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准他进来吧。”帐内的顾修回应道。
帐帘掀起,一个周身被风沙包裹的小将士顺着帐帘从外走了进来。
帐外的天是土黄色的,帐帘掀起的瞬间人和沙土一齐被风扑了进来。
回话的斥侯名叫李伏,家住陇右岷州,永定三年应征入伍。
顾修素来不喜繁文缛节,故而在此次抵达边关后便定下了一条规矩,日后凡是前线军报传来,传信之人一律不需行礼,以免耽搁军情。
李伏进门只朝君臣二人略执一礼示意,便直入主题:“末将这几日共往前路上深探了两百三十余里,已入大食境内,大食边关确如国使来时所言正在混战。此战共有至少四国参战,除了拂菻与兰竺,还有安息与崇山。东边的大食官兵杀敌已经不分敌友。另外边关之地还有至少上百支大食商队试图趁乱出逃前往我大周境内,可是被混战阻隔,价值万金的货物不是埋土黄沙,就是被贼兵劫掠。我朝原本要前往大食交易的商团也被混战阻隔,沿途路驿被侵,我朝驻地的路驿商官也被混战所伤,据末将探知,至少便有一百二十余人。”
李伏的通传完毕,顾修撑着眼前的沙盘一言不发。
韩墨初摆摆手,示意李伏先行退下休息。
帐内再度无人之时,韩墨初双手抚上了顾修的肩膀:“陛下可是在心疼那一百二十名驿路官员?”
“子冉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原本王师大军到此就是为了立威,为我大周子民铺路的。谁曾想,我大周铁骑就在此地,竟然连半点威慑都做不到,四国兵乱公然毁我大周路驿,杀我商官,看来先前安息国叛军之事根本没有给他们半点警醒。”顾修重重的敲捶了一下沙盘的木架:“子冉让朕怎么不生气?”
“陛下稍安勿躁,既然是大食王子迦延摩罗乞求上邦前来,陛下到了就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而来。无论是大食百姓,拂菻百姓,兰竺百姓,将来都可以是大周百姓。眼下既然四国混战,大食皇室管不了,陛下过去替他管就是了。”韩墨初嘴角弯起一抹温暖的微笑:“陛下想做这张万国图上的霸主,也未为不可。”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师父父又要掉粉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分兵
一夜商议过后, 君臣二人最终决定兵分两路。
一边由顾修率领五万先锋部队,由大食边关入境平息大食内乱,再由大食借道穿过乌骨斯人的领地直捣拂菻皇都。
另一边则由韩墨初率领十万陆军长驱开往兰竺边境, 再自渤海驻地调集二十万临江水师, 十三艘吞鲸巨舰并大小战船六百三十艘, 先占兰竺下属小国信迦罗,再由兰竺下辖朱罗口岸登陆, 两面夹击相对, 拿下兰竺全境。
小太子顾毓诚在与父皇骑骆驼坐战车还是与亚父骑大马开大船之间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宫殿一样大的巨船,他亚父韩墨初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他到指挥台上去。
但是那些被铁皮紧紧包裹的战车不一样,他只要好言磨磨他的父皇,他还有机会爬到那些铁皮战车上去看风景。
两厢权衡之下,小毓诚还是在大军整军出征的前一夜选择了抱住父皇顾修的大腿。
顾修难得在韩墨初面前胜了一回,于是便在阵前给孟序升了官,令他做了从九品戎装校尉,命他随军出征时负责保护太子殿下安全。
顾修的原话是:也不必保这孩子毫发无伤, 只是不要伤了性命要害。
在顾修看来,哪个男孩子不是磕磕碰碰长大的?
