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韩墨初已经在混乱中让弓箭手点燃了仅剩的桐油火箭,火光落在那些巨兽身上,野兽畏火,落荒而逃,有半数都冲回了对面的靺鞨军中。
“殿下,臣不是说过您不许离开臣的视线么?”韩墨初纵马赶到顾修身边,顾修脖颈上的血珠已经淌成一片了,冷眼看着还以为这人要活不成了。
“我错了。”顾修抹了一把自己脖子上的鲜血,态度诚恳的像个认错的孩子。
转眼间,天色全暗,两边都亮起了火把。顾修一边提枪杀敌,一边迅速朝嘴里填着干粮,就着蛮兵的鲜血将干粮一口一口的咽了下去,又解下马背上的水囊仰头灌了两口清水。借着身边无人的空挡将水囊抛给了身边同样往嘴里送着干粮的韩墨初。
一瞬一息之间,两个人无声的在马背上填饱了肚子,再一次冲入阵前与蛮兵厮杀,一路冲上了可以纵观全局的高地,顾修高声喊着:“王师既出!不胜不还!杀!”
高地之下,粟末兵营中火光冲天,那些没了退路的粟末蛮兵们变得愈发疯狂,前赴后继的朝高地上疯狂冲击着。
随着顾修与韩墨初身边的护卫亲兵被斩杀殆尽,越来越多的蛮兵杀到了他们面前。两天一夜高度紧绷的恶战,让两个人的体力都有些透支。
韩墨初咬咬牙,长剑斩掉了一个靺鞨蛮兵的脑袋:“殿下,还记得臣教您的出师表么?”
“记得。”顾修喘息着答道。
“那好,殿下背给臣听。”
那一刻,韩墨初似乎带着顾修回到了小时候,归云宫空荡荡的大院子里韩墨初带着他练剑时的样子。
那时候,韩墨初也是这样一边练剑一边教顾修背书。
而今两人也是如此,一面背书一面杀敌,高扬的读书声让人忘记了疲倦,忘记了害怕,忘记了眼下正是真刀真枪的厮杀。同样的,高扬的读书声也能让这两个人安安心心的背对背,各自对敌,因为这样哪怕看不见对方,也能确准对方还活着。
就在二人体力即将耗尽时,高地之下传来了一声犹如野兽般的低吼。
“殿下!!!!老熊来啦!!!!”
熊虎抱着他的大环刀,领着一支数百人的小队,嘶吼着朝顾修与韩墨初被围的高地上冲了上来,将顾修与韩墨初两人挡在了最高处的空地上。
顾修与韩墨初暂时松了一口气,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先杀主将,速战速决。”
高地之上,韩墨初目光如炬,很快锁定了乱兵之间正在指挥战斗的汗王荣祚。
顾修解下了背上的长弓,一弯三箭,方才的一场恶战下来顾修的双臂沉重,尝试了几次都无法将弓拉满。
韩墨初立在人身后无声的把住了顾修的双手:“殿下,凝神。”
顾修与韩墨初二人合力,将手中的长弓拉成满月,屏息凝神将剪头对准了荣祚的脑袋,直到找准了最佳时机。
“放。”
二人齐刷刷的将双手松开。嗖嗖嗖,三支羽箭穿破冷风,径直射到了汗王荣祚身上,汗王荣祚手中的两柄弯刀一颤,死尸轰然坠地。
顾修回身,坚定的与韩墨初对视一眼,手中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弓:“汗王荣祚已死!不降者斩!”
