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不怕。”韩墨初坐正身体,朝诺相的方向靠近了几分,如剑一般斜飞入鬓的眉峰向上扬起:“不知为何,本官就是觉得自己同诺相大人十分投缘,也坚信诺相大人绝对不会出卖本官的。”
诺相弹跳在戒面上的手指紧跟着顿了一顿,目光尽可能的与人相互对视:“我与太傅大人是初次见面,我们罗刹人从来不讲什么缘分。”
车厢内的对话匆匆结束而后,马车终于穿过了寒冷喧闹的城区,来到了罗刹的皇宫之前。
城门上的吊桥在沉重的实木与铁链相互摩擦的吱呀声中平缓落地,罗刹国周身被铜铁包裹的铁卫军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抬着一整片由大红猩猩毡制成的软毯一路铺了过来。
软毯犹如卷轴一路展到尽头时,铁卫军们也齐刷刷的转了过来,高声呼喝着:“迎!国!使!”
韩墨初在诺相的指引下迈下了马车的阶梯,在铁卫军的护卫之下踏上了柔软的红毯。他作为邻邦强国的国使即便是有金彰紫绶加身也并配不上这般犹如迎接君王的礼赞。
从这些远超礼遇的仪仗来看便可推断出罗刹国也并没有当真想与大周硬碰硬开战,不过是见了铜矿眼热,想来分一杯羹罢了。
韩墨初之所以忌惮罗刹,是因为罗刹国所处的位置比南诏还要凶险,而且到了冬日气候又太过恶劣,且在罗刹几乎一半的士兵都是类似熊虎那样力大无穷的。
双方一旦开战,势必会是一场虚耗靡费的恶战。
韩墨初之所以选择亲自前来,为得也是能在这一次的邦交之上能与罗刹达成一个长治久安的共识。
穿过猩猩绒制成的红毯,韩墨初在大祭司诺相的陪同下踏上了罗刹国的皇宫正殿。
这座宫殿并比不上大周的含元殿,整座宫殿里几乎找不出一根像样的厅柱,墙壁是由巨大的石块堆砌而成,高高的举架上悬挂着十几层用于照明的烛台,将整座宫室点亮。
女王安捷琳坐在塔顶一般的王座上,金黄色的长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头戴六面大皇冠,冠冕之上的宝石也被雕刻成了六边形,切面宛如铜镜一般。一身暗红色的丝绒长袍,袖袍上滚绣着貂尾绒毛,手中握着一柄金球权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对手中权势的痴迷。
这位罗刹女王年方四十有余,据说是罗刹国一位大公爵家中的独生女,十二岁时嫁给了当时已经三十一岁的罗刹国王。
独守空房八!九年后终于在自己的兄长的帮助下一举夺下了属于她丈夫的王位,而她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谋逆的罪名对自己在朝中举足轻重的母家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清洗。
从那以后,整个罗刹的政权就牢牢的掌握在了她的手中。
宝塔一般的王座底下依次站立着罗刹国的王公贵族们,这些贵族们不约而同的披着五颜六色花纹鲜艳的丝绸和羽缎。
这些花色是大周京中两三年前就已经过时的货色,可通过驿路到了这里就成了王公贵族们在重大场合才会穿着的时新宠儿。
在大祭司诺相的引荐之下,韩墨初向女王递上了由大周皇帝顾修亲笔写下的入境国书,并且朝高高在上的女王深施一礼:“大周国使韩墨初,见过女王陛下。”
安女王淡绿色的眸子聚焦在了这个身着紫袍,头戴银冠的大周男子身上,召唤过了身边的侍从耳语了几句。
侍从听过耳语后,从高台之上朝前行了两步:“女王陛下准韩大人免去拜礼,抬起头来。”
韩墨初依言起身,在将脸抬起的瞬间同时垂下眼睑,他深知无论是哪个国家与当地的君主四目相对都是一种极其失礼的行为。
高坐于王位之上的安女王双眼好似被什么异物刺激了一般轻快的眨动了两下,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变了。
