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青晓白
但既然师父那样说,莫非这剑峰上,其实藏着什么?能让师父深夜前来查探的,定非凡物,如此,他须得对这座山峰更上心些才是。
*
又过两峰,鹤峰入得眼帘。就要能休息了,谢龄一想到这,便止不住打了个呵欠。
鹤峰上有强大的禁制,但没有哪里的禁制会拦主人家,云龟四足轻轻一划,飞进鹤峰地界。
看得出它也归心似箭,不多时,便载着谢龄来到驿站外。谢龄从龟壳上一跃而下,袖摆一拂,抬脚就要往山顶走,但余光不经意间瞟到驿站栅栏后,脚步倏然顿住。
他甚是生硬地把头转过去。
他震惊地看见栅栏后,立着一只身姿挺拔优美的鹤。
白鹤,浑身素白如雪,唯翅尖一点墨色,脖颈弯下来,一下一下梳理着后背的羽毛。
驿站里竟有只白鹤。
原来鹤峰上除了云龟,还有别的飞行兽,还是他喜欢的白鹤,可他却在一只懒惰的乌龟背上坐了一晚。
谢龄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有点儿麻木、有些委屈,还有几分愤慨。
他想,鹤峰除了他,便只有一个萧峋。萧峋今日初入师门,境界低微,还未习得御剑之法,要想下山外出,一靠走,二靠飞行兽。
——必然是萧峋抢在他前面把鹤骑走了。
谢龄很清楚,在一只乌龟和一只白鹤之间,正常人都会选择后者,毕竟骑着白鹤翱翔在风中,飘逸又翩然。
可这不妨碍谢龄觉得萧峋那臭崽子欠扁。
好端端的出什么鹤峰,外面的事在来的时候没办完啊?
你一箱灵石没了。谢龄仰起脑袋,往山顶的方向瞪了一眼。
谢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扣下萧峋的灵石,心情也没那么不佳了。
回房睡觉前,他还有事情要做。
他离开驿站,在茫茫夜色中缓步慢行,去到之前探查到的一条溪流旁,取了两大罐子水,存进芥子空间。
然后走上青石板道,走过依山而砌的石阶,来到鹤峰最高处,那座未曾提名的宫殿外,一把推开门。
他从正殿的书架上取了几本书,穿过大殿走进中庭,回到自己的卧房。
进门后先开灯——把他的自制“台灯”摆上——一番洗漱,宽衣上床,熄灯闭眼。
小楼内,萧峋却是猛地睁开眼,一下从床上坐起身。
他警惕性一向很强,纵使入睡亦如此。谢龄开门与关门都未曾遮掩,就算响动被距离削弱得极其轻微,也还是把他惊醒。
萧峋眉梢蹙了一下,下床来到窗前,将窗户推开一条细微的缝——他看见斜对面的屋室里,光芒亮起又暗,再一抬头,弦月越过天心,歪向了西方。
子时已过,鹤峰的主人终于回到了他的房中。
如此晚归,所谓何事?莫不是被那一宗之主召去,非要他收谢风掠入门吧?萧峋扯了下嘴角,把窗关了,捞来外衫、从衣袖里掏出一块星盘。
他席地坐下,手往虚空一抓,指尖闪烁灵力微芒,再点于星盘之上,开始占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更新时间还是改成每天十二点后吧,嘤
第8章
星盘上线条交错纵横,每一处交叉的点代表一颗星辰,当灵力注入,占算开始,点连成线,便预示出人生轨迹。可萧峋指尖那点光芒落到星盘上的一刹,竟是如滴水遇江海,转瞬不见踪迹。
竟无一根星线被点亮。
萧峋流露出古怪和疑惑得神情。他视线在自己的手和星盘上徘徊片刻,又抬头往谢龄所在方向看了一眼,手指再度捻出灵力,小心谨慎地点上星盘。
结果依然,星盘如若覆满阴云的夜幕,没有任何光芒闪烁。
萧峋的表情变得凝重,他放下星盘,沉眉思索。
占算一道,占出的结论是否准确,和境界有关,但并非完全由境界所决定。这是一条注定只有少数人走的路,它注重人与天的感应,需要对日月星辰亲和。
