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小公主顾曦璨穿着一身银丝苏绣的粉色宫装裙,头顶带着轻巧的织锦绒花冠,胸前挂着象牙珍珠佩,乖乖巧巧的坐在晴昭公主膝头,周围百花环绕,小家伙儿也显得愈发玉雪可爱。
宴会开场,天子与韩太傅并肩自水路蹬岸,下旨所有命妇宗亲免于跪拜,各自消遣便是。
这二人今日也未着公服,而是穿着两件制式相同的广袖襕衫,皆以银冠束发,唯一不同的是天子身着的襕衫为牙白色的,而韩太傅的襕衫则是月白色的。
银白相间的常服温和了君王顾修素日冷毅的眉眼,与韩太傅两两相携行在百花之中,倒有几分说不出的相得益彰。
人人皆知当朝天子顾修素日里第一不喜宴席喧嚣,第二不喜脂粉花香,今日若不是为了给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公主顾曦璨结些手帕交,他是断断不可能坐在这么一大堆鲜花中间听曲开宴的。
这是大周开朝以来第二次在宫中举行的花朝节,第一次,是在晴昭公主顾锦六岁那年。那一年是先帝顾鸿登基后内政刚稳的第一年,命妇之中有年长者窃窃私谈着将这两次花朝节大宴相互做比,得出的结论便是,先帝在时的那场花朝节不及此次的十之一二。
花朝节的宴会上,小公主顾曦璨欢喜极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从她出世到现在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那些年长她许多的兄长,那些兄长们不会梳头也不会唱歌,更不会用手帕做成兔子,兄长们稀短的头发根本插不了珠钗,她拿着一箱宁王妃徐静柔送的玩偶要兄长们陪她玩,她的兄长们就只会举着玩偶,宛如开朝会一般一板一眼的说着一堆她根本听不懂的怪话。
兄长们只要见到她必然会抱着她,并且从来不许任何外人靠她太近,就连刚会走路不久的幼弟毓含也知道将来要如何如何护着她。
今日难得没有那些对外人凶神恶煞的兄长们跟在她的身边。她又拿出了这一箱玩偶分给了那些围在她身边的女孩子,她们一齐坐在软绸铺设的空地上,吃着点心蜜饯,喝着润甜可口的羹汤,高高兴兴的唱着歌谣给玩偶簪花。
不远处见了这一幕的君王微微掩着口鼻,对身边之人说道:“早知如此能让这孩子这般高兴,朕一早便让这些孩子进宫了。”
“陛下这才片刻就受不住了,若是一早便让这些宗家小姐们入宫,只怕陛下要折寿的。”韩墨初说罢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小盒艾膏,递到顾修鼻下道:“陛下还是先醒醒神吧,否则一会儿便要头晕了。”
顾修接过艾膏的小瓶搁在鼻下轻抬鼻翼,一阵清苦的幽香钻入鼻腔,瞬间唤醒了人的七窍。醒过神来的他,顺势看向了对面,正巧看到了身在对面的小太子:“嘶,子冉你看,毓诚那孩子做什么呢?”
韩墨初顺着顾修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沿河对岸的几间开阔的水榭里摆着几桌流水席,一大群同龄的少年正聚在一处三三两两的谈笑风生,唯有他们的儿子顾毓诚双手撑着栏杆,心不在焉,闷闷不乐:“陛下不知道么?这孩子这样已然几个月了。”
“几个月?朕如何不知道?往日在前朝时也不见他如此。”君父顾修坐正了身子,头却明显偏向了韩墨初的方向。
“陛下自来都是严父,眼睛里看见的也都是军国大事,自然瞧不见这孩子心里的事。”韩墨初微笑着从碟子里拿起一块儿八瓣牡丹酥,凑到了顾修唇边。
“心事?什么心事?这些日子朕也没有与他多少功课,他又何须这样心事重重的?”顾修咬了一口点心的酥壳,不解道。
“陛下在毓诚这个年纪就没有心事么?”韩墨初轻抬眉宇:“就比如,那贴身放着的小狐狸什么的?”