从小到大一点儿油皮也没擦破过还叫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正在整军的韩墨初听了这话,当下把已经上了马车的苏澈又拽了下来,坚持要他跟在顾修和毓诚身边,照顾他的儿子还有他的天子。
如若不然,他这一路上都别想睡个踏实觉了。
隔日,黎明时分。
顾修率领的先头部队举着防风的火把, 犹如钻天的火龙行入沙丘,在黄沙漫天的大漠中向大食战乱的边地行进。
正午时分, 韩墨初所辖的十万精兵也自营地出发, 一路穿过陇右边陲的军事重镇, 长驱直入直击兰竺边关。
***
韩墨初用了七天又九个时辰,攻下了兰竺第一座城池。
碎叶城。
恰好在第九日太阳升起的一瞬间被炸烂了的城门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坍塌,连带着城邦的,碎叶城的守城将军萨萨弃绝了身上的盔甲,带着仅剩的士兵虔诚的匍匐在了韩墨初的马蹄之下。
如果不是因为不想让大周军中将士有所伤亡而一应采用射程一百二十丈的攻城炮远攻的话,速度至少还能再提升一倍。
韩墨初与顾修一样,把大周军中将士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造出这些杀伤力极强的远距离攻城武器,为得就是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
“敬爱的大周天子,请接受我们的归降。”萨萨将军用仅会一句的周话表达了眼下他并不想为国捐躯的心声。
韩墨初挺着身子坐在马背上,身边早有副将熊虎端着降表快步跑到了这位战争经验极其薄弱的将军面前,示意他在降表之上盖下印信。
紧随其后的火!枪小队将这一众降兵包围起来并且抛掷给他们一捆麻绳,让他们按照大周军队的指示将自己的双手捆绑起来,归入战俘专属的木笼大车里。
前方归降的俘虏被带走,前方的土路也被让了出来。
韩墨初踏入了碎叶城的土地,眼前的场景让他着实大吃一惊。
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混乱的城邦了,纯白色的圆顶建筑高矮不一,上面彩绘着各式各样的金漆图纹,建筑下方则是一个又一个由碎布和木枝搭建起来的小棚子。街道并没有规划,连纵横都分不清。
混乱的街道上有背着几个孩子瑟缩在角落的妇女,老者掩面哭泣,身着红袍的苦行僧们有的跪在地上祈祷,手中的念珠转得飞快。有的则正跪在阵亡的尸体身边,诵念着古老的经文为往生者超度。
富人们呵斥着他们的奴仆,要求他们代替牲畜背着自己尽快逃离,但是在见到韩墨初的队伍从远方过来时,他们又会红着双眼捧着金币,似乎想要买下自己的生命。
燥热的空气里,四周都充斥着蚊蝇虫蚁,死亡的气息萦绕盘旋。
这里的百姓从骨子里透露出的一种极其纯净的特质,这种特质在这种脏乱不堪的环境之下显得格外突出。
韩墨初印象中,前往大周的兰竺商旅和使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他们之间似乎自有一种森严的体系,所有人都要自觉遵守,不能有任何逾越。
韩墨初还记得幼年时易鶨先生挂在嘴边要他一定要小心提防的国度除了扶桑与高句丽外,就是这位于西南边陲上的兰竺。
兰竺,是一个人人信仰天神的国度。
在易鶨先生的口述中,兰竺人也曾经几次作为那片陆地上的霸主向他方之国宣誓主权。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王朝能够长治久安的延续下来超过百年。
究其原因,便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们所信奉的并不是王朝的统治,也不是强权的统治。而是由他们所敬仰供奉的神明指示他们接下来将要做的一切。
所以无论是谁想获得权力,只要打着神明的旗号就能获得绝大部分民众的支持。想要推翻一个统治者,也只要在他头上扣上不敬神明的帽子,用不了几日功夫这个统治者便会声明狼藉。
易鶨先生要韩墨初提防的便是不能让觊觎我大周领土的兰竺人用这些所谓的信仰,去煽动那些生活并不尽如人意的百姓,不动声色的动摇国家的根基。
在兰竺的统治者眼中,想要让臣民听话,就不能让他们吃得太饱。要让他们认为只有这一世的艰辛苦难,才能换来来生的财富与顺遂。
他们打着神明的旗号去大食边地上掠夺,威胁无辜的商人与百姓,得到本来不应属于他们的财富,回过头来又向所有百姓们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普度众生的架势。
韩墨初就是要用不可否认的事实告诉他们,强大的神明阻挡不了摧城拔寨的火器,战争打响时天神也不会降临人间。
韩墨初跨骑着白马,行走在破败的碎叶城中,几个衣衫褴褛的苦行僧突然放弃了祈祷,膝行跪到了韩墨初的马蹄之下,他们双手合十,微微摇晃着脑袋,面露悲伤,口中念念有词。
似乎在恳求着什么。
易鶨先生的藏书之中并没有太多有关兰竺语的记载,易鶨先生说兰竺的城邦太多,城邦与城邦之间所用的文字和语言都有很大差异。所以在韩墨初所能识写的文字当中并没有兰竺语这一项,不过他看得出来这几个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僧侣并没有什么恶意,于是他打断了即将要将人驱赶的副将熊虎沉声吩咐道:“熊将军,去后方军中把传译叫过来。”
“是,韩太傅!”人高马大的熊虎将军怀中抱着大刀,一路小跑将话传到队伍的末尾,将韩墨初在此战之前准备好的几名传译都叫了过来。
传译们并排站在了那些苦行僧跟前,尝试着用他们所能掌握的兰竺语与那些几个老者沟通起来。
几人连续说了半晌,终于有一人听懂了僧侣们的意思,转身走向了韩墨初,拱手向人奏道:“韩太傅,他们说城里自从开战就断了水粮,城里的孩子们实在是快饿得受不了了,他希望韩太傅可以仁慈的给那些孩子一些食物,不然这里很快就会死更多的人。”
韩墨初平静的看了一眼远处的建筑,还有更远处的山峰,目光转而又落在了那些举着金币准备换命的富人身上:“你们去城中的贵族和富户家中,把他们的面粉和牛乳集中起来分给断粮的穷人孩子,至于他们手中的金银我们并不需要。不过他们家中的奴隶也要集中起来,既然大周将来会接管这里,那么这里的奴隶就也要按大周的奴籍百姓一样,登记造册,有名有姓。”
韩墨初低声言罢,大周王师军中训练有素的将士们便已经开始在城中活动了。
太阳落山后,大军在碎叶城内安扎驻地。
夜幕降临之时,韩墨初正在油黄的夜灯之下整理着连日的军情奏报,忽而听得营帐之外熊虎的声音急促迫切的通传着:“韩太傅,外面,外面有很多人要见您!”
