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夜话
戌初, 天上又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君王顾修的车驾终于踏着夜色自京郊大营返回了内宫之中。
今日钊金战甲的试验很是成功,君臣二人趁热打铁当场召集了兵部尚书及军器监监等人正吩咐了批量生产钊金战甲的事宜。
一直忙到日落西沉,二人这才想起起驾回宫。
回至宫中的君臣二人还未来得及更衣, 一个头戴虎头暖帽的小胖团子就飞似的从里间跑了出来, 手中举着一个价值不菲的金丝绣球一头扑在了二人两腿中间。
“父皇!亚父!”小毓诚举着球踮着小脚丫, 努力的向上够着:“抱!抱!”
顾修一弯腰将小团子拎到了怀里,小毓诚扭着屁股坐在顾修胳膊上, 脑袋却往韩墨初的肩上蹭, 丝毫没有半点天家父子的疏离。
“诚儿,今日去你六叔府上拜年可玩儿得高兴?”顾修单手托着小家伙儿放缓了声音问道:“祖母可有给你好吃的?”
小毓诚重重的点了点头,炫耀的举起小手朝顾修二人晃了晃手中的绣球:“唔...祖母...给的!”
“小殿下的绣球真好看,送给臣玩儿可好?”韩墨初朝着小家伙儿弯眸一笑,口中打趣道。
小家伙儿也不哭,攥着小手往韩墨初脖子上一搭,从顾修怀中正式爬到了韩墨初怀里,咿咿呀呀的说着:“给, 给......”
韩墨初笑着抱稳了怀里的小不点,父子三人一齐由外室转入内厅。
内厅中,尚宫吴氏正在指挥几个得力的大宫女收纳自宁王府中带回的东西。
一看便知吴氏和毓诚也是才从宁王府中回宫不久的。
“小主子听话,让父皇和亚父先去更衣,回头再玩儿。”原本正在指挥两个宫女抬箱子的吴氏一见父子三人这副情形,也顾不得行礼,忙将挂在韩墨初身上耍赖的小不点接了过来。
小团子被人抱走, 忙了一日的君臣二人这才得以换上舒适的随身常服,卸了顶冠, 消消停停的在配殿里用晚膳。
年节间的晚膳后, 是君臣二人最最难得的闲暇时光。
既不必理政也不必议事, 急于定夺的军情奏报午后在军营时已然全部处理完毕了,接下来的这几个时辰他们都能专心致志的陪这只小奶团玩耍。
小奶团喜欢的攻城游戏十分简单。
父子三人分为攻守双方,各自盘膝坐在地上。顾修把着小毓诚的手用丽太妃给得一副象牙牌雕磊了一座城墙作为阵地,韩墨初拿着一辆由风轮改制而成的小战车来攻城。
战车进攻时,守方可以从城墙上扔下弹珠自保,战车则需不断改变路线躲避随时滚落的弹珠。若攻城战车被弹珠连续击中三次则守方获胜,反之则为攻方获胜。
小团子同这两个在战场上厮杀过的爹爹玩得十分投入,即便城墙被撞倒了也不哭,一砖一瓦的再垒起来,认认真真的朝攻城的战车上投掷弹珠,击中战车后便挺着小胸脯自己给自己拍手。
像极了一个不屈不挠,威风凛凛的守城将军。
站在一旁服侍的尚宫吴氏见了这一幕也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瞧瞧咱们小主子就是聪明,就是有出息。”
又一个回合过后,顾修扶着小团子的胳膊将塌掉的城池再一次重新盖了起来,并趁空问起了尚宫吴氏小团子今日的表现:“诚儿今日可听话么?见了长姐可有哭闹?”
“不曾不曾,陛下多虑了。您今日没去宁王府您是没看见,小主子当真把老身也吓了一跳。”顾修随口一问,算是打开了尚宫吴氏的话匣子:“素日宫中只有小主子一个还看不出来,今日小主子往那些宗亲家的孩子堆里一站可就看出来不一样了。别人不说,就说宁王殿下府上的恒世子,比咱们小主子大上好几个月,用膳时还要乳母追着喂,稍有不快就大哭大闹,也不管那宴席上有多少人瞧着。同样都是磕头拜年,咱们小主子礼行的那叫一个端正,拜年话说得那叫一个清楚,别提多大方了。即便是困了累了也不哭闹,在内室里由公主殿下拍着拍着就睡了。对两个新生的小弟弟也知道谦让照顾,丽太妃给的果子也知道先分给兄弟们,到底还是韩太傅平素里打下的规矩好。”
韩墨初听了这句夸赞,笑而不语。
素日里他给毓诚做规矩的时候,这位吴尚宫心疼得恨不得抱着孩子离他八百丈远。今日又来恭维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事相求呢。
“诚儿和六哥家的毓恒玩得怎么样?可还亲近?”
