臣和常如也是一样。八岁那年他偷吃了臣辛苦捕来的青鱼,臣就趁他入睡朝他榻上泼茶水。他还以为是他夜间不防遗下的脏污。连着给自己扎针诊脉折腾了半个多月。”
“子冉就为了一尾青鱼,就连续骗了苏先生半个多月”顾修不由得惊讶:“那他后来可发现了?”
“陛下,您可知当时那青鱼有多肥,有多大?臣烤的时候还特地放了些细盐一转身的功夫就只剩鱼骨了。”韩墨初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前额,不自觉的慨叹发笑:“ 他发现之后不依不饶,硬拉着先生打我。谁知先生刚把板子扬起来,他就又拦住了,鼓着脸说他不生气了。”
“如此说来,子冉小时候也挨过板子么”顾修一针见血的关注点,相当出人意料。
“自然挨过,臣当年是怎么对陛下的先生当年就是怎么对臣的,毕竟哪个男孩子幼年时没淘过气呢?”韩墨初翻开了顾修那已经看不清掌纹的左手十分苦恼的摇了摇头:“就是臣小时候比陛下可聪明多了,从来没有因为背书挨过板子。
“韩墨初!”顾修环着人的手臂骤然发力,发狠的压低声音:“ 朕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陛下不想纵容也可以不纵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反正真处置了臣,最后心疼的都是陛下。”韩墨初侧过头去看着顾修,笑意由浅入深,好似在顾修的胸腔里点燃了一团火焰。
从小到大,君臣二人都是这般苦中作乐的。
这些年来,只要他们两人聚在一起便从未有过意志消沉的时刻。他们会时时刻刻的拉着彼此的手朝前看,向前走。也会时时刻刻站在彼此身后,撑着他,让对方可以毫无顾虑的放手一搏。
他们是彼此的铠甲,是彼此的后盾。
他们总是不断的武装自己,绝不允许自己成为对方的软肋。
越是看不见希望的逆境,他们便越是强大。
深夜。
奉先殿的大门骤然打开,一个背插双旗的令官,跌跪在地,双手拖着一封染血的奏报,声嘶力竭道:“陛下!八百里军情急奏!南诏宣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