韩墨初不解,还是掀起营帐跟随熊虎的脚步来到了驻地外围的边缘。
驻地之外,成片的兰竺百姓手中举着火把向着驻地的方向跪倒,为首的几个人手中高高的举着一张与韩墨初有四五分相像的画像。
画作中的韩墨初身着一身白衣,腰间别着宝剑,盘膝坐在金盘之上,身边还站着一只怀里抱着九环大刀的黑熊。
“太傅大人,这些百姓白日里得到了您给的食物,还有被您宽恕的奴隶,所以来这儿感谢您了。”跟在熊虎身边的传译官认真正色道。
看着眼前这群兰竺百姓这样的架势,韩墨初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他轻压腰间长剑,对身旁的传译官说道:“再让军中匀些粮食出来给他们,让他们今后别再来了,另外把那张画给本官换下来,送到本官营帐里。”
他陪着顾修南征北战东征西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占领一座城池后这样受人拥戴的。
所以说,他的那张“神像”他说什么都要拿给顾修看看。
此后,在兰竺境内成千上万的传说中经久不衰的流传着一个故事。
某一年的盛夏,烈日骄阳似火。
在有一个身着白衣战甲的神明打开了碎叶城禁锢灵魂的大门,他为孩子们带来了牛乳和面粉,解渴的清水还有饴糖,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能说人言的野熊,一直守护着他。所以每当他们陷入饥饿的绝望时,只要向东方虔诚参拜。
那位白衣战神就会出现,并为他们带来恩赐。
***
比起韩墨初这边的受人拥戴,君王顾修带领的先头部队就没那么顺利了。
就在他们行军第六日那天,已经接近大食的交战区时。大食边关忽然狂风大作,下起了千百年都难以得见的强风暴雨。
暴雨打湿了沙土,连牛皮矾成的营帐都难以招架,根本无法在被雨水冲刷的沙土里扎营立足。
此时他们深处大漠之中,前后根本没有任何遮挡,也没有人烟。
顾修只得下令军中所有官兵,一律进入装甲完善的铁皮战车里躲避,连他自己乘坐的指挥战车也都腾让出来,供将士们躲雨。
而他自己则选择与那些实在挤不入战车之内,无处躲雨的将士们站在一起,聚拢了军中的战马和撑开巨大的牛皮帆布勉强遮蔽了头顶上方的区域。
两天一夜的暴雨过后,顾修的先头部队损失颇为惨重。
先是军中所有的重型武器几乎都陷入沙坑,要用人力和马匹一一将其拖拽出来。随行带来的粮草尽管被牛皮帆布遮了一夜,还是毫无悬念的生了霉渍。
还有攻城所有用的火器与弹药也都不同程度的被暴雨所侵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军中所携带的净水在顾修当机立断的保护之下并没有被天上的雨水污染。
暴雨之后的烈日仿佛要将人烤熟,聚集在沙土地上亮晶晶的小水洼很快便被日光蒸发干净。
小毓诚像是一只刚离了水又被烤焦的鲤鱼,蔫头耷脑的挂在孟序肩膀上呼呼大睡。
以至于刚刚指挥着将士们将那些巨大的攻城铁炮拽出沙坑的君王顾修在人群中召唤他时,他也只是揉揉耳朵,就继续挂在人后背上睡去了。
照当下的情形,顾修的先头部队必须要先找到一个能够落脚并且补充给养的地方。如果就这样冒冒然的前往大食,再精良部队也没有十成的胜算。
没有十成的胜算就意味着伤亡数量必然会超出顾修出征之前的预期。
顾修这么个好战的皇帝之所以自从登基就没有落下这穷兵黩武的骂名,便是因为他与韩墨初在每次征战之前都会将伤亡数量和军需花费做出相应的估值。
像是顾修盛怒之下,起兵踏平罗刹那次险些动摇国家根基的大仗在顾修登基以来满打满算也就只有那么一次。
王师军队每次出兵都是要选在国家内政最为安稳,且没有任何天灾人祸的情形之下才会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