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殿下,若是给吴婶知道您不吃府上她做的早膳去吃馄饨面,回头又要去人家摊子上唠叨了。”
提起这话,韩墨初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去岁时常带着顾修光顾的豆浆摊。原本是因为他二人上朝的时辰太早,不畘酆想让府中麻烦。谁知吴婶知道了,硬是每日去人家的摊子上检查每一颗豆子上有没有瑕疵,最后到底把人逼到了临街去摆摊了。
“那,不让吴婶知道,不就成了?”顾修看着他,明显是早就打定主意了。
“那好吧,殿下回头可不要自己招认了。”韩墨初这些日子的心情都很好,自从君王口旨不与顾修选妃后他的心气便顺畅了许多,每日哪怕再多的军报压过来,他也能事倍功半。
随着顾攸的婚期将近,顾修除了日常繁忙的公务外,也少不得要去顾攸府上帮着操持。
顾攸的未婚妻徐氏,是苏州人氏。家中曾经数代都是前朝皇家的买办,如今前朝落寞,她家中倒是愈发丰足。徐氏的父母原本在女儿出生时便发了愿,绝不让女儿沾染皇亲。不想今日缘分到了,他们也不想做那棒打鸳鸯的事。
唯一的要求,便是希望自家的女儿能以当时苏州的婚俗出嫁,次日再入皇城行礼谢恩。
上了年纪的君王非但没有觉得不妥,反而觉得新奇有趣。于他而言,只要不出圈,这婚事办成什么样都无妨。
为了这场能全了苏州婚俗的婚礼,顾攸还特地花大价钱请了几个苏州籍的宾相帮着操办。
这苏州的婚俗与京中的婚俗相差也不算太多,唯有接亲时有一套新娘哭嫁,新郎抢亲的风俗要守。
为得便是让这新郎知道这新娘娶之不易,将来才会将新娘视为珍宝。
到迎亲那日,新娘家的男丁会守在大门处,挨个考问新郎才学。新娘家的女眷则会守在中门,挨个考问将来成婚后夫妻间的闺阁小事。
若是到了时辰新郎答不出不光是新娘子便接不走,新郎及同行的男伴少不得还要挨上这些女眷几巴掌。
足得看着这新郎诚意足了,才能将自家的千金交出去。
徐家的父母话也说的很明白:凭你什么皇亲富贵,想娶走我家的珍宝,便要过了这几关。
从这场婚礼开始筹备时起,顾攸便时不时觉得这是不是他当初伙同几个兄弟刁难那位阿兰世子的报应。
要让这徐家好好把他折腾一通才算完。
宁王大婚前两夜。
宁王府中灯火通明。
正厅书房之内,收拾布置的奴仆来来往往,忙的脚不沾地。顾修撑着额头,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背着手摇头晃脑的背催妆诗的顾攸。
“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若道...”顾攸念着念着又卡了下来。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顾修叹了口气,冷冰冰的提醒道。
“哎呀...七弟...怎么连你都背下来了?”
“六哥,今天晚上这四句诗,你已经背了不下三十遍了。”顾修无奈的撑着额头:“是个人都背下来了。”
“那我怎么背不下来?定是韩参军您找的催妆诗太难了,能不能再改两首简单点的?”顾攸眼巴巴的看着一旁正在剥花生的韩墨初:“不然后日我连徐家的院子都进不去。”
“宁王殿下,您要的七首催妆诗臣半月前便给了您了,而且都是七言四句。再简也简不出更短的了。”韩墨初拍了拍手上的浮灰,如实答道。
自从听闻苏州婚嫁有做催妆诗的习俗,顾修便求着韩墨初给顾攸找了几首简单上口的。让他到了日子,迎亲时直接背出来,也省去许多麻烦。
谁曾想这厮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背不出来。
“那怎么办?我这会儿就是背不下来。”顾攸抓心挠肝的在屋里转圈,忽然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的抓住了顾修的肩膀:“七弟,要不后日你替我背吧,成不成?”
“六哥,后日是你娶亲还是我娶亲?”顾修抱着肩膀沉声道。
“啊!!!我不活了!!!娶亲太难了!!!”已经成人的顾攸再一次不管不顾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嚎了起来。
顾攸在地上嚎了两声,发现顾修和韩墨初两个人一个在喝茶一个在剥花生谁也不搭理他。便又悻悻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站在韩墨初跟前,郑重其事的问道:“韩参军,过去您给我七弟做少师的时候,若是我七弟有书背不下来,最后您都是怎么办的?”
