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这才乖嘛。”小毓诚在孟序手把手的保护下又叉起一块儿牛肉伸进铁笼之内,这一次的白虎相当配合, 明显将吞肉的动作放缓, 力道放轻:“玉容哥哥, 你说恒哥哥新婚我到底该送他些什么呢?毓庆他们年纪还小,平辈的兄弟中,只有我和恒哥哥年纪相当。”
“这个......”孟序把着小毓诚的手想了想,最后只得满眼歉意的说道:“末将从来不曾给亲生兄长送过婚贺,所以也不知该送些什么。”
“说的也是,玉容哥哥从来都只同诚儿一个人玩。”提起这话小毓诚的脸上就总是忍不住笑意。这六七年光景之下,他与孟序形影不离。孟序纵容他,疼爱他,照顾他,保护他,偶尔还会与君父顾修一样教他骑射,是个极好的长兄。他也对这个没有血缘的兄长依依切切,毫无保留的亲近着:“不如等恒哥哥大婚时,我把白绒送去与他如何?省得他将来受孟通姐姐的欺负。”
“这,好是好。太子殿下为何会觉得恒殿下来日会受欺负?”孟序不解道。
“恒哥哥他现在就对孟通姐姐言听计从的!与六皇叔一个样子!万一来日孟通姐姐凶起来,他躲无可躲,还能骑着白绒跑到东宫来求救嘛。”小毓诚摸着下巴,煞有介事的分析道。
听罢小太子毓诚的分析,孟序明显更加一头雾水:“那位百济来的孟通女王末将虽只远远的见过两三次,可也觉得她不像是个彪悍之人,也不至于将来把恒郡王追的有家不能回吧?”
“小时候我随吴姑姑去她们乡里玩儿,看到有几户人家的妇人追着夫君打。我便问吴姑姑为什么,吴姑姑说女子成婚之后多半是会变的。”小毓诚若有所思的回忆着自己幼年时的场景,想来想去也没正经想出什么意思来:“罢了罢了,不想那么多了。端阳那日祖母那里的宴席结束以后,我们一道去朱雀坊逛逛可好?听说那里又新开了好几家兰竺商铺,咱们去那里与恒哥哥挑些婚贺,想必也是极好的。”
“是,末将遵命。”
“玉容哥哥,你不要总是一板一眼的说什么遵命不遵命的。”小玉容挺着身子站在孟序身前,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亚父四下无人时从不这样与我父皇说话,今后你无人时也不要这样,我唤你玉容哥哥,你便唤我诚儿不好么?”
“这......”孟序犹疑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叫出口来:“小殿下,末将不敢......”
“嘁,真是扫兴。”小太子把头一扭,抱着肩膀佯怒道:“来日不与你玩儿了!”
“殿下!”
“逗你的!”小毓诚转过身来,亲昵的抱住了孟序的脖颈:“玉容哥哥真好骗。”
***
端阳过后没几日,岭南道上突然冒出了一小撮匪患。
听说是早年间南诏灭国时一小撮混在尸堆里出逃的旧部残兵,盘踞在岭南道的深山之中隐忍多年,这些日子又不知从哪里纠结了一堆无主的昆仑奴,一行八百余人,打着复辟南诏,迎回他们被幽禁在汴京城中的旧主仡康朗达的旗号在附近的村镇之中抢掠骚扰。
原本这样的事情只由岭南道下辖的府兵便能出面解决,只因大周自改元载盛以来,便已经有许多年没有闹过这样成规模的匪患了,因此地方官便按程序报给了兵部,紧接着又由兵部报给了天子顾修。
君臣二人见了这封折子,顾修刚想将那折子原封不动的发回到地方上去,并着兵部附文警告地方,今后此等小事不可轻易上书,否则地方官便要以渎职之罪论处。
韩墨初却将折子按了下来,对君王说道:“太子今以成年,缺乏历练,何不借此机会让太子殿下领兵历练历练?”
于是乎,十五岁的小太子顾毓诚被派往了岭南境内,带着由边军守将云瑾大将军精挑细选出的两千精兵,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初次领兵的剿匪之路。
其实,在山中浪迹十余年的散兵游勇,再加上那几百个连周文都说不清楚的昆仑奴,哪里是装备精良的国朝边军的对手?