决战,到了破晓之时,终于进入了扫尾阶段。
顾修与韩墨初下了马背,肩并肩的坐在高地上一人手里拿着半张干粮,边吃边看着高地之下来来往往搬运死尸打扫战场的兵士们。
负责守侧翼的丁泉方才传来消息,左右两翼与守后方的荀子龙老将军也在黎明时分大获全胜了,生擒靺鞨将官三百二十八名,俘虏三万一千八百名,是十分令人欣喜的战况。
阴沉的天幕上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七零八落的死尸上,皑皑白雪掩盖了战争的惨烈。
“师父,我想把他们带回去。”顾修看着高地之下那些战死沙场的王师将士们,低声与韩墨初说道:“这里,离汴京太远了。”
“嗯,应该的。”韩墨初微笑着伸手拍了拍顾修的肩膀:“殿下,安心交给臣吧。”
这场耗时一年之久的战役,王师一共阵亡两千七百八十余人。
韩墨初返回后方大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这两千多人的名单十分详细的整理出来,那些尚有遗骨可寻的,便令人将其尸身焚化将其骨灰盛入坛中,贴上名签以为区分。如果寻不到尸骨的,那便整理了生前所用的遗物,军中有亲友在的便交给亲友带回,军中无亲友的便由韩墨初与顾修一并带回。
永熙十九年,三月初三。
顾修的十六岁生辰那日,君王顾鸿又一次派遣了督军内臣于阵前传旨。
七皇子顾修骁勇善战,英勇无双,特于阵前加封郡王,封号为战。军中职衔加升一级为正二品,官称不变。
四品随军参将韩墨初,屡献奇谋,屡建奇功,特赏国士之衔,军中差遣如旧。
丁泉,荀子龙,高笙等人皆有封赏。封赏过后,责令众人于五日后班师回朝。
大周开朝这许多年来,鲜少有这样阵前封王的恩赏,可见君王顾鸿对顾修此次的平乱之功还是格外满意的。
顾修阵前敕封王爵的庆功宴上,斩首百级以上的将官被破格允许饮酒一坛,宋煜也在其列。
自从那日看见顾修被韩墨初抱在怀里的样子,他便拼了命的想用军功追上韩墨初。
今日顾修封王,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于是他端着军中难能可贵的酒盏,想敬顾修一杯,与他说上两句话,寻来找去也没瞧见顾修的踪影。
天禄军大本营外二十里,有一处风光极好的丘陵,顾修与韩墨初一人骑着一匹骏马悄悄的离营外出,来到了那人迹罕至的所在。
“殿下,要不要与臣比比谁先冲到最高处?”韩墨初朝身边的少年挑了挑眉峰,指着远处丘陵的最高峰。
“好,若我赢了,师父今日便要背我回去。”顾修夹紧马腹,胯!下的五十金嘶鸣一声飞蹿出去,马蹄踏着坚实的积雪扬起一阵白烟。
“殿下,就那么喜欢粘在臣背上么?”韩墨初忍不住失声笑道,不由得紧追上去:“殿下便不想要点儿别的?”
“不想。”
顾修回绝的十分坚定,扬起手中的马鞭抽在了五十金的屁股上,五十金一阵疯跑,最终到底是比韩墨初快了一步,冲到了丘陵高地的顶端。
顾修翻身跃下马背,看着眼前苍穹浩瀚,延绵壮丽的北国风光不由得赞叹道:“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踏踏实实的看这里的景色。”
“是啊,这样的北境风光臣也是第一次看见。”韩墨初翻身下马,站在了顾修身边,不知从哪一日起,原来只勉强到他肩头的顾修,此时已经与他同高了。
“师父,你能看见远处的军营么?”顾修手持马鞭指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与炊烟轻声道。
“看得见。”韩墨初顺着顾修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原来,殿下带着臣跑了这么远了。”
“嗯。”
“说起来,今日是殿下的敕封宴,殿下这般逃席,总归是不大好吧。”
“那又如何?我已是战王,难道不同他们吃这顿酒,便不是了么?”顾修侧身与韩墨初四目相对,十六岁的顾修彻底脱了稚气,眉宇间已经盘踞着睥睨天下的豪气。
“是,殿下说得是。”韩墨初欣然扬起嘴角笑轻声道:“古来以战字为封号的郡王,殿下还是第一个。”
“这个封号于我而言,比什么漂亮的字眼都要来得更好。”
“为何?”
“因为我外祖云烈毕生所愿其实并不是封狼居胥,而是以战止戈。惟愿天下大安,今后再也无仗可打。”
“殿下所愿,亦是臣之所愿,惟愿天下大安,四海大同。”
无垠的旷野之下,两个经历过数次生死之人,无声的欣赏着眼前风光霁月,孤烟如云的美景。
仿佛目之所及的天地,山海,日月,星辰都只属于这两个人。
一阵寒风夹杂着北境特有的干冷气息,席卷而来。
韩墨初下意识的紧了紧背上的披风,轻声道:“殿下,您冷么?”
“我无妨。师父若是冷,便下去罢。”
“不,世间最好的风景永远都在高处。而且站得越高能看到的风景便越美。”韩墨初轻声笑道:“殿下,难道不想站在最高处么?”
