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韩太傅,您昨夜睡得可好?”
“托诺相大人的福,在下睡得很好。”韩墨初朝刑场的方向看了一眼,实话实说道:“不过被这空地上的动静叫醒了。”
“因为昨夜险些伤到您的冷箭,女王很是愤怒,这些人都是原本拨给您用的男奴和护卫,他们没有保证您的安全,所以必须受罚。”诺相顿了顿道:“女王陛下的意思是,每人十五鞭,之后再在那吊杆上吊上一天,若是他们活下来了,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若是没有活下来,也就只能怪他们自己了。”
“昨日的冷箭在下其实并未放在心上,就只是不明白,在下作为外邦国使,昨日初到贵邦何以就要遭此横祸?”自从昨日的茶汤过后,韩墨初在与诺相一齐步行时总会有意无意的向后侧上一步。
“昨日的事也不算是飞来横祸。”诺相偏过头,将韩墨初拉到了与他齐肩的位置上:“韩太傅有所不知,这罗刹的宫廷也并不单纯。上一任国王的弟弟明廉公爵也在这座宫廷之中住着,也许是他想通过伤害你而引来大周对罗刹的讨伐,从而夺取政权。又或者昨日来的人本就是女王陛下想要试探你而有意为之。照今日清早女王陛下处置这些人的情形来看,我倒是更倾向于后者。”
由于幼年之时的关系,韩墨初对与大周并非同宗的异族一向很难抱以共情,也并不觉得这些无辜之人是为他而死。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这位罗刹女王的残暴。
一个把残暴与恶毒的流于表面的人,往往都是不足为惧的。
“多谢诺相大人直言相告。”韩墨初微笑着与人颔首:“在下还有件事情一直想请教您。”
“嗯?韩太傅有何事想问?不必这般客气。”
“诺相大人既然是十岁前都在我大周境内生活,不知您那时跟随父母是在何处定居的?”
“我父亲是个商人,自然是山南海北哪里都去了。我幼年时从来没有什么固定居所,总是三四个月就换到别处去了。”
“诺相大人果然见多识广,只是不知您早年在大周行走时,可曾听说过大周有位易鶨先生。”韩墨初盯着诺相狐裘底下藏着的半张脸,敛神问道。
“不认识,从来不曾听说过。”诺相脱口而出,答得毫不犹豫:“易?你们大周还有这般稀奇的姓氏?没听过,当真没听过。他是何人啊?”
“他是在下的恩师,不过五年前过世了。”韩墨初面露悲伤之色,无比惋惜的摇了摇头:“他去世时在下并不在他身边。还有许多话也不曾对他讲过,如今想想还真是抱憾终身。”
“人死不能复生,韩太傅还是要尽快节哀为是。你的恩师若是知道你为他这般伤感,想来心里也会不好过的。”诺相的一席话听起来公事公办,半点破绽都没有。
“先生一生活得潇洒恣意,也并非是吾辈所能明白的。在下只是觉得可惜,分明还有许多事情还来不及问他。就如今日一般,在下只身一人前往贵国就铜山之事进行和谈,而大周周边小国有矿藏者又何止罗刹一国?等到宁息了罗刹与大周之间的矛盾后,在下还要即刻前往他国,争取能为我国朝再争几座矿山回来。就只是不知如何做才能最省人力财力。”
“你们大周有本书叫万国志。书中记载着在大周西南方七千五百里之外有一国名叫密徐,那里盛产稻米,那些稻米虽然不合大周人的脾胃,但是胜在价格极其低廉,就算是刨除了运转之费依旧比大周境内自产的稻米价格要低上五六成。韩太傅完全可以从密徐购入这些廉价的稻米,送到这些遍地饥荒且矿藏丰富的小国中去。再用稻米作为报酬,雇佣当地无钱充饥的国民来替大周采矿。如果过程顺利的话,大周从此就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藏了。不过韩太傅也要做到,在矿藏取尽后,仍要善待那里的国民。”
“万国志?在下从未见过那本书啊。”韩墨初轻蹙眉宇,语气多少有些惊讶。
“没见过?不可能,我早几年分明…”诺相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将话锋急转而下:“我早几年分明就在你们大周境内见过,韩太傅还是多寻些人,替您找找吧。”
“多谢诺相大人指点,在下回国后自会依诺相大人所言前往密徐国购米的。”韩墨初嘴角弯成了一道极其完美的弧度:“不过,诺相大人身为罗刹国大祭司,为何愿意教在下这些事?难道您不怕大周强盛,会危及罗刹么?”
