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小主子呦,我的心肝儿呦, 吴姑姑也想带小主子去啊!但是这实在不合规矩啊!”
小团子哭,吴氏也跟着哭。
这一对非亲生的祖孙二人依依惜别, 难舍难分的模样, 任谁瞧见都要辛酸动容。
目睹一切的君臣二人本在喝茶, 见了这场面也不得不把手中的茶盏双双放下。
“不然,吴姑姑您带毓诚一起回去吧。”顾修与韩墨初眼神交错,很识趣的提了一句。
“啊?”吴氏的哭声戛然而止,搂着依旧在怀中抽泣的小团子试探道:“陛下,这于宫规不合啊。小主子是皇子,皇子怎能轻易出宫?”
“小殿下年纪还小,其实也不必太在意这些虚礼。”韩墨初重新端了茶盏轻声笑道:“您就带小殿下去吧,不然您出宫探亲的这几日这孩子若是一时三刻非要找您,我和陛下可哄不住。”
“那...这出了宫...小主子若是过不惯可怎么好呢?”吴氏拎着帕子擦了把脸,口中还在迟疑:“这么金贵的孩子去乡下,老身可怎么同乡里说呢?”
“您只说毓诚是您在京中过继的孙子就是了。”顾修提了一种格外可行的说法:“毓诚虽是皇子,但能让他一早见见宫外的百姓也是好事。这次就劳吴姑姑辛苦一趟,带着毓诚去你们乡里认认冬苗,农具,耕牛,还有那些农家的茅檐草舍,长长见识。”
此言一出,祖孙两个都欢喜得无可不可。
尤其是尚宫吴氏,抱着沉甸甸的小肉团子不顾阻拦的给君臣二人行了个大礼: “老身遵旨!老身定然会好生照看小主子,保证出不了半点差错!”
“吴姑姑不必如此,朕信得过您,您快去替毓诚打点行装吧。”
尚宫吴氏免礼起身后一路颠着在怀中喜笑颜开的小团子往皇子起居的兴圣宫走:“小主子走喽!跟吴姑姑走喽!回乡里骑大牛去喽!”
君臣二人又对视一眼,总觉得这一老一小方才就是哭给他们看的。
***
小毓诚跟着吴氏走后,喧闹的宫中安静了下来。
吱吱喳喳的木轮小车也没人骑了,咿咿呀呀的小木马也没人晃了,君臣两个捧着书看时也没人扒着腿胡闹了。
一时间,二人多少有些空落落的。
好在,他们君臣两个向来都是从来闲不住的。
晨起一盏闲茶还未喝完,易鶨先生留下的武器图纸便被二人铺满了一桌子。
“黄林前日传话进来说,第一批钊金战甲已成,最快月底时便能送往南疆前线了。”韩墨初抚着镇纸将图纸中最长的一副展平,拿出了一副高句丽年底进贡的贝母水晶透光镜细细的查看图纸上的每一处细节。
“朕给了他一个月的恩假,他倒是闲不住。”顾修坐在韩墨初身边,也拿着一副金柄透光镜捋着另一张图纸查看:“也罢,照子冉今日的架势,他也确实歇不上一个月。”
顾修手中的图纸上画的武器他瞧着有两分眼熟,却又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那武器是一根铜铁所制的金属管,管内安着滑膛,使用时将铁铅所制的大球填入膛内,再以一根引信点燃,铁球便会飞出金属管,直奔目标而去,命中后铁球爆裂开来。按着图纸上所画的示例,这种武器比原先军中攻城所用的巨弩与投石车的射程和攻击力都不止强了一星半点,且体积也比现行军中所有的巨弩与投石车要小上很多,战时操作起来也只消两人即可。若能有此利器攻城,即能节省兵力,又能减小伤亡。
“子冉,你可知易鶨先生这画的是何物?”顾修放下了手中的透镜,将图纸推向了韩墨初一侧。
“火器。”韩墨初看了一眼图纸,淡淡答道。
顾修道:“火器?何谓火器?”
“火器,顾名思义便是以火为器。”韩墨初温声笑道:“陛下少年时不是读过丹经一书么?知道将硝石同炼硫磺,以猛火加热,可生爆燃。”
“朕是读过,可是那不是制药炼丹所用的么?莫不是子冉想在这宫中重启先帝当年的玉玄宫?”顾修才追问了一句,韩墨初久未面世的戒尺便一下击在了顾修的手掌心上。
“真元妙道要略第七章 开篇,背。”韩墨初手持戒尺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顾修被抽得手心一烫,摊开手掌凝眉思考,在腹内将这生僻的书籍搜索了良久方才缓缓背道:“有以硫磺,雄黄,合硝石...硝石...”