“高处不胜寒。”顾修无声的握住身边韩墨初的手,抬到两人之间正声言道:“所以,你要陪我,哪怕是至高至寒之处你都要陪我。”
“好,臣答应你。”
第四十三章 归朝
顾修归朝时, 汴京城中的花都开了。和暖温润的气候,滋养着已经在外奔波一年之久的少年。
入宫前两日,顾修先行请旨欲至京郊静华寺探望那位孟氏皇后, 君王欣然答允。
原来, 去年新岁之时漠南部汗王病逝, 世子继任汗王,晴昭公主随夫君在漠南主持大局并未省亲归来, 孟氏皇后思念爱女, 一时犯了旧疾,从二月起便开始咳嗽。
顾修的凯旋归来于她而言也是个安慰。
顾修这边带着亲随往静华寺内探望孟氏皇后,韩墨初便兀自换了身寻常人家的公子常服,打马信步到了京中那家名叫苏禾的小医馆。
门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小,不过匾额上已经镶了金边。韩墨初离京的这一年多里,苏澈已经凭着他那一手医术在京中的豪门贵戚中小有名气了。
在韩墨初归京前七八日,两人便用信鸽通了个信,定好了今日韩墨初登门。
韩墨初扣开门扉, 迎门的不是苏澈,而是个十三四岁的跛脚小童,那小童生得一脸福相,看着有点像年画的意味。
屋内的苏澈穿着一身故弄玄虚的青衣道袍,一张清秀的脸崩得像个老神仙似的,一见韩墨初便打了个哈欠不咸不淡道:“恭喜逸安公子活着回来了昂。”
韩墨初没有理会苏澈的那副嘴脸,径直落座到了他对面指着那个一脸福相的小童子开门见山道:“同着外人, 能说话么?”
“不妨事,这孩子天生又聋又哑。”苏澈将袖袍一抖, 挎着一脸的老爷相:“再说, 我这儿现在是个大买卖, 没个跑腿的怎么成。”
“行,那劳烦苏大老板,把我要的东西给我吧。”
“韩子冉你还是不是人?这一年多我天天为了你殚精竭虑,吃斋念佛的,你回来与我多说两句话能死啊?”
“多谢常如贤弟如此为我费心,在下感激不尽。”韩墨初不多不少,一共多说了两句便又朝人伸手:“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韩子冉,你就这么凉薄么?”苏澈那张原本清俊阳光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个怨妇似的开始唠叨:“亏我一直担心你,担心你折在边关,你说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又不在你身边,作为年长你七个月零八天的好大哥,我可怎么同先生交代?先生要是知道我放你一个人去边关,非抽我不可,你又不是不知道先生从小就偏心,你的衣裳永远都是新的,我呢?能捡你穿剩的就不错了...”
“那是因为你矮。”韩墨初抚了抚额头,扬起一张无比温柔的笑脸:“常如啊,你可知我如今领得是军职,回程晚了是要受罚的,劳您心疼心疼我,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你要早这么说,不就结了么?”苏澈的脸在这不到一刻钟里已经变了四次了。他低头从身后的小箱柜里翻出一个成药的小包,递给了韩墨初:“你说的果然没错,那些勋贵人家都不避讳医者,我去就诊无论问什么他们都会实话实说,你让我盯的那些人,家底我都摸得差不多了。”
“多谢常如贤弟。”韩墨初接了那小包,真心实意的与人道了句多谢。
“就这么干巴巴的一句多谢就完了?没点表示么?”
“你想要什么?给你做身新衣裳。”韩墨初撑着桌面勾唇看着那人。
“别动,你脸色不好,让我给你切切脉。”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韩墨初将那小药包收在了袖子里:“不就是想诓我给你试药么?你当我今年三岁?”
韩墨初转身离去,苏澈则在确定那人不会回头后,跳着脚咆哮起来: “韩子冉,你个不知好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等你回头病死我也不管你!我绝对不管!”
两日后,顾修与韩墨初二人卸去甲胄,换上新制的朝服,踏着朝阳下的晨光,重新踏入了皇城的宫墙。
二人刚刚穿过仪门,一个身着朱红色华服的少年甩开身后的内侍一路朝两人冲了过来。
“七弟!!!!我想死你了!!!”顾攸一路朝着顾修飞奔过来,像个大肉球似的同手同脚的挂在了顾修身上:“七弟,你知不知道你走了这一年多,我被父皇按在六部里,回回兵部到了你的军报我都吓得手心冒汗,还好还好,你胳膊腿都在,脑袋也连在脖子上。”
“我知道,但是这里人来人往的”顾修冷漠的脸上挂着无奈,站在原地由着人挂在身上:“你...能不能先下来。”
顾攸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眼顾修身后笑容可掬的韩墨初,立马规规矩矩的从顾修身上下来,朝韩墨初低眉颔首:“见过韩少师,额不...韩参军...此番多谢您护我七弟周全。”
“六殿下,您言重了。”
韩墨初微笑着看着同样长了年纪的顾攸,过了十六岁的顾攸终于褪去了脸上的婴儿肥,有了些成人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