“这个...”韩墨初侧目看了顾修一眼,顾修依旧端着茶盏似乎是充耳不闻的样子。但韩墨初精准的察觉到了顾修眉宇间的那两分不自然,随即掩口轻咳一声道:“办法倒是有,只是不知管不管用,而且宁王殿下您多少要吃点苦头。”
“吃苦不要紧的,反正现在死马当做活马医,只要能背下来过了后日的关口就行了。”顾攸慷慨激昂的撸了两把袖子,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那...”韩墨初又看了顾修一眼,这一次四目相对顾修双目一沉,给了韩墨初一个肯定的眼神:“那好吧。”
韩墨初说罢,便同府上裁剪红布的老嬷嬷要了一把木尺子,拿在手中,微笑着示意道:“宁王殿下,您背吧。”
“哦好。”顾攸摇头晃脑的开始背诵:“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似...”
顾攸背了三句半又卡住了,还没等顾修开口提醒,韩墨初手中的木尺便已经抽到了顾攸的左手手心上:“若道团圆似什么?”
“啊!”顾攸被抽得直接蹦了起来:“若道团圆...团圆...啊!!!”
“什么?”韩墨初笑着又抽了一记,直接与第一下重合起来。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顾攸嘶吼着将自己的左手拽了回来,跺着脚的甩手止疼,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怪了,还真背下来了。”
“宁王殿下要不要继续?”韩墨初拿着那柄木尺,一下一下的在自己掌心上轻拍:“还有六首便背完了。”
顾攸一边搓着自己肿痛的掌心,迟疑的看着韩墨初手中的木尺,咬牙道:“算了,死就死吧,现在被你打死也好过后日被人笑死。”
那一日的黄昏时分,大半个宁王府的人都听见了一阵极其凄惨的动静。
“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哎呀疼!”
“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幸为...哎呀救命啊...别打了别打了..。.”
“传闻烛下红粉调...哎呦不对不对...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韩参军我背下来了,你把尺子先放下成不成”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顾攸那七首崔妆诗背得滚瓜烂熟。
“嘶...早知道背书这么疼,我下辈子可不学认字了。”顾攸纠着眉头,一只手泡在消肿止痛的药水里:“话说七弟,你小时候都是这么背书的么?”
“不是。”
“我就说嘛,要是这么打,你早就没命了。”
“我的意思是。”顾修气定神闲,云淡风轻的答道:“韩参军打我,比打你狠多了。”
顾攸头皮一麻,战战兢兢的看着一旁还在剥花生的韩墨初,忽然间便回忆起来少年时那对他怵到骨子里的深刻记忆。
婚礼当日。
顾攸带着一队迎亲的仪仗,浩浩荡荡的穿街过市,一路上吹吹打打的来到了徐家为了嫁女,特地在京中置办的新宅跟前。
那间宅院的大小并不比顾攸的郡王府小多少,装潢也相当华丽。按着徐家父母的意思,连带着这间院子里所有的奴仆都添进了女儿的嫁妆单子里。另外还给女儿留了个会在内宅管事的老姨娘,帮着女儿在婚后操持家务。
顾攸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怀中抱着接亲的红绸花,喜滋滋的翻身下马,冷不防瞧见了身后全身甲胄,一身戎装的顾修,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七弟,你束甲干什么?”
“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顾攸走在前头,顾修走在后头,迎亲的队伍整整齐齐的列在徐家的府院门口。
徐家的男丁也都整整齐齐的站在院外,面对着顾修与顾攸这两位王爵之尊,也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除了顾攸舍命背下来的那几首催妆诗,还考了几本刁钻古怪的书文,其中竟然还包括一本韩墨初十几岁那年写过的一本传记。顾修这才知道韩墨初这个逸安公子的名气在南边一代的学子中有多响亮了。
这样的题目,顾攸基本上是答不出来的,顾修替他答了两句便被拦在一旁。
眼看着顾攸要败下阵来,顾修从身后的人群里悄无声息的拿过了一筐红包,不动声色的走到顾攸身边,靠在他耳边道:“师父说今日你若实在答不上来,便把这个朝天上一洒。”
顾攸心下了然的点了点头,端着那筐红包朝人群里一泼,人群里的小厮和凑趣的孩童立马就乱了。
趁着这个乱劲儿,顾修拽着顾攸的胳膊顺着人群的缝隙便挤到了内院中庭。一群气势汹汹的女眷早早的便等在了这里。
为首的女眷是新娘的嫡亲嫂嫂。那位夫人姓郑,在徐家已经接了徐夫人的班开始管家理事了。郑夫人家中没有姊妹,自嫁过来便将新娘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妹妹。
今日她的妹妹要嫁的是皇家,将来难保不受欺负。倒不如她今日拼着个欺君之罪,也要先将这位小王爷欺负住了,可以省去将来许多麻烦。
女眷的问题,比男丁们的问题更加刁钻。
比如妻子产育时,如遇凶险该当如何。妻子接连产女,该当如何。妻子在内宅是否能全权做主等等一系列连个正经答案都没有的问题。
逼得顾攸焦头烂额,左答一句不对,又答一句不对。眼看着时过正午,马上就要过了吉时。
顾修忽然拉着顾攸后退一步,朝着那些女眷行礼致意:“诸位夫人,得罪了。”
“七弟,你要干什么啊?”