“有以硫磺,雄黄,合硝石并蜜烧之,焰起烧手,面,烬屋舍者......”韩墨初一边挥动着手中的戒尺,一面接着顾修犹疑的地方接着背了下去,这君臣二人的关系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一年前在归云宫的堂屋里:“背硝石宜佐诸药,多则败药,生着不可合三黄烧,立见祸事。陛下少年时那辆火焰车,臣也不知是给谁做的,做的时候又是怎么教的。”
十一年前,刚做少师的韩墨初为了让顾修这个小狼崽子记住《孙子兵法》中的火攻篇,特地用竹管和竹篾给顾修做了辆小型战车,空心的竹管里填着韩墨初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硝石,硫磺,及木炭的粉末,又拆了两根烟花里的磷火和引信,封在了竹管末端。
韩墨初说,只要在这引信处点火小车便能自己动起来。
实验证明,韩墨初做的那辆小车被点燃后不但自己能动,而且速度极快。
在火焰的推力下,小车不受控制的在归云宫空荡荡的院子里疯狂打转,根本停不下来,差点把晴昭公主派来送吃食的小宫女裙角都烧了。
当天下午,整个归云宫中那些韩墨初挖门盗洞弄来的硝石和硫磺便被怒气冲冲的晴昭公主给抄了个一干二净,那辆被烧得黢黑的小车也被晴昭公主没收了。
并勒令宫中上下再也不许给韩墨初提供这等危险的玩具。
“火焰车朕自然记得。”顾修见韩墨初手中的戒尺放下了,这才将平放的左手收了回去:“就是一时之间,不曾将这个火器与那火焰车连在一起罢了。”
“简单来说,陛下少年时玩儿的火焰车,还有我大周百姓年节时用的爆竹,烟花,都是火器的一种。”韩墨初耐着性子指着图纸上的细节道:“只要将烟花爆竹所用的纸卷,换成密闭的铁铅铸成的大球,再将偏重声响与光亮的火磷配比,按着易鶨先生留下来的配方加以调试便可造出图纸上这些能用于攻城掠地的火炮,火箭,突!火!枪,就连火焰车也可等比放大,方向上加以人力控制,前端加上一排利刃,让火焰车来代替将士们冲锋。”
“依子冉所言,若是这火器能成那我大周在这万国图上就可称得上暂无劲敌的了。”顾修抬眼看了看那从百茗山上抬过来后便一直悬挂在东暖阁的一面空墙上的那张万国图,浏览着被他二人标红的大周版图不由得目光一热,转念又想到:“只是眼下军器监上下皆是些专攻冶铁铸铜的匠人,倘若真要研发火器一时间只怕没有可用之才吧?”
“陛下说的臣也想到了。”韩墨初笑着应道:“臣预备着年后便在军器监下设一火器局,再从民间募集一批擅制烟火的匠人,他们熟识磷火!药性,且年节过后又是爆竹烟花销路最差的时候,那些匠人有了生路,自然会对陛下感恩戴德,尽心尽力的。”
“子冉既然已经想定了,那就这么办吧。”顾修从那一堆图纸里翻出了一张白纸在面前展平:“今日是初七,朕这便草诏着吏部官员备案,等上元一过复朝之日便将这个官司给你立起来。再着工部征役七万徭工,去岭南及蜀中两地开采硝矿原石。”
“臣才说了这一句话,陛下便把这么大的事儿定了?陛下哪怕再多问臣一句呢。”韩墨初憋不住笑意摇了摇头。
“是了,是该多问你一句。”顾修说罢给自己腾了个更大的位置,提笔在砚台中掭沾了墨汁:“这官司的名称子冉可想好叫什么了?共需主事几人?子冉心中可有人选?”
韩墨初闻言俊逸的眉眼弯如新月,他知道顾修这样回答并不是曲解了他的用意,而是为了让他安安心心的放手去做。
“大周现行有造兵甲戎帐的官司是军器监,新官司便随了这个官称唤做火器监即可。至于这主事之人,官司是臣立的,臣自然是要占这第一任主事,再去兵部选任四名称职忠心的主司给臣做副手就是了。”韩墨初无比自然的给正在草诏的顾修研墨:“对了陛下,您说起要往岭南去征役夫,臣倒是想起一事。”
“何事?”顾修写字的时候极少抬头,这是他的习惯。
“年前,岭南道上的督官郎校与臣上了一道密折,说是岭南新州辖下的索卢县县丞张华私收贿赂,要与一位乡绅在县地之上兴修庙宇。臣留神查问了一下,发现那与张华私相授受的并不是什么乡绅而是端敬亲王。臣便指示他们暂时不必打草惊蛇,留下张华的职务静观其变。”
“端王自就藩之日起朕便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顾修停笔罢书,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要建庙,这便是预备着将来一旦起势他能有个天命所归的说辞。子冉处置得对,暂且由他去吧,来日他多行不义,朕才有理由处置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父和顾萌萌准备开始造大炮啦!