顾修被“小狐狸”三个字点破了心事,一口香甜的点心还未下肚,便直接呛了出来:“咳咳咳......好端端的说着毓诚,你平白扯上朕做什么?”
“臣只是想告诉陛下,小殿下这会儿的心事就和陛下那个时候一样,终究是到了年纪,不再是小孩子了。”韩墨初十分贴心的给顾修轻拍脊背,又递了一盏清茶给人漱口:“陛下常起居时恨不能将臣紧在怀里吃干抹净,怎么提起这陈年旧事反倒这般脸红呢?”
“这,这不一样。”顾俢喝了口香茶,顺了顺气道:“先说毓诚,子冉可知这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般郁郁寡欢的?”
“陛下说呢?除了那位孟小将军这孩子还能因为谁?”韩墨初抚了抚衣衫下摆的褶皱轻声叹道:“陛下养出来的儿子哪儿哪儿都像极了陛下,唯独一点像极了您的那位兄长宁王殿下。”
“子冉说清些?那孩子如何像六哥了?”
“瞧见心怡之人,也不管旁人心思如何,扑在人身上不管不顾的就要把人占为己有。”韩墨初温声直言道:“所以臣让小殿下,要他知道这情爱之事强求不得,两情相悦和一厢情愿有时也就是一墙之隔。”
***
对岸,小太子依着水亭的栏杆站着心事重重的望着远方,几个要好的弟弟前来唤他了几次,他也只是摆摆手,拒绝了所有人的相邀。
半个多月前,他的亚父韩墨初毫无征兆的将孟序调回了王师军营,说是新春开年新兵太多,需要些有经验的将官去新兵营主持大局。虽说名义上只是借调,可是归期不定,他也没什么借口好去磨韩墨初将孟序与他还回来的。
这多半个月里,他浑浑噩噩的在东宫殿里辗转难眠,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孟序给他盖被子,陪他骑马,教他练枪的场景,东宫殿里四处都是孟序留下的影子。
在形单影只的孤寂中,他后悔了,他当真后悔了,后悔那日的莽撞,更后悔这么长时间对孟序的冷落。他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知还在别扭什么。
现在这个人走了,一切都变得那样的无所适从,别说是把话说清,现在想见人一面都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这段时间以来,他总是时不时的出神,哪怕君父顾修布置的公文再忙他也总觉得填不满自己。夜里也不管什么时辰,只要是想起来就会跑到后院去看那只他们一齐饲养的大白虎白绒,也就只有白绒才愿意听他说几句他和孟序之间那些琐碎的过往。
十五岁的少年站得累了,颓然坐在了水亭内的台子上,撑着下巴暗想:现在如果孟序能出现在他面前的话,他一定再也不要同他闹别扭了,他要把先前所有的话全部推翻。
他喜欢孟序,会一如既往的喜欢下去,可如果孟序一时之间不愿回应,他也愿意等,等到他愿意回应为止。
只可惜,孟序现在不在,他憋了这一肚子的话想说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方向。
小毓诚叹了口气,飘忽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就那么一眼,他“噌”的一声站了起来,不可思议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西斜处的曲廊上走过了一个他格外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浅青色的春服,腰间还系着一枚方佩。
是孟序,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是啊,今日花朝节大宴,凡有爵之家的孩子们都到了。孟序是定国公孟家的子孙,自然不会缺席了。
毓诚抻着脖子,眼巴巴的看着那个他日思夜想的玉容哥哥朝他的方向走近,他忍不住绕过人群,朝着与人相对的方向走去。
古人常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总觉得他这会儿与孟序已经有十几年都没见了,再不见面,再不说话他可当真要把自己憋疯了。
“玉容哥哥!好久不见了啊。”一个身着水绿色长裙的少女突如其来的出现,横在了两人之间遮住了孟序即将看向他的视线。
毓诚的脚步被这个凭空出现的少女逼停了,他进退两难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娇憨可爱的少女笑眯眯的站在孟序面前,垫着脚拍上了孟序的肩膀。
他不认识那个少女,也从未听孟序提起过,为什么她会对孟序这般亲近?