她再一次的召唤过了侍从与之耳语,侍从点点头再一次作为传声筒站到了人前:“女王陛下说韩太傅一路辛苦,宴会已经齐备,请韩太傅享用。”
罗刹国的宫廷宴会与其说是宴会,倒不如说是一场有些混乱的狂欢。
参加宴会的贵族们纷纷褪去了骄矜,也不管是不是有韩墨初这样的外邦国使在场,一口一口仰头灌着烈酒。
各式各样的食物如同流水一般被端上来,再如粪土一样的被糟蹋掉。
好像丝毫不在乎在他们生活的国都境内,还有光着脚的穷人连一口黑粗的干粮都吃不上。
在大周,就连最最娇纵的宁逸亲王都能晓得一粥一饭来之不易的道理,而在这里却没有一个人能明白。
***
罗刹王宫的宴会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才渐渐平息。
韩墨初带着他的随行之人还是由诺相引路,来到了皇宫另一侧一间稍微有些低矮的房子里落脚。
整场宴会下来,除了韩墨初带来的使团没有喝酒外,诺相也没有喝酒。
从开始到结束,他一直都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个能有资格坐在女王身边一同进膳的青年人也远没有韩墨初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韩墨初临时落脚的这间屋子布置得很是规整,虽然都是罗刹国所用的寝具桌椅,却都是按着大周的习惯摆放的。
书桌上甚至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在书桌的左手边还摆着一杯已经晾好的茶汤。
睡前喝茶汤的习惯是韩墨初从七八岁时在百茗山养成的。
不拘是什么茶汤都好,总要喝一盏才能入睡,如若不然夜里喉咙就总会如同火烧一样
韩墨初最喜欢喝的一种茶汤并不是茶,而是用焙干了的松针再加几朵干燥的玫瑰一起熬煮成的。
这是苏澈人生中写的第一张方子,为了治疗他那时时不时会发作的夜惊之症。
易鶨先生每日都会替他煮了,再盯着他喝下去。
松针苦涩,易鶨先生每次都会与他调上一点蜂蜜。
时间久了,就成了习惯。
身处异乡的韩墨初并没有什么睡意。
这好似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与顾修分开最长久的一次,并且是身在异国他乡的千里之外。
这样安静的深夜,没有顾修在他背后纠缠,他当真有些不大习惯。
书桌前,他铺开了笔墨准备与远在汴京的顾修上一道请安折子。
告诉他,他已经平安抵达罗刹境内,以及即将展开的和谈细则。
写着写着,韩墨初想起了今日的宴会上,一道以烈火烹制的熊肉滋味还算不错。顾修一向很喜欢吃这样稍稍带着一点烟熏气味的肉食。
若是顾修今日也在,必然会最喜欢这一道菜。
还有一道牛乳做成的点心也不错,若是知道做法可以让宫内的尚宫吴氏做了给毓诚吃。
毓诚这孩子最喜欢带着奶味儿的点心了。
当然,递给顾修的奏报上不能写他吃了熊肉的事情,要写也只能写罗刹的熊罴是否可以用来成为和谈的条件。
写了半晌,韩墨初忽而觉得喉头泛痒,他端起盖碗浅浅的抿了一口,一股极其熟悉的生涩苦甜在口中炸裂开来。
他低头一看,手中的盖碗里赫然飘着几根油绿的松针和几点细碎的干玫瑰花瓣。
韩墨初捧着装茶的盖碗一动不动的坐了许久。
猛然间,一枝冷箭射破窗棂,彩绘的琉璃应声碎裂,箭头擦着他的后脑飞穿而过,直直的插在了不远处的墙壁上。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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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深究
清晨。
一夜浅眠的韩墨初被一阵惊悚的鞭挞声从睡梦中唤醒。
