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那又如何?殿下觉得过了这次,还有机会扳得倒战王么?”韩明扶住了顾偃的肩膀,苦口婆心道:“殿下,您怎么就不明白呢?”
“舅父说的本王都懂,本王也是国朝亲王,在朝的声威一点也不比他顾修差,本王怎么就不能堂堂正正的和他斗一场?靠揭长姐的伤疤来扳倒他,这事本王做不到!”顾偃眉峰紧锁,义正辞严。
“罢了罢了,殿下不想做的事,臣来做吧。殿下便在前朝缄口不言就是了。”韩明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不再多言一句。
三日后,顾修的带着那一万精兵与公主抵达汴京境内。
城门之下,顾偃与顾攸都带着妻子和宫眷老早的便等在了那里。与他们一齐等着的,还有刑部及大理寺的官员差役。
顾修翻身下马,顾攸迎上前去,抓着人肩膀不知所措的皱着眉头:“七弟,七弟你怎么...”
“别管我,我没事,长姐在车里,你们先送长姐回宫吧。”顾修拍了拍顾攸的肩头,眼神示意自己无事。
“长姐她一路可还好?”顾攸朝不远处停着马车里望了一眼,揪心道:“可受了颠簸?”
“山高路远,难免颠簸。你还是快带长姐回宫歇息去吧,派人去静华寺告诉慧宁师太,长姐已经平安回来了。”
“那你呢?你怎么办?难道你要真下诏狱么?”顾攸又斜了一眼身后那些刑狱衙差,朝身后的妻子徐静柔眨眨眼睛,徐静柔会意,端着袖子走了过来。
夫妻二人掩着身子,自徐静柔袖子里抽出一小包金锞子塞到了顾修手心里。
“战王殿下,京里的规矩我也不懂,但苏州刑狱都是如此,没有这些过不了关。这是我昨儿让府上融的金簪子,查不出来路,那些衙差一定敢收。后面的事我与你兄长也不知该如何运作,这些你好歹拿着,在里面换些好吃好喝。”
顾修凝眉攥着那个小包,抬手欲与二人行礼:“多谢六皇兄...”
“祖宗你可别谢了,没看见那儿还戳着老四呢么?”顾攸一把拦住了顾修的胳膊,看了眼四周,又拍了拍人肩膀:“快去吧,别等那些官吏过来了。”
五月间,天气炎热起来。
君王顾鸿的崇宁宫中,依旧挂着遮风的帘布。
这几日君王顾鸿的心火极大,除了那位南曦公子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身前。
“处置战王,即刻处置战王,这些奏疏里十封有八封是要朕即刻处置战王的。就那么想看朕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么!”顾鸿埋身在龙书案后,一把将眼前的奏折都掀翻在地。随即朝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揉着突跳发胀的太阳穴。
南曦公子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立在人身后揉按着人额角,直到顾鸿的脸色稍稍平定下来,才饶到龙书案跟前,将那些坠落在地的奏折都捡了起来。
“陛下,生气就不要看这些了。”
“你看看这些奏疏,十封有八封都是让朕处置战王的。这个韩明真是越来越不知收敛了,这么铺天盖地的奏折上来,是想逼宫么?”顾鸿叹了口气,一把将手边的茶盏也摔得粉碎。
“陛下,依奴才看,这些朝臣们无非就是想要个说法,说是按国法处置,那国法还不都是陛下定的?如今战王殿下入狱,您至今也没有提审,他们不知道陛下您的意思,自然也只能乱猜了。”南曦娇滴滴的从背后环住了顾鸿的脖子:“其实陛下若是不忍直接提审战王殿下,也可以叫他身边的人来问问,有了结论,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悬挂着了啊。”
南曦伏在顾鸿身后,侧脸蹭着他的脸颊,不再多说一句话。
顾鸿沉默良久,拍了拍南曦的手背,沉声唤道:“崔尚,那个韩墨初还在外头么?”
“回陛下,韩参军一直在宣政殿外跪候。因陛下无谕,而未敢擅入内宫。”崔尚拖着拂尘,上前回禀道。
“他跪了几日了?”
“自战王殿下入诏狱以来,已经五日了。”崔尚如实答道。
“传他进来吧。”
片刻后,韩墨初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之下一瘸一拐的走到君王理政的书房之内。此时的韩墨初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袍,未曾束冠,鬓发有一半都散在脑后,一副待罪之身的模样。双膝处由于长跪,裤管处已经一片殷红。那张原本清俊斯文的笑脸,也因为长时间没有饮水而显得苍白瘦弱。
自从顾修入京归入诏狱后,他便一直不眠不休的在宣政殿外跪候听旨。顾鸿似乎是有意责罚于他,一连数日都未曾召见。
“罪臣韩墨初,参见陛下。”韩墨初双膝跪地,俯身向前。人消瘦得都好似一盏美人灯,风吹一吹便破了。
韩墨初的那张脸本是绝色无双,气度不凡的。这会儿落魄,倒能让人凭空生出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素喜男风的君王顾鸿虽冷着脸,但心底深处已经起了一点波澜。
他怀中的南曦公子柔弱如涓涓细流,润物无声。而跪在地上的韩墨初则如松竹风骨,玉质光华,另有一番教人肖想的风流。
“你倒是认得利落,你以为自己脱了官服在朕面前跪上几日,这事儿就算完了?”