简而言之,便是天赋。
他在雪域高原上学会占星之术。那是整片大陆中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一年中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晴天。他在那里待了五年,其中一千多个日夜都受着星辰照耀。
他熟悉星辰之力,熟悉每一颗星辰的方位,每一座星宿的分布,如同熟悉自己的脉络。
五年于求道者而言,不过白驹一隙,短暂到微不足道。萧峋自然是不可能就此将星算学到极致,却也敢放话出去,便是那专注研修卜筮星算之道的悬夜阁,寂灭境以下,无人是他敌手。
寂灭境乃修行第四境,整个悬夜阁中,也就阁主到了此境。
半晌后,萧峋决定换个占算对象进行尝试。
这回是悬针峰试炼中他遇见的某个还算看得顺眼的人,恰巧知晓了名字,也了解到了一些具体信息。
还是那样的过程,指尖聚起灵力,于星盘上轻轻一点。顷刻,光华水一般淌过盘面,一条九弯十转的星线亮起来。
占算成功,这人命里的波折恐怕多得过分。萧峋不忍看第二眼,拂手将星线抹去。
同时萧峋有结论了:谢龄的过去、现在与未来都如迷雾,无法占算。
不愧是雪声君,一位藏得极深的隐士,人间道不轻易示人的强大修士。
萧峋又朝着谢龄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把星盘收起,起身回床。
*
谢龄忙碌一天,入睡极快,但身体作息让他醒得也早,窗外天还没亮,便瞪着眼睡不着了。
他犯起懒,不想爬下床去水钟那看时间,干脆就这样瞪着床顶,复习昨天收集到的信息,尝试回忆起这本书更多的剧情。
他想要了解的当然是关于自己的,但回忆来回忆去,都是那些设定和前史:
雪声君很厉害,雪声君比宗主还要厉害,雪声君甚少在江湖上出手、但出手从无败绩。而主角拜入宗门后的、现在进行时和未来将会发生的,除了陪着主角加班加点修炼,呕心沥血为他编心法功法,上天入地替他寻铸剑材料外,别的剧情竟然一点都想不起。
这像极了他高中时候背屈原的《离骚》,就算头一天勉勉强强背下了,临到老师抽查,大脑一片空白,后句接不了前句,全文是真记不起。更何况这小说比《离骚》长到不知哪里去了,他并未全文熟读。
算了,就这样得过且过吧。
对这件事的努力到此为止,窗户外也逐渐亮起天光,谢龄下床、洗漱、穿衣,把水钟里的陈年老水换成昨晚新接的,看了一眼时辰,伸了个懒腰出门。
山间空气清新,晓风带着凉意,草叶间露水未晰。谢龄心道一句这大概是古代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了,斜对面那栋小楼的门咯吱一开,红衣银发的少年走出来。
萧峋似乎还没睡醒,眼皮子半睁半闭,步伐拖得缓慢,走路甚至还有点儿摇晃。但当看见谢龄,他姿势立刻站正了,眼神亦有焦距了,朝着谢龄拱手一礼,道:“师父。”
谢龄正打算往庭院里放日晷,萧峋突然出现,他多多少少有被吓到。可转念一想,他为此间主人,日晷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干脆大大方方一甩衣袖,把日晷从芥子空间转移到了庭院正中央。
并向萧峋丢了两个字:“日晷。”告知与介绍一般。
萧峋走到距离谢龄不远处,垂眸向着庭院里多出的物件一瞥,道:“徒弟认得。”
“人的时间都有限,惜取光阴。”谢龄脸上表情淡淡,状似随口说道。
话毕,他打算就此转身离开。萧峋一脸疑惑:“可是师父,我们修行者修道,不就是为了修取无限光阴吗?”