他翻身的动作幅度稍稍一大, 挂在床幔之上的铃铛就紧跟着响了起来。
铜铃的声音清脆明快,在安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入耳。
韩墨初睁开眼睛撑着床边的软垫刚坐起来,门扉便被推开, 几个罗刹国的男奴端着盛满清水的银盆以及一系列盥洗所需的用品鱼贯而入, 他们面无表情的垂着双眼围着韩墨初的大床跪了一圈。
昨天夜里, 一枝冷箭险些射穿了韩墨初的后脑,琉璃窗碎裂的声响迅速引来了门外的铁甲侍卫, 以及得到消息赶来的大祭司诺相。
众人赶来时, 射箭的凶犯早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诺相派了身边的亲信将这起恶劣的事件通报给了女王安捷琳。
然后韩墨初的落脚处就被换到了这间既宽敞又华丽的大卧室之中。
诺相介绍说,这里曾经是女王同她的丈夫大婚时用过的。
女王陛下是为了表示歉意,特地将韩太傅的住所挪到了这里。
至于这些挂在床幔上的铃铛,诺相也做出了解释。
他说:生在罗刹的贵族们为了保持自律,所以在床幔上挂了铃铛,铃铛一响他们就必须起身,这样就能保证他们不会因为懒惰而赖在床上。
当然,因为铃声响起而懊恼杀人的贵族也并不在少数。
跟随这几个男奴一齐进来的还有两个韩墨初自大周带过来的内侍。
“韩太傅, 奴才们服侍您洗漱吧。”两名内侍互相卷着袖子淘了软巾准备服侍韩墨初擦脸。
“不必,你们与宫中一样把东西留下就退下吧。”韩墨初坐在罗刹国特有的软床榻边,把方才的话又用罗刹语重复了一遍。
他与顾修都是自幼生在远离皇城的荒凉之地,即便坐上了至尊之位也不愿时时享受这样事无巨细的伺候,更何况他这会儿还身在异国他乡。
罗刹的男奴们听见了韩墨初的吩咐,都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来就是奴仆的他们不明白一个身份高贵的外邦国使怎么可能会自己洗漱?
今日是正式开启和谈的第一日。
更衣, 洗漱,绾发, 戴冠, 韩墨初相当利落的将自己收拾妥当, 并且随便用了一点罗刹当地带着咸酸味的黑面饼充当早膳。
这种罗刹国的早膳虽然多少有些难以下咽,却出奇的落胃充饥。韩墨初边吃边想,如若能将此物引进大周,在饥荒年发给灾民大约会救活许多人。
韩墨初才刚用过早膳,屋门之外传来了内侍熟悉的声音。
“韩太傅,诺相大人请您一道过去与女王陛下问安。”
韩墨初低声慢应,推门走出屋外,门前一左一右两个大周来的侍卫立刻将黑金色的豹蟒披在了他的肩上。
韩墨初这一行人在四个铁甲兵的带领下转过了罗刹皇宫中幽暗的回廊来到室外。
行到室外,明媚的阳光之下,韩墨初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场多多少少有些惨烈的肉刑。
冰天雪地里,皇宫门前的空地上竖着两架巨大的车轮。车轮上两个□□的罗刹男人被绑成了一个大字,身后两个比熊虎还要高壮一圈的罗刹汉子挥舞着长蛇一般的长鞭,抽得受刑之人犹如劣马嘶风一般哀嚎。
一阵鞭刑的血雾散去,哗啦两桶盐水将两个遍体鳞伤的男人兜头淋透,最后粗暴的绑了双手,挂在了一旁的吊杆上。
在这两人之前,粗重的木杠上上已经挂着五六个浑身是血,并且挂满冰霜的,他们仿佛从冰湖里捞出的冻鱼一样拼命挣扎,最终还是逃不过被冻僵的命运。
在车轮的正后方,还站着一纵身穿单衣瑟瑟缩缩准备接受刑罚的男奴。
这一对刚解了下来,另一对立刻又被绑了上去,重复着与先前如出一辙的流程。
韩墨初从刑场的正中穿过,迎面就碰到了从皇宫另一侧朝他的方向走来的大祭司诺相。
清晨的罗刹冷得根本不似人间,诺相换了一身雪白的狐狸毛,全身上下裹得就只剩了一双眼睛。如果不是此人一开口便呼出来的白气,很难想象这个人究竟是从哪里呼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