“我觉得与韩太傅投缘,所以不自觉的与韩太傅多说了两句,是我唐突了,请韩太傅莫要见怪。”
“诺相大人您说过,您是罗刹人,罗刹人从来不讲缘分。”
诺相大祭司脸上那从容淡定的微笑终于被韩墨初咄咄逼人的一句话给搅扰了。
他偏过头去勾勾嘴角,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念了一句罗刹语。
词语虽然冷门,但韩墨初还是听出了个大概。
整个词在大周官话中并找不到对应的译文。
若是硬要翻译的话,可以译为:天杀的小兔崽子。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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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女王
“韩太傅, 你与孤生个孩子吧。”
凛冬的深夜,琉璃窗外狂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
罗刹国的女王安捷琳穿着一身柔软的丝绸长袍, 披散着长发, 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形象出现在了韩墨初的面前, 郑重其事的说出了那一句足够震碎人认知的话。
烛台上跃动的烛火,跃跳在这个罗刹女人绿色的瞳孔里, 仿佛代表着这个女人熊熊燃烧的欲望。充满欲望的目光落在韩墨初身上, 好似恨不能将眼前的男人化成一滩血水,然后再生吞下去。
“女王陛下,您的意思……臣不太明白……”
韩墨初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决定说些什么。
他并不是在装傻,而是当真不明白。
安女王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是意思他就是不明白。
在韩墨初的认知里,从来都是一家女百家求。
在大周,每一个嫁为人妇的女子都是夫家三媒六聘求来的。
他从来未曾听说过大周有任何一个女子, 会穿着这样一身衣裳,来到一个几乎陌生的男子的房间里,如此露骨的说出自己要与这个男人孕育子嗣的。
无论这女子的身份如何。
韩墨初少年时,读过许多有关罗刹的书,知道罗刹与大周之间风土不同。
罗刹的贵族女子可以继承夫家原本的一切,并且嫁给任何她想嫁的人,前提是只要他们两情相悦。
但是他与这安女王又何来两情相悦?
“孤说, 孤想与你生个孩子。如果韩太傅实在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孤王可以叫个传译过来。”
“不, 不必了。”韩墨初心里被这句话说得咯噔一声, 连忙开口制止道:“女王陛下, 臣无德无能,不配让您另垂青目。”
“其实从许多年前开始,孤就开始物色人选了,还记得孤曾经赠予你的芙蓉玉香炉么?那便是孤王对你的认可。孤从很早的时候就非常赏识你的智谋。今天,你救了孤的性命,你勇敢,坚毅,有智慧,是世间罕见的人才。孤坚信,只要你我结合,一定会生下这个大陆上最强大的英雄。”安女王朝着韩墨初的方向又走了一步,追问道:“难道你不想拥有一个如此强大的后代么?”
韩墨初温润的笑容僵在脸上,没有回答,脑海中陷入了凌乱的回忆。
罗刹女王口中所说的那件韩墨初救她性命的大事,要从三个时辰前说起。
***
今天是韩墨初进入罗刹皇宫进行和谈的第十七天。
这十七天来,他接连见过了罗刹宫中的禀贴,枢密,外交乃至领地等衙门中的大小官员。
并且替大周开出了一系列让人难以拒绝的条件。比如每年的固定的粮食出口及皮毛进口,大周与罗刹的边境贸易前三年一应免除税费,更有在特定的接壤地点组织联军,共享武器,共同御敌等等。
罗刹的外交长官名叫瓦西,他曾经在大周与这位韩太傅打过两次交道。
第一次是在先帝顾鸿的寿辰宫宴上,他亲眼见到了韩墨初这个看似文弱的青年人是如何徒手把一只将近一丈高的巨熊背了起来,然后用剑穿透了。
第二次是在大周通商路驿建成的时候,他又是亲眼看着韩墨初是怎么单凭一张嘴,就把数以万万而计的金银吸到了大周境内,分散给了隶属于大周的百姓。