顾修的心思很明显,毓诚长期养在宫中并不常与那些同龄的兄弟们在一起,他很忧心这个孩子是否会因此就与其他兄弟疏远了。
“年纪相仿的孩子自然亲近,咱们小主子和恒世子拉着小手玩儿了一日。一会儿去看金鱼,一会儿去追小狗,回程的时候恒世子拽着小主子的袖子哭得那叫一个伤心,看那恋恋不舍的样子,说这两个孩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那何不让诚儿在宁王府住一夜?年节下让他们兄弟多亲近亲近也无妨。”
“原说是要住下的,只是小主子念叨着要找韩太傅,便回来了。”
“怎么?只想见你亚父?就不想见朕么?”顾修本想逗逗那小家伙儿,谁料他板起脸来的样子活像个冷面煞神。把他怀里的小家伙吓得脖子一缩,慌不择路的逃到了韩墨初怀里把脸蒙了起来。
“陛下这么凶,换了臣,臣也不想陛下。”韩墨初抱着孩子忍着笑意,也不管顾修是不是涨红了耳根。
***
夜灯下,灯影摇曳。
韩墨初守着一盏明亮但不刺目的琉璃盏屈膝坐在巨大的长案之前翻看着易鶨先生留下的手记。
这琉璃盏是顾修为了不让神医苏澈在与韩墨初诊脉的时候再唠叨,吩咐内府司特制的。
烛火明暗可以根据室内光线自行调节,且光线柔和,不伤双眼。
君臣二人再挑灯夜战,也不怕了。
韩墨初在看书,顾修便从人背后趴在了人肩上,用一件极为宽大的氅衣将两个人都裹了起来。
氅衣是今日金氏随同给毓诚带的那些玩具和吃食一齐送进来的,一共有两件。
龙纹的是给顾修的,鹤纹的是给韩墨初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修的这些亲人们在惦记着顾修的同时总会同样惦记他韩墨初。
年前之时,晴昭公主从慧宁师太静修的行宫之中带回了两双由孟氏亲手缝制的棉靴。
有顾修一双,也有韩墨初一双,供给尝鲜的点心也是双份。
这些人与顾修一样,从没有将韩墨初当做一个寻常的臣子。
可以说是爱屋及乌,也可以说是因为有了韩墨初在顾修身边,能让他们中的所有人都安心。
此时夜深,小毓诚已经拎着他的布老虎被尚宫吴氏抱走就寝去了。
自打那夜这两个爹爹压坏了小奶团的一床玩具后,那只小团子就说什么也不肯跟这两个爹爹过夜了。
寂静的暖阁中,就只有君臣二人。
“陛下若是困了就先上榻安置吧,臣自己再看一会儿。”韩墨初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温声言道。
“朕不困,陪着你。”顾修说罢,便将侧脸枕在了韩墨初的背上十分坦然的闭目养神。
韩墨初身上那股特有的纸墨的气息,总能让他安心舒适,好像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可以就此放下。
“陛下说话的声音都虚了,还说不困?”
“朕若是在这儿睡着了,你便把朕背回去。左右太傅大人连突厥的震天弓都拉得动,这里离床榻也不远,”
“陛下,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就这么喜欢赖在臣背上?”