“陛下,罪臣自知罪孽深重,请陛下任意处置发落。只求陛下,宽恕战王殿下吧。”韩墨初将头伏得更低,以一种全然臣服的姿态面对着君王。
“你还好意思给他求情?”顾鸿横人一眼,将手边所有关于顾修的折子,一本一本的朝跪在原地的韩墨初扔了过去:“你自己好好看看,这些都是让朕处置战王的。朕让你跟在他身边,你就是这么辅佐的他么?”
韩墨初伏着身子,任由那些奏折砸到自己的头上身上:“陛下,一切都是臣的错,臣没有劝住战王殿下,臣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只求陛下能宽恕战王殿下。”
“你担?”顾鸿轻蔑的扬了扬嘴角:“你知不知道,战王此举可连累的五十万戍边将士都成了待罪之身,你担?你担得起么?!”顾鸿厉声喝道,随手抓起桌案上的笔海一下砸到了韩墨初背上,砸得韩墨初闷吭一声,险些以头抢地。
“陛下,臣自知此事关系重大,可战王殿下当真不是那般不知轻重之人。”韩墨初咬着下唇,忍痛从袖口处掏出了那封被顾修揉成一团的手书,朝君王面前呈递了上去:“陛下,殿下那日便是看了这个,才会不顾一切领兵出征的。”
老太监崔尚将那封手书接了过来,呈在了君王面前。
那封字字泣血的手书是他女儿的笔迹,每个字都如同一把尖椎一般刺入了他的心脏。先前的消息,只是顾锦在漠南受辱导致小产。他没想到,他的女儿竟然为了不起战端而活生生的在漠南隐忍了两年之久。
这封手书当夜若是传到他手里,他可能会调动国朝所有的军队将蒙室全境都夷为平地,再将那个阿日斯兰亲手剁成肉酱。
敢将他的女儿凌虐至此,这已经不是折了国朝脸面的问题了,也许再晚几日顾锦可能命都将没了。
难怪,顾修那孩子会那样不顾一切的带兵出征。
“陛下,那些边军将士们也都是见了这封手书方才义愤难当,皆要为公主平反,这才随战王殿下出征漠南,战王殿下当真毫无不臣之心。”韩墨初声音颤抖,膝行几步跪在了顾鸿跟前:“陛下,臣求您宽恕战王殿下,宽恕那些边军将士们吧。”
“够了,你不必说了,回府去吧。”顾鸿将拖着手书没有再看韩墨初一眼。
“陛下!臣求您了!陛下!臣求您了!”
“崔尚,叫人把他拖出去!”
顾鸿冷声下旨,任由两个小太监将跪在殿上的韩墨初拽了下去。
顾鸿确实不能再多看韩墨初一眼了,只怕他再多看下去,便真要留韩墨初侍寝,泄了那股火气才可以。
第五十八章 重责
五月端阳, 天降暴雨。
整个皇城都仿佛被雨水飘起来了一般。暴雨之下,一乘包了油布的龙纹车驾停在了刑部诏狱跟前。
老太监崔尚从身后的小轿里下来,撑着一把宽沿的龙纹大伞, 迎在了车驾之前, 将君王顾鸿从车驾里接了出来。
刑狱主司唐青山冒雨相迎:“微臣唐青山参见万岁。”
“少废话, 战王呢。”
顾鸿目不斜视的朝前走去,唐青山见状急忙走到顾鸿身侧, 帮君王引路。
前日, 已经离宫十余年的孟氏皇后由静华寺入宫。与君王顾鸿一齐守了病中的顾锦半夜,顾锦睡着后君王便将手书之事也告诉了孟氏皇后知晓。
昨日晨起,孟氏皇后拥着女儿,试探着询问了手书上所写的内容,证实了手书之上所写的内容全部属实。
但顾锦却从未写过那样的一封手书用于求救,因为她在漠南传递回国朝的每一封亲笔书信,阿日斯兰都会先行过目。她也从未授意过任何人向顾修传递消息,她知道顾修此次带兵不多, 不想顾修以身涉险。
而且顾锦陪嫁而去的左右之人这两年皆被阿日斯兰打杀殆尽,回到皇城之内的也只剩下几个极远的内监,那些人入了漠南境内就被阿日斯兰发落到了马场养马,从未近过顾锦身前。
那么这个向顾修传递手书之人是谁?又居心何在?