这是他第三次与韩墨初打交道了,分明是在罗刹国土境内,但他就是找不到能够攻击韩墨初的破绽,他在为罗刹国争取利益的同时总要万分小心,不然一不留神,就又被这个人套牢进去了。
他深深的知道,那些看似优厚的条件对于罗刹而言都是不可说的糖衣炮弹。是当真签订下来,不出五十年罗刹就会被这些眼前的利好,蚕食为大周的附庸。
短短十几天下来,韩墨初在罗刹的宫廷之中也有了一个相当别致的绰号,叫做:卑劣的野鹤。
意为像白鹤一样高洁又漂亮,就是长了一副黑心肠。
韩墨初莫名的很喜欢这个绰号,他预备着回到大周后将这句罗刹语写在他的犀角扇上,堂而皇之的拿在手里给所有人参详。
今天这一天,韩墨初在原先的几项条件上做了更改,罗刹方面终于就两地接壤处驻军及边界的问题与韩墨初达成了共识。
今天这一天,韩墨初也探明了罗刹国对于邦交之上所在意的症结,如果他能一直顺着这个方向进行下去那么他不日便能结束和谈,回到大周。
然而,也就在这一天。
一直相安无事的罗刹皇城,宫变了。
午后,新一轮的和谈刚刚结束。
韩墨初随同十四名罗刹内议大臣自外交衙门的大门之内转出,忽而被两队全副武装的铁甲兵拦住了去路。
外交长官瓦西上前与之交涉,随即爆发冲突,瓦西的额头被铁卫军打破了一个口子,鲜红粘稠的血液糊得他满脸脏污,整个人都向后倾倒,好在被身后同为内议大臣的同僚们扶住了。
在双方激烈的争执声中,韩墨初听出了这场变故的来龙去脉。
原来,大祭司诺相曾经提到的那位罗刹先王的弟弟明廉公爵以毒杀亲夫,篡位夺权为理由策反了罗刹宫廷侍卫长葛西罗。
葛西罗趁着女王身边的守卫薄弱,率领五千名禁宫护卫于宫内之内发起了讨伐安女王的政变。
此时,女王管辖的亲卫队的大批人马已经被他们挡在了皇宫外围,只要宫中所剩不多的护卫军被他们尽数斩杀后,他们就可以生擒女王,让她退位。
而他们这些内议大臣,也是逼迫女王放弃抵抗的筹码。
时至今日,罗刹女王已经执政二十余年。
这二十余年里,明廉公爵一直韬光养晦,不露锋芒。
韩墨初当真不明白这位明廉公爵究竟为什么不能再忍几日,忍到他的使团回到大周境内去。
这么一场多少有点儿草率的政变,被韩墨初这样一个外邦使臣全程目睹,一不小心就要传得四海皆知。
到了那时,罗刹国的颜面何存呢?
韩墨初并不害怕这场与他毫不相干的政变,更不想拼着头破血流的下场与这群铁甲军争些什么。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的心态极其平和。
罗刹谁做王都不要紧,他心里关心的只有属于大周的利益。
在铁卫军的“押送”下,他作为那十四位内议大臣的陪绑一路行到了正殿之上。
正殿上的状况很是精彩,高高的王座上罗刹女王安捷琳正襟危坐。被视死如归的护卫们及效忠于她的贵族们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了起来。
高台之下,是两个身着铁甲,身披红毡的谋反者带着一队禁军铁卫与之两厢对峙。
大祭司诺相还是一脸雍容贵气的站在安女王的身边,韩墨初与谰甫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扬起嘴角。
这十几天来,诺相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的躲着韩墨初。
韩墨初也不主动招惹他,见了面就行个礼。
在今日上殿之前,韩墨初已经七天没有见到这位八成疑似他恩师的诺相大人了。
似乎是顺着高台上诺相的眼神,明廉公爵注意到了站在队伍末尾的韩墨初,明廉公爵历时火冒三丈的朝人大吼:“葛罗西,你疯了吗?他是大周人!你让人把他带过来做什么!快放他回去!”
“大周人怎么了?我凭什么要放他回去?”膀大腰圆,如同野兽一般的葛西罗不以为然的问道。
“这是罗刹的内政!怎么能让外邦之人看着!”高鼻蓝目的明廉公爵更加火冒三丈,眼珠子都几乎都瞪成了红色。
“哦,既然这样就杀了他吧,死人就不会说话了。”葛西罗抽出腰间的弯刀面目狰狞的朝韩墨初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