“是,许久不见了,你母亲身体还好么?”孟序站定,微笑着朝少女行了个礼。
“母亲和婶娘们就在那边呢,玉容哥哥要不要过去说句话?母亲前些日子还同婶娘们说过你呢。”少女亲切的隔着孟序的袖袍
说起孟序与这少女的关系其实并不复杂,严格来说她算是孟序的义妹。
许久以前,从慧宁师太处刚刚归入孟家宗祠的孟序曾经在少女的母亲膝下生活过一段时日,少女的母亲也是个慈善人,对孟序一向厚待,孟序对她们母女也一直心存感激。
今日少女与孟序在此偶遇,孟序自然少不得要去拜一拜那位曾经的养母了。
孟序被少女拽着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此时此刻的小毓诚忽然眼眶发热心口发酸,甚至还有几分委屈,明明就差那么一步,他马上就能和孟序和好如初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会出现一个这般不合时宜的女子?
他正想跟过去直接问个究竟,却被一个慈祥和蔼的声音叫住了:“哎呦,太子殿下您在这儿啊,太妃娘娘正急着寻您过去呢。”
小毓诚回过头去,只见贵太妃金氏身边的贴身侍女碧云姑姑正绕过他那些嬉闹的兄弟,朝他款款走来。
“碧云姑姑。”小毓诚打起精神唤了一句:“皇祖母这样急,唤我何事啊?”
“贵太妃找您自然是好事情啊,太子殿下去了便知道了。”碧云扶着小毓诚的肩膀,将那人直接转了个方向朝着金太妃所在的小花厅处走去。
***
丽太妃的花厅小宴设在,御花园东南角一处温暖安静的空地上。
金氏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凤羽宫装,歪身靠坐在主位之上,周太妃,宇诚王妃,康盛王妃,等几个品阶相当的命妇在侧相陪,座下的矮几上摆放着许许多多的香茶细果,蜜饯点心。在主位正坐的对面的灌木花丛里摆着两张圆桌,桌前整整齐齐的坐着十六位宗亲小姐,挺着身子,端着肩膀,连衣摆也没有动过半分,因为她们知道,今日就是她们命中的转折,说不得她们中的哪一个就能飞上枝头了。
这些参宴的女孩子们都是由朝中的命妇们向金氏太妃举荐来的。原本有五十余人,金太妃在今日之前粗粗的选了一回,将容貌性格不佳的都滤掉了,剩下的这些,都是金太妃心目中自觉和顺温柔,明理体贴的好孩子,最适合陪在她这个宝贝孙子身边照顾起居了。
被碧云带到此地的小毓诚见了这一群盛装打扮的少女自然是一头雾水,只好先向金氏行了个礼,又问道:“皇祖母您这是何意?”
“傻孩子,眼下你恒哥哥都成婚了。”金氏拉着毓诚的胳膊让人依着自己的身边坐着,伸手指着对面那些盛装打扮,比春花更为娇艳的女孩子们:“你也该选一个女孩子到你的东宫里去照顾你了啊。”
“这......孙儿.....”小太子此时心里乱纷纷的,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满脑子都是孟序被那少女拉走的场景,只能摆手推脱道:“孙儿尚且年幼,况且近来父皇指派了孙儿许多政务,只怕无暇......”