这个人明知公主在漠南受辱而隐瞒不报,最后反倒用一封手书激怒顾修,引得顾修触犯国法。
为君二十余载的顾鸿轻而易举的便将这一切与这些日子以来铺天盖地弹劾顾修的奏疏联系起来。
这个藏在背后的人目的十分明确,他就是要顾鸿用国法将顾修这个眼中钉除掉。
这个藏在背后的人, 不惜用他女儿的安危去置他儿子于死地。
他作为父亲,作为君王, 决不允许朝中任何人敢行这样的事。
君王顾鸿踏入昏暗的诏狱, 在唐青山的指引下来到了诏狱最深处的那间牢房跟前。
“陛下, 战王殿下便在...便在这里...”唐青山抹了把头上的水珠,偷眼看着君王脸上的神情,心脏都提着到了嗓子眼里。
顾鸿立在那间牢房跟前,隔着粗重的栅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儿子顾修颈间卡着重枷,手上脚上都是重镣,手腕脚腕都磨出来伤痕,伤口破了皮,血染得镣铐上都是。蓬头垢面,面颊削尖,双目凹陷,嘴唇上已经由于缺水而破开了几个口子,就那么失神的靠在一堆潮湿脏污的稻草上,一动不动。
那间牢房没有窗户,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内里闷热潮湿宛如蒸笼一般。地面上还摆着一只破口的粗泥大碗,碗中的残羹已经生了蛆虫。
那般恶劣的环境,他只多待片刻,便觉得要窒息了。
顾鸿掩着口鼻,目如鹰隼的锁定在了唐青山的身上:“战王是一品亲王,如今尚未入罪,是谁准你们这般苛待的?”
“陛下,这...这是尚书大人吩咐的...微臣等只能听直属上司的...”唐青山双膝跪地,战战兢兢道。
刑部尚书李衡,韩明一手扶持的亲信。
韩明,又是韩明。
现在只要想起这个名字,顾鸿胸口的怒气就会直蹿到了脑顶。
“现在,马上把这些东西给朕撤了。”
“是!陛下!”
唐青山不敢怠慢,立马掏出腰间的钥匙,带着两个衙差将顾修身上的枷锁全部清除,又为顾修灌了些清水,顾修这才慢慢的恢复了神志。
回过神来的顾修,见到顾鸿第一个反应便是俯身跪平了身子,遮掩着自己凌乱的衣衫:“父皇,儿臣失礼了。”
“失礼?这会儿是知道怕了?”顾鸿皱着眉头,看着短短几天就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顾修:“带着人马冲出去的时候可想到这一日了?”
“儿臣,想到了。”顾修伏着身子,轻声应道:“为了长姐,儿臣不后悔。”
“不后悔?你知道你给朕出了多大的难题么?你知不知道私自调兵是什么罪名?!”顾鸿站在原地,冷声质问道。
“儿臣知道,可是...”顾修抬起头,双眼静静的看着顾鸿:“父皇,长姐还好么?”
“你还好意思问你长姐?你可知你长姐在病中记挂着你,已经有多少日子没有睡好觉了?”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愿意认罪,您如何处置儿臣不要紧,只是不要告诉长姐。”顾修膝行到了顾鸿脚边,伸手抓住了顾鸿的衣摆:“也求父皇,不要处置那些随儿臣出征的戍边士兵们。”
“好了,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顾鸿板着脸,心中酸楚无比。他这个儿子,怎么就单纯到了这个地步,平白被人算计成这样自己还浑然不知,脑子里只想着旁人:“朕问你,那夜的手书,是什么人给你的?”
“手书?”顾修松开了顾鸿的衣摆,思索了片刻才道:“父皇怎知还有一封手书?那封手书是儿臣的亲随在席宴后传给儿臣的,儿臣那个亲随头脑不太灵光,他只说是个小个子给他的。”
“那这手书又不是你长姐亲手给你的,你便没有怀疑么?”
“儿臣见那封手书是长姐的字迹。儿臣那日往漠南部赴宴,亲眼所见阿日斯兰要与长姐灌酒,儿臣亲眼所见,所以儿臣没有多想...。”
顾修直言不讳,顾鸿心下了然。那个给顾修设下圈套的人,已经将顾修摸得十分透彻了。就连顾修身边的亲兵有个傻子都知道,连那日私设的酒宴发生了什么都一清二楚,可见这人在漠南边关和京中都布排已久了。
能做到这些的,也就只有那个仰仗着自己位极人臣的宰相韩明。
“没有多想?既是因这封手书出征,你为何不直接将那手书带回来呈交给朕?你连给你自己辩解一句都不会么!”
“父皇,儿臣犯了国法是事实,无谕出征也是事实。刑律之中也并未写明,事出有因便可不必受责的。”顾修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顾鸿眼神的压力。
顾鸿闭眼暗想,若非韩墨初将那封手书递到了他的面前,估计这孩子真到死也不会为自己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