开战那日,小太子穿着那一身银色的钊金虎头战甲,坐在用于指挥的铁皮战车上,听着鼓声隆隆,剑眉轻簇,敛神低声道:“孟将军,可准备好了?”
“回殿下,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发起进攻。”孟序兜转马头,在马背上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好。”小太子略略颔首,随后目视前方,正色高声道:“将士们!冲!”
随着小太子一声令下,先锋将军孟序带着三百人的小队先行冲锋,不到一个时辰就带回了一群皮肤黝黑,衣不蔽体的昆仑奴。
在战车顶上屁股还未坐热的小毓诚见状,连忙顺着战车旁的阶梯爬了下来,几步跑到孟序面前,凑在人耳边问道:“玉容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回殿下,这群昆仑人怕声响,见了大周的军队便直接投降了。”孟序小声回奏道。
原来,就在方才那些昆仑奴听见了□□队朝天发射的几声枪响,这群人便直接扔了手中的木枪长矛,抱着脑袋蹲在原地瑟瑟发抖,骑兵们手中的长刀连一滴鲜血都没有沾上,冲锋便结束了。
这些身经百战的边军将士们从来也不曾打过这般不痛不痒的冲锋,一人牵着一个昆仑奴意兴阑珊的回来了,分明是得了胜仗,却没有半分得胜的欣喜欢愉,好似连场围猎都算不上。
这场由小太子初次领兵的剿匪之战不到三十个时辰便结束了,十二名匪首被生擒,其余人等不是被逼入山涧,就是被□□一击毙命,余下的几百名昆仑奴便由小太子做主,充入边军营地做了伙头杂役军。
剿匪得胜,边军修整两日后便要回到边地继续服役,小太子则要持储君手令代天子督察地方,让边地百姓都见见他们未来的主上。
黄昏时分的主帅营中。
连续穿了五日重甲的小毓诚,终于换上了舒适的寝衣,懒洋洋的仰面躺在铺满厚毡的行军床上:“玉容哥哥快与我揉揉胳膊,这身甲胄好重啊。”
孟序依旧一身铁甲,半跪在小太子身边给人轻轻揉搓着手腕,松弛筋骨:“殿下这几日辛苦了,只是依我大周军规,战时不可卸甲。”
“这我怎么会不知道?玉容哥哥别忘了,我两岁便跟着父皇到军中玩儿了,大周的军规我比你熟。我只是以前从未穿过这么久的重甲,现在想想我父皇和亚父,他们远征之时一年到头都是穿着甲胄睡觉的。”小毓诚闭着眼睛,任由孟序给他活动着酸痛的手腕。
“陛下与韩太傅一向严于律己,所以大周军将才能心悦诚服。”孟序说着给小毓诚脱下了军靴:“殿下可要沐浴?末将可以让他们去备些热水。”
“我是我父皇的儿子,我总有一日会像我父皇一样让这些将士们真心敬服于我的。”小毓诚扑腾一下,翻身做了起来,双手搭在了孟序脖子上:“玉容哥哥,你会一直陪着诚儿么?”
“会,末将是太子府属官,自然会一直陪着太子殿下了。”孟序替小毓诚放好了战靴,诚恳道。
“我不是说你的官属,我是说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陪我出巡,陪我征战,将来陪我做皇帝,到我老,到我死,都一直一直陪着我。”小毓诚赤着脚下了床榻,站在了孟序的面前。
“殿下。”孟序从毓诚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异样,他缓慢的点头回应道:“臣是大周的臣子,一生一世都会为大周效忠,自然会从生到死都陪着殿下。”
“玉容哥哥就是个傻瓜。”小毓诚站在呆跪的孟旭面前,低头几乎与要抵住人的额头:“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就像是恒哥哥对孟通姐姐那样的喜欢。”
“不可!”孟序拒绝得十分干脆,他向后两步跪直了身体:“殿下,万万不可!”