“你这孩子,什么政务不政务的?你可不许学你父皇让祖母白白操心那么多年。”丽太妃满眼慈爱的抚摸着小毓诚的额头:“这事情皇祖母说了算,你父皇可管不着。”
“可是,皇祖母,孙儿今日才第一次见她们,怎么能......”小毓诚皱着眉头,满肚子里搜寻着能够拒绝金氏的借口。
“是是是,皇祖母知道诚儿是第一次见她们,所以才要诚儿看看谁合眼缘啊。”金氏拍了拍毓诚的手背:“而且,祖母也不必你多喜欢她们,就是想多个贴心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日常闷了还能陪你说话。”
“就像,像吴姑姑那样么?”小毓诚一脸真挚的询问道。
“嗨呀,你这个孩子。”金氏端着帕子掩着口唇,其他几位命妇也被小太子这一句话逗得忍俊不禁:“什么吴姑姑啊,当真随了你父皇一模一样。快去,凑过去看看有喜欢的没有,老坐在本宫这里哪儿看得清楚。”
满脸无辜的小毓诚被同样强忍着笑意的碧云半牵半推的将小太子送到了那群女子中间,少女们翩然起身,又飘飘下拜,惊得小太子下意识的后退两步,转过身去求助似的看向金氏。
怎知金氏怕他害羞,直接转头去与周氏几人说话,根本不曾看他。
正当小太子踌躇不前,不知所措的当下,热闹的宫宴上又避出了两个想躲清净的人。
他们一男一女,女子穿着鹅黄色的宫装,男子穿着水绿色的春服,有说有笑的并肩而行。
顾毓诚的心里的慌乱被这股浓烈的酸涩占据,他听不清他们两个说的什么,只能看得出他们这会儿聊得十分投机,孟序的笑容就如他年幼时第一次在校场上得见的那样明朗。
联想起往日种种,顾毓诚只觉得自己就仿佛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孟序不喜欢他,也根本不可能喜欢他。孟序喜欢的是女子,同他年龄相仿的女子。
而他们,只是君臣。至多也只比寻常的君臣,多了两分自幼长大的情谊。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一直以为他喜欢孟序,就像他的父皇喜欢他的亚父一样。
可是孟序不是他亚父,他们之间也从来都没有如他父皇和亚父一般的深情厚谊。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把自己困在这样无解的残局里?
孟序同那女子越走越近,说笑声已经渐渐明晰,目光也偶尔会瞥向他的方向。
顾毓诚深深的叹了口气,等待着一个精准的时机,等待着一个可以彻底结束这一切的时机。
孟序与那少女走到了与他咫尺相隔的位置上,终于站定。
说笑声,戛然而止。
当他确定了孟序确确实实正在看着他的一刹那,他毫不犹豫的从少女的队伍中随便牵起了一个女孩子的手腕,朝金氏太妃郑重其事的说道:“皇祖母,孙儿就要她了。”
被选中的少女先是一愣,紧接着绯红着脸颊低下了头,一动不动的任由这个清朗矜贵的少年牵着手腕。
不明所以的金太妃来不及深究,同着一直在她身边赔笑的周太妃对视一眼,欣慰道:“是了是了,这才是祖母的好孙儿。”
“妾身等恭喜贵太妃,恭喜太子殿下。”见此情形,陪在次坐上的几位命妇纷纷下拜,没有半点亏了礼数。
贵太妃金氏没有想到,今日不过是想给他的宝贝孙子相看相看,不想这孩子还当真选到了一个合心的,她过两日就要去同晴昭公主商议商议,是不是该给这孩子一个侧妃的名分。
周太妃没有想到,她兄长硬塞给她要他帮着找个前程的女孩子竟然当真有了造化,那些送给她的真金白银,她花起来也便更有了底气。
顾毓诚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之下选定一位女子,更没有想过这个女子将来会成为他一生之中最让他后悔的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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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和孟小将军的故事番外会有,我会把这个有点狗血的故事圆回来的。感谢在2021-12-09 21:01:44~2021-12-12 17:0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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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良娣
花朝节后, 汴京的学宫里迎来了新一年的招生。
与将废未废的恩科不同,学宫的生员考核是每年一度,自春分之日开考, 至夏至之日招选结束。中选的生员们便可直接带着中选的红签进入学宫。
学宫招生所用的题目各科皆不相同, 考核标准也不相同, 皆是按各部所需,招选出专门合适的人才。
所有的题目是由各科主讲及各部尚书等职先行立项, 再汇总于韩太傅手中, 最后由君王及韩太傅共同做主挑出当年各科的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