顾修没有多言,直接拔出了腰间的一枚烽烟弹,拔出引信,青烟直上云霄。
约莫过了一息的功夫,外院忽然嘈杂起来。紧接着一队顾修身边的嫡系亲兵冲了进来,人人全副武装,一身甲胄,带着上阵冲锋的气势穿过人群涌了进来。
为首的熊虎胸前挂着两朵大红花咧着大嘴呼哧呼哧的喘着:“殿下!老熊来啦!”
“好,把这里拦住了。”顾修匆忙的拍了拍熊虎的肩膀,一把拽着顾攸的胳膊跑到了内院,一面帮人挡着那些试图阻拦的家奴,一面高声喊道:“快点,把新娘子抢出来。”
那日的情形无论过了多少年,想起来都是让人记忆犹新的。
那天,艳阳高照,一群如花似玉的女眷被一群身披红花的糙老爷们儿生生挡在了一边。那些亲兵们,任由那一帮女眷如何踢打都依旧视死如归,岿然不动。身形庞大的熊虎因为拦得实在,被郑夫人挠花了脸,胳膊也不知被谁咬了两口。
肩负着重担与使命感的顾攸一路冲到妆楼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背起徐静柔便跑。路过喜堂时连茶也没敬,对着徐氏夫妇喊了一声:“人本王带走了啊!”
“这是什么规矩!这是什么道理!堂堂国朝王爷,抢人了这是!”徐老爷显然始料未及,带着几个家丁追了出去。
可惜,那几个抄着扫帚的家丁明显不是顾修的对手。顾修一面赔礼,说着得罪了。一面抬脚踹翻了一个家丁,两步跑到顾攸身边,对着那些苦苦支撑的亲兵们喊了一声:“撤!”
众人得令,急急忙忙的跟在顾修身后一齐掩护着顾攸背着新娘子跑出府门。
徐家一众家小到了此时此刻才明白,原来这抢亲的习俗到了汴京城里,是生抢啊!
顾攸背着新娘子,生怕有人追来拦他,索性直接将新娘子扶上了马背,自己也翻身上了马。
队伍启行,一路上礼乐声声,欢喜悠扬。
“柔儿,怎么样?夫君今日威不威风?”顾攸环着徐静柔的腰身得意洋洋的骑在马背上。
“威风什么威风啊?谁家娶亲是这样明抢的?”徐静柔隔着盖头,低声嗔怪道:“都怪你,我连哭都没哭就被你抢出来了!”
“嫁我是高兴事,你哭什么?”顾攸贴着徐静柔的身子嗅着她耳边淡淡的胭脂香:“本王还不是怕误了时辰嘛。”
“那谁家新娘子出门时不要哭一哭的?还有谁家新娘子出嫁是骑马的,你放我下来我要坐车。”
“骑马怎么了?本王就是要全汴京城的人都看看,本王的王妃有多漂亮。”
顾攸挺直了腰身,握着徐静柔的手,与她一起拉着马缰。徐静柔也不再挣扎,稳稳的靠在了自家夫君的怀里。从这一刻起她便是他的妻子了,自此便要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了。
黄昏时分的婚宴上。
顾攸端着酒杯挨桌敬酒,第一杯便敬的是顾修:“七弟,今日可多谢你了,那些替我抢亲的兄弟们改日我单独请他们吃酒。”
“六弟,七弟不能饮酒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顾攸的酒杯端到顾修手边的时候,同席的顾偃抬手拦了一句。
这一席上,坐的都是顾攸的几个兄弟和家眷,除了尚未复位的敬元候顾值,余下的几位王爷都到齐了。
“是啊,七弟从小便不能饮酒,还是如宫宴上一样,换了甜汤过来吧。”端王顾伸也随声附和道。
“七弟是小时候不能喝,这会儿都成年了。再说这西域的果酒也不烈啊,只饮一杯无妨的。”顾攸端着酒杯不以为意,这西域供来的葡萄果酒夏日时他时常用来解渴,喝下一整坛才多少有些微醺。
顾修接了酒杯想了想,还是仰头干了一杯。
毕竟是亲兄弟大婚,怎么说也不差这一杯酒。
“七弟,怎么样?这酒好吧?”顾攸端起胳膊碰了碰顾修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在人耳边说:“你喜欢喝今儿晚上我悄悄给你装十坛回去,不让韩参军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