“为何?为何不可?”小毓诚被孟序如此激烈的退缩弄得始料未及。
“殿下......殿下......”孟序抿着双唇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殿下是储君,末将是臣子,不可,万万不可。”
“亚父和父皇就是这样一起过了半生,为什么亚父和父皇可以,你和我便不可以?!”顾毓诚年少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与愠怒,他死死的按住了孟序的肩膀,期待着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能让他满意的答案:“我心里喜欢你,就想同你在一起。若是你心里也喜欢我,那又为什么不可以?”
“末将无才,比不上韩太傅可以以一当千,面面俱到。殿下来日登基,只靠末将一人也万万不够。”孟序单膝跪地,垂头回避着小毓诚殷殷炙热的目光:“所以末将担不起,担不起殿下的这份期许。”
“你连试都没有试过!为什么就说不可以!还是说你喜欢的是女子?你若喜欢女子直言就是了!”顾毓诚拼了命的摇晃着孟序的肩膀,他自幼长在顾修与韩墨初身边,见惯了这两个爹爹的携手并肩,共创盛世的场景。在他眼里,孟序就是他的韩墨初,他们将来携手一世,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孟序会拒绝他,更没有想过会拒绝得这样干脆。
“殿下如今尚且年幼,这些戏言,末将不会放在心上,末将愿意一生以臣子的身份追随殿下,一生......”孟序后面的话被小毓诚劈头盖脸的一巴掌打断了。
“滚!滚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再也不要!”顾毓诚歇斯底里的咆哮着,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砸向
年方十五岁的太子毓诚,远远没有他的君父少年之时的那份沉稳隐忍。
他虽生来无父无母,可这十五年他被顾修与韩墨初悉心教养,又被姑母叔伯等亲长宠溺疼爱。同龄兄弟之间,他也永远都是最受偏爱的那一个。
他这十五年一直生活的平安顺遂,他的世界太过美好,所有的心事一直都被小心的呵护在一个光洁的琉璃罩子里,没有经过任何风雨的洗礼,他知道自己是这个国家的储君,无论他想要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去争取。如今这个玻璃罩子被孟序弄出了一道裂痕,他才发现他根本禁不起半点波折。
他很清楚他对孟序的心思,这份心思分明那般纯粹又执着,为什么到了他的口中就成了戏言?“戏言”两个字,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过。
孟序没有离开,始终单膝跪地承受着来自上方乱七八糟的陈设向他砸来,有的磕碰在铁甲上,有的砸在头盔上。
他的脸颊,火热异常,铁甲铮铮的轰鸣声,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一句为自己争辩的言辞,只能任由这个他视为主上,又视为幼弟的少年宣泄着所有不满的情绪。
他不会说谎,不能告诉那个少年他心中所爱之人是女子。他只知道他愿意把他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这个王朝,奉献给他的主上,这种感情本就无关情爱。可是当他的小太子对他说出那句喜欢之后,他的这种情感骤然之间变得不再单纯,他茫然又错愕,在说出“戏言”两个字后,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他只想守着他,心无旁骛的守着他。
他知道少年对他的感情弥足珍贵,可越是如此他就越觉得自己无法回应。
他想和往常一样给少年擦掉眼泪,再把他抱上膝头,为他顺顺肩背,带着他去跑马,陪着他放风筝,这样他就又会对着他笑了。
又或者,少年哭闹一会儿便会像以往一样,气着气着便会破涕为笑,拥着他说:“玉容哥哥真笨,我骗你的。”
不知几时几刻,那个少年喊哑了嗓子收起了眼泪,冷冰冰的对他说道:“出去吧,从今往后本宫与你只论君臣。”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玻璃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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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错过
少年人的脾气, 来得快去得也快。
自打从岭南道上回来,小太子毓诚便一直辗转反侧,暗自后悔自己那日的行为无状。盛怒过后, 慢慢冷静下来的小毓诚也开始反思自己那日是否是太唐突了。
孟序的身世与他不一样, 孟序自小是在跟在他的嫡祖母孟氏皇后的身边长大, 七八岁上才入了孟家的族谱,寄在了孟氏一族中一支无后的系族名下。
名义上, 他是孟家族下的正派玄孙, 实际上他只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他和他的亲生父母,都是为了那些极致的权力而被牺牲掉的祭品。
所以像孟序这样的人,他会拼了命的效忠给他机遇的天子,会毫不犹豫的为主上献出所有他可以献出的一切,但同时他也根本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不敢有半点逾越。
想到这小太子便总想去抱抱那个陪他一路长大的大哥哥,告诉他,今后有他在什么都不必害怕。
可每当毓诚真的站在孟序面前时, 想说的话又总会被心里存着的“戏言攬閽”二字绊住。
也许孟序心中根本就没有他,也许他从始至终都会错意了。他是国朝的储君,是这个王朝未来的主人,他不可能对着一个心里没有他的人纠纠缠缠,否则国朝的脸面将于何地?
