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青晓白
爱出去就出去吧,就暂时当自己没这个徒弟好了,谢龄心道。
半个时辰后,萧峋回到鹤峰界内。
他骑的依然是昨晚那只玉狐狸,长毛洁白蓬松。他来到鹤峰驿站、脚踩回地面,付完灵石后,亦是习惯性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和后颈。
驿站里云鹤正进食,云龟在晒太阳,萧峋扫了它们一眼,提步往山顶走。
萧峋是个“过来人”了,再看宗门发的那些入门书籍无甚意思,这山上亦无寻乐之处,便想到去找谢龄。
谢龄是前世手刃自己的仇人,但萧峋不介意在现在这个阶段逗着仇人玩一玩,顺便用一些或浅显或刁钻的问题去探一探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观念。
萧峋在大殿里转了一圈,没寻见谢龄踪影;去到他门口敲门,不曾得到回应。他不得不回自己的小楼,把门一关,掏出罗盘寻人。
——谢龄在半山腰。萧峋循着罗盘指示过去。
半山上竹林傍清泉。林中有石亭,谢龄坐在亭中,不是在正殿榻上腰背笔挺的坐姿,轻轻倚着立柱,手执书卷,一身雾蓝色的长袍,乌发束成马尾,不做修饰,素净简单。
风低回流转,吹得谢龄袖摆起落翩然。他眉目低垂,眼尾拉出的弧度清俊又清冷,远远一观,是天上仙入凡。
萧峋朝他走过去。
谢龄在看初级符道入门。
雪声君留下的“遗产”中,初级中级符纸半张没有,而他需要的正好在此范围,譬如清洁符、火符、水符、照明符。
画符需要灵力,虽说他现在重伤未愈,但可以先学个理论,描个形状。
萧峋走进竹林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却没有打算搭理的意思。
符道,对于他这个画画人、设计人来讲,真是半点不讲究审美,每一张都长得跟鬼似的,十分有碍观瞻。谢龄在继续看和放弃之间横跳纠结,心情不免烦闷。
萧峋来到亭外,执手一礼,唤了声:“师父。”
“嗯。”谢龄眼都不抬,应了声。
而这一声,让萧峋直觉谢龄和清晨时分有所不同。他看起来平静,但平静之下实则藏有波澜,且这波澜波动的方向似乎不太乐观。
萧峋眸光一转,从袖中取出一物,对谢龄道:“师父,徒弟方才去了一趟时来峰的食堂。那里的蒸饺不错,便带了一屉回来,希望师父也尝尝。”
他外出是为了用早饭,这屉蒸饺本是准备给明天早上的——他一天吃三顿饭,一日三次骑着飞行兽在两峰之间来回,委实麻烦了。
他想,谢龄自是不会吃这等人间俗物的,但借此幼稚举动讨一讨这人欢心,留下几分好印象,亦是不错。
谢龄被萧峋话中两个字惊得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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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
谢龄勉强维持住了神情,瞥了眼萧峋手里提的东西,是一个圆形的单层食盒,盒上有一手柄,雕着花纹,做工精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里面冒着热气,散发出了香味。
饺子的香味,似乎还是虾仁玉米馅儿。
是了,人间道这样大一个宗门,每年都收新弟子,每年都有未辟谷的人,为了确保他们的三餐供应,怎会不配备食堂?
是他格局小了,居然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放这里吧。”谢龄下颌一样,指了指亭中石桌。
萧峋闻言心中一惊——雪声君竟然会同意吃饺子?这个看似清冷如雪、连人间风露都不屑的修士,竟然会答应吃东西?太不可思议了。萧峋眨了下眼,生生将汹涌的心情按下,步入亭内,依言照做。
谢龄的目光在他、食盒与亭外之间依次掠过,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就算宗门有食堂,但雪声君不可能成为其中常客,不如……
“是我忘了,你还未辟谷。”他一收书卷,对萧峋说道。
红衣银发的少年弯眼一笑,语气浑不在意:“不过是件小事,师父无需挂心。”
却见谢龄一本正经:“你一日需食三餐,这样跑来跑去的也麻烦,不若将东面白梅林旁的荒地开垦出来,春种秋收,自给自足。”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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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萧峋先是一惊,紧接着生出荒谬之情。
他当然不会狭隘地认为,种地是凡夫俗子才会做的事。种地也是一种修行,它考验耐心、需要细致的观察能力、锻炼体力、锤炼体魄,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去干。
且这么些年来,从未有人以如此不容置否的语气告诉他,让他去种地。
萧峋看了谢龄一眼,希望能从他脸上看见玩笑之意。但雪声君怎会同人开玩笑!