“你背上舒服。”顾修点头应道,将背上的氅衣又向肩头拉动了几分,就此闭紧双眼,当真摆出一副准备入睡的架势来。
“陛下肩上的伤还痛么?” 韩墨初合上了手中的书本,偏头从灯影的余光中看着背上的君王从容的睡颜。
顾修提起震天弓,他便想起了今日京郊大营中那无比凶险的一幕。
虽然在顾修穿上那身钊金战甲之前,韩墨初曾经在军器监后方的校场上用活羊做过数次试验,几乎从未失手。
可既便如此,他在将弓箭瞄准顾修的时候双手还是忍不住发抖,冒汗,全然无法专注集中却又必须让自己彻底专注集中。顾修从马背上飞下去的那一瞬间,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跃马冲到了顾修身边。
这大约,就是关心则乱的意味吧。
为了能做出这件钊金战甲,顾修在前朝力压群臣。
试验之前,顾修当着众臣将这战甲说成是君臣共同所制,将试前的风险揽在了他自己身上。
试验结束,钊金战甲大获成功后他又将所有的功劳都给了他一个人。
这便是顾修待他的方式,也是顾修这个生性端正,不善言辞的小狼崽爱他的方式。
“子冉不提,朕都快把这事给忘了。”顾修睁开眼睛坐直身体,让韩墨初倾身向后,就枕在自己缠着半圈绷带的肩头上:“其实在营中换了衣裳便不疼了。”
韩墨初隔着顾修的寝衣抚了抚他肩头处伤痕的大致位置,郑重道:“陛下,就那么信我么?”
“子冉这些年问过朕许多次。那年在征高句丽的战船上,你也是这样问。”
“那次不一样。”韩墨初眯着双眼
顾修抵着人额头低声道:“同样是你我,有何不一样?”
“那次与此次情形不同,昔年的情形一目了然。”韩墨初侧身与顾修拉开了一点距离,试图将这个话题提升成为正经的君臣议题:“这一次战甲的成败臣的把握只有八成。于臣而言,八成把握和没把握才是当真没有区别。”
“若是你当真没有把握,你今日会自己穿上那身战甲,让朕来弯弓的。”温润的夜灯下,顾修向他传递的眼波都显得格外温柔:“你永远不会让朕真的身陷险境的。”
韩墨初被这眼神恍惚了精神,他不由自主的抚上了自己胸前那枚随身佩戴的长命锁,粲然一笑道:“臣的陛下好聪明啊,怎么这么聪明呢?”
“朕一直都很聪明,只是不想与你这只小狐狸争罢了。”
“陛下总说臣是狐狸,臣是狐狸,那陛下是什么?”
“子冉是狐狸,朕自然是老虎。”顾修低下双眸,一本正经道:“能让你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老虎。”
“陛下如此偏爱,就不怕臣有朝一日会得寸进尺么?”韩墨初闻言,笑弯了眉眼。
“朕是天下之主,四海之王,朕在这里,这山河日月都是你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顾修以臂为环将那个眉目如画,温润如泉的美男子网罗在了怀中:“子冉本就不必在意分寸,还谈什么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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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觉这章好水,果然双开的日子不好过啊,我要加快点速度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利器
永定三年, 元月初七。
天气晴好,艳阳高照,偌大的深宫之中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吴氏回乡探亲去了, 小皇子毓诚也跟着吴氏一同去了。
尚宫吴氏从顾修做王爷时便一直跟着顾修, 虽没了丈夫儿子, 但是还有两房娘家的亲戚在,每年依旧都要往乡里走上一趟叙叙乡里之情, 顾修登基之后也不例外。
至于那只小奶团为什么会跟着吴尚宫一同出宫, 一切都源于两日前的一场套路。
初五那日,尚宫吴氏在公主府领了赏赐回来,正在厅前与顾修及韩墨初辞行。
原本在内室午睡的小毓诚忽然跑了过来,把自己那只宝贝似的布老虎也包了个小包袱抱在怀里,拽着尚宫吴氏的衣袖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吴姑姑,我也去。”
吴氏连忙弯腰抱起懵懂懂的小肉团子颠在怀里哄道:“小主子在宫里乖乖陪着父皇和亚父,吴姑姑三五日就回来。”
“唔,去!诚儿也去!”小团子紧紧搂着吴氏的脖颈, 愈发固执的重复着这一句话。
“不成啊,小主子是宫里的孩子,吴姑姑是要回乡下去。”一向对小团子毫无原则的吴氏当即心疼的红了眼圈儿:“小主子哪能跟着吴姑姑去乡下呢。”
被连番拒绝的小团子不高兴了,拍着自己怀里的小包袱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吴姑姑,一起去,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