谢龄听到这样的问题,脑子里蹦出一句话:世界上只有无限趋近于无限,并没有真正的无限。他对上萧峋的目光。少年人眸色很深,深得仿若以水墨染成,在逐渐明朗的天光下清亮透彻。
年纪轻就是单纯,问的问题都这么真,谢龄不禁感慨。
他心念一转,问萧峋:“你认为什么是无限?”
“无限是无穷无尽,是永恒。”萧峋垂眸,几经思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才回答道。
谢龄认为这两个概念不能等同,永恒是亘古永久地存在着,而无限是一个值。他没点出这点,只道:“那什么又是永恒?或者,你认为什么是永恒的。”
这一回,萧峋不假思索:“天道。”
天道,天运行的规律,也就是宇宙规则了。谢龄把名词换成相近的,心说宇宙还有爆炸的一天呢,天道又怎么会是永远存在呢。
“如何证明?”谢龄又抛出一个问题。
萧峋被问得一脸错愕。他是真震惊了,这世上哪个修行者——尤其是正道修行者,会质疑天道呢?他眼睛睁大几分,眉梢上挑,微微张嘴,甚有几分可爱。
谢龄忍不住要伸手揉这小孩脑袋,把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乱。他控制着自己的手,盖棺定论道:“所以未必永恒。”
他禀着说多错多、错了误人,以及不能欺负小孩的原则,不再和萧峋探讨这个问题,转身向正殿走去。
萧峋收敛了惊讶表情,向着谢龄的背影执礼:“恭送师父。”
谢龄踏着晨风走进正殿,关门之后,就要去书架上拿书,念头一动,记起昨晚宗主将萧峋的“成绩单”交给了他。
那是一块玉简。谢龄在昨天的理论课程中,已学会了玉简理论上的使用办法——将神识注入其中,便可阅读存在玉简内的信息。
他昨晚成功了好几次将神识投入芥子空间中,并用它取出东西,便触类旁通,由一及二,依着那方法,把神识落到了玉简上。
视野里出现两份卷轴,谢龄的神识将右边的点了点。卷轴向着上下两端舒展开,不曾想,写在第一行姓名栏里的竟是“谢风掠”三字。
谢龄:“……”
他以为是成绩单太长,所以分了两份,原来是把谢风掠的具体考核结果也一并放进来了,宗主那老头还真是……
谢龄不知说什么好,想着都到眼前了,那就看看吧。他由上及下一扫——人间道对新弟子种种方面都进行了考察,包括但不限于资质、体质、品格、耐力、速度、爆发、算力、常识,谢风掠得到的所有评价都是:甲上。
甲乙丙的甲,上中下的上。
这样整齐划一的成绩,比打麻将做清一色还难,若是换个时代,肯定是闭着眼睛考清华北大吧!
谢龄对谢风掠是个天才学霸的认知得到了巩固,看向左边那卷轴时,心情不禁微妙起来。萧峋那小子会考出什么成绩呢?谢龄打开他的卷轴,姓名萧峋,资质甲下,体质甲中,品格甲上,耐力甲中,速度甲下……
如果画个坐标系,将会出现一条完美的波浪线。
至少全都在甲等,但对比旁边那位的,下品多得惨不忍睹了。
还好收你为徒的人是我,对你不做要求,否则你恐怕只能回家种地了。谢龄心情更是复杂。
他收回神识,把雪声君的茶具和茶叶取出来,烧了一壶水,泡了一杯清茶,待得水温适宜入口,一饮而尽。
饮完长叹一声,拿起玉简,找来几本书,现学现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里面谢风掠的考核结果抹了。
他打算把这份“成绩单”交给萧峋本人,让他对自己有个清晰准确的认知和定位。
他去了庭院,徒弟不在;去了小楼,徒弟不在;往附近转了一圈,徒弟不在。
于是沿着山道下行,来到驿站外——那头懒龟还在睡,但那只美丽的白鹤不见了。
——徒弟又出去了。
“来了两天,出去两趟……”谢龄面无表情,低声嘀咕,把玉简往芥子空间里一扔,拂袖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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