这段时日以来,孟序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忘不了那日之后少年冷冰冰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被少年厌恶, 只能尽可能的躲到少年看不见的地方去,如果实在躲不开见面, 那也要尽可能的避开少年的目光。
两个人就一直这样彼此冷落着, 谁也不愿意先往前迈出一步。
整个东宫殿一下子便冷寂了下来, 就连养在后院的那只大白虎也因为没有了两人的陪伴而变得郁郁寡欢,食欲不振,整只虎都瘦了一大圈。
小毓诚觉得自己就与那只白虎一样,是尚宫吴氏炖多少补汤送过来,也都无济于事的。
为了尽早解开与孟序之间的心结,小毓诚正正经经下了一道口旨,将孟序一个好好的东宫从四品执事将军,安排在了东宫寝殿门前值夜。
小太子的初衷是,既然你躲着我,那么我便把你带到我身边,你躲不开了,自然会与我说话。可他似乎忘了,把孟序这样一个视军功如生命的青年将官骤然撤换到了侍卫的岗位上,就意味着比刑狱还严苛的惩罚。
小毓诚不明白,为什么他都已经把孟序叫回他的身边了,孟序还是不愿与他说话?
也许他是当真不喜欢自己,年幼时照顾自己也仅仅只是为了报答他君父顾修的知遇之恩?
偏偏在这样的时刻,众兄弟中与小毓诚最为要好的那位恒郡王整日里都忙着授封,立府,筹备婚典,压根顾不上帮他的好弟弟分析局势。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没有中间人的调剂,两个局中人只能任由彼此心中的芥蒂四处蔓延滋长,最终变成了一团难以消磨的乱麻。
每当深夜,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就那么隔着一道门相互倚靠着,相互惦念着,就是谁也不肯先同谁说话,谁也不愿去看谁一眼。转过天来各自带着顶着两团沉在眼下的乌青,继续冷冷的彼此疏远着。
***
毓诚与孟序这两头倔牛之间别别扭扭的气氛一直僵持到了次年的花朝节那日。
载盛八年,二月初二。
花朝节当日,汴京城内百花齐放。每个商户门前都挂着由内府司统一配发的花环,一些大宗的商家为了应景儿,连匾额上都插满了花草,阶梯上都装饰着鲜花。
街市里,每隔十来步便能看见一个卖花冠的小贩,街市里也凭空多出了许许多多专卖女儿之物的小摊,百姓家中也都选择在这一日带着女儿出门游玩,这一天,整个汴京城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小女儿特有的甜香。
宫城之内更是焕然一新。
为了这一次的花朝节,君王老早便下旨,除含元殿外宫中所有的厅台殿阁之上都要以百花装饰。
宁逸亲王顾攸在小公主顾曦璨出世那年在京郊培育的那些名种牡丹也都被搬进了宫内的御花园中,那些随便一盆便是万金之数的富贵花也在今日只供小公主一人随意采撷。
御花园内的水路之上飘着花船,船身之上覆着轻纱,船中站着从苏州远路而来的乐娘,或抚琴,或弹筝,或击罄,或拨箜篌,细乐之声从水路而来,借着微风,格外的沁人心脾。
各家宗亲,命妇,还有远路上京的外官诰命都带着自家未成人的女儿聚在此地,女子们头上带着各式各样的花冠,面颊的妆靥上也是由花瓣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