今日份小段子
《山贼》
他原本是个劫道的山贼。
某日,他吃饱喝足劫了一路官差,还捎带着抢下了那个被重枷押送的少年。
少年光着脚,浑身上下都是鞭伤。
他当即发了善心,砍了少年的枷锁将他背了回去。
在他的悉心照料下,三个月后,少年痊愈了。
痊愈的少年用一封飞鸽传书唤来了千军万马。
还不等他开口发问,少年便一把搂过了他的肩膀:“走吧,本王带你杀回去。”
【小段子与正文无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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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偏执
年节过后, 百官复朝。
韩墨初要在兵部下设火器监之事在复朝后的第一日便被提上了日程。
先于举国境内征召善制烟花者入京,再自兵部调任四名主事为这个新司的职能所用。
顾修是初八那日向吏部签发的诏书,吏部尚书刘恭让当即收了年假, 带着两位侍郎大人开了几日夜车, 终是赶在开年当天便将先期粗选的兵部官员履历誊了出来。
刘恭让此人自顾修为亲王时便与韩墨初分外投契, 顾修登基而后,他更是韩墨初的天字第一号拥护者。凡此事事关韩墨初的, 他必然积极响应。
朝会过后, 君臣二人用罢午膳,内监总管元宝已经端着一摞子文书在恭候两人了。
“这位刘尚书的手脚可真快,臣还想着他怎么也要过两日才能把这些履历送来呢。”韩墨初落座略微松了松些许僵硬的肩膀,朝身边的顾修说道:“臣原本以为午膳后能歇上一时半刻的,这年节过的人身子都懒了。”
“子冉若是累了便去睡会儿,朕一个人支应得过来。”顾修径直在人后方落座,一双大手运力得当,缓缓松弛着韩墨初挺拔的双肩
“罢了罢了, 陛下看看这满桌的积务,臣可舍不得让您一个人盯着。”韩墨初半眯着眼睛,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身为君王的顾修不大娴熟的按摩手法:“陛下,您近来怎得这般殷勤啊?”
“朕这些时日与军中置换新甲,开采矿藏,研发火器,用的都是易鶨先生留给子冉的金子。”顾修脸上的神情严肃认真, 口里说出来的话却是笑谈:“金主大人在上,朕自然要恭维一些了。”
“那陛下从今往后可要好生宠着臣, 纵着臣, 让着臣。”韩墨初嘴角上翘, 顺势打趣道:“若是有哪一日臣不高兴了,臣便立时三刻要陛下还钱。”
“那么多金子朕还不起。”顾修停下了手中的揉按佯做苦恼的捏捏眉心:“就只好依韩太傅所言了。”
“好了,陛下别闹了。把这些政务处置完了,臣还想去工部选定的官司地点去看看方向。”
韩墨初言罢伸手拿起一旁叠摞整齐的文书履历,说来也巧,韩墨初翻开的第一本便是宋煜的。
宋煜的履历很好,十五岁入王师军营,两次随帝远征,颇有战功。高句丽一战后,留于临江水师任职,永熙元年升迁为岭南道明威将军。后经岭南督军府举荐,于去岁之时上任兵部,任五品职方主事。
家室清白,出身干净,其族中更有两系旁支的近亲正是做了几十年的烟火匠人。也正因如此,韩墨初要构建火器局的风声才流了一点,他便主动去往吏部把自己的履历递给了吏部尚书刘恭让。
单看这份履历,此人的确是个可堪任用的。
只是见到这个名字,韩墨初便不由得想起这个宋煜旧日在靺鞨边关之时似乎对顾修存了些异样的心思,他还曾经敲打过他一次,也不知这时过经年而后,这人的心思还在不在了。
韩墨初思忖片刻,还是将手中的履历摊放在了顾修面前。
“陛下,可还记得此人?”韩墨初修长的手指点在了宋煜的大名上。
顾修侧目将韩墨初手中的履历飞速的浏览了一遍,想了想道:“朕记得他好似给朕做过一段时日的马前卒,倒是个能征战的。”
关于宋煜这个人顾修的印象不算太深,他依稀记得那人好似是与熊虎一样,都是与他在新兵营中相识。
在征讨靺鞨时,此人不知为何非要与自己做马前卒,他还因此对他动了军法。
再后来这人便被远调离京,今日韩墨初若是不提顾修早把这人忘了个一干二净了。
“那,陛下觉得此人可用么?”韩墨初的指尖在那个名字上轻轻点跳。
“朕以为不可。”顾修从韩墨初手中拿过那本履历合了起来:“此人旧年在军中之时,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能在战时想到用军功私换职务,便说明此人任职之时极易心存私念。这火器研发事关国力,若非兵部主事无人,还是莫要用他吧?”
“陛下,您可知他昔年心存的私念究竟是什么?”韩墨初扬唇问道。
“是什么?”顾修从奏折堆里抬起头,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昭示了他当下确确实实不是在明知故问。
“此人昔年对陛下曾心存爱慕,所以才在阵前换职,为得便是能离陛下近一些。其实陛下方才所说与臣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臣之所以要问问陛下的意见,是担心今日若不言明等将来哪一日陛下知道了宋煜的心思,会以为臣是因为私心醋意才不加任用的。”
这些年来,韩墨初心里有话从来不会瞒着顾修,哪怕顾修已然登基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