雪声君教导徒弟的方法真是与众不同啊。萧峋转念想起前世的谢风掠,那家伙那般死板,不会就是种地种出来的吧?
萧峋着实不愿种地。和种地比起来,一日跑三次时来峰又算得了什么?他目光落在谢龄垂下的衣摆上,过片刻,掠到亭外,瞥见摇曳的竹枝。
倏尔之间,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无比正当的理由:“可是师父,一旦我踏入辟谷期,便不再需要食用五谷杂粮,到那时,开垦出的田地该如何处置?”
谢龄依然是淡然又随意的神情和口吻:“你的田地,自是由你处理。你可用它培育灵植、栽种药材,可种上一片自己喜爱的花卉,亦可用来做别的。”
说完将手一抬,从芥子空间取出一颗大如脸盘的夜明珠、一箱灵石,放到萧峋跟前。
“这是给你的。”谢龄道,“明珠可照夜,灵石拿去置办所需之物。”
萧峋便知种地之事没有推脱的余地了,但换个角度一想,谢龄这是将那片区域划给了他,他对它拥有完全的支配权。
倒也不赖。雪声君真是出手大方。
“是,师父。”萧峋应下,“多谢师父。”
谢龄又说:“你来人间道已有一日,应当对环境有所熟悉,开垦农田需要的东西,播种在土壤中的种子,自行去找寻。”
“好的,师父。”萧峋把夜明珠和灵石收进袖中,就要向谢龄告辞,见得谢龄又有动作。
谢龄将一块玉简递向他。
“还有一物。”谢龄对他说,“宗门对你在悬针峰试炼中各方面表现的评价,皆在此玉简中,你抽时间看一看。”
谢龄想,这小子初入道门,或许还不会调动神识,便加了一句:“可会使用这样的玉简?”
萧峋不由陷入思索。
他在试炼中得到的评价如何,他不在意,没想到的是雪声君会在还没正儿八经教他修行,就问这个问题。
神识的操纵,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难,寻仙问道的事,本就讲求缘分。可这种时候,是该装作在这方面天赋尚可,还是天赋平平呢?
不如前者吧,谁不希望自己收个聪明上进的徒弟呢?昨晚和今晨,他已问过谢龄好些愚蠢问题了,再蠢下去,恐怕会惹得谢龄厌烦。
于是萧峋道:“回师父,弟子会。昨日领到的书中讲得详细,我昨晚几经练习,已能自如操控神识,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谢龄不甚明显地眯了下眼,他也是昨天刚学会,真巧啊。
是我看错了眼,虽说你排在二十人最后,虽说你看上去懒得要死,但你绝非一条咸鱼。不过也好,似乎不用我教你如何聚灵聚气了。
谢龄眸光一转,微微改换坐姿,注视着萧峋在和他对话时低敛的眼眸,问:“书上所教,有哪些是你还没学会的?”
“吐纳之法还未学会。”萧峋答道。
吐纳,浅层的含义是吐出浊气、纳入清净之气,更深一层,则是指调息、行气。修行之人,要修得气息轻、匀、长,甚至闭气不息,达到龟息之境。
所以吐纳之法么……好巧,你师父我也不会。
不,也不是不会,只是吐纳已成为这具身体的本能,他一呼一吸皆是吐纳,而具体是如何做到的,完全无法详细描述。
谢龄沉吟片刻,低声说:“有道是‘温故知新’,‘书读百遍,其意自见’,书不必看太快,亦不当看完一遍,便扔到脑后。”
言下之意是:看书去吧你。
“谨遵师命。”萧峋不疑有他,恭敬应下。
萧峋告辞离开,带着那一箱沉甸甸的灵石,去时来峰集市购买种子和开垦荒地会用到的符纸法宝。
谢龄仍在亭中。他把那本初级符道完全丢到一旁,坐去石桌前,打开食盒,将蒸饺给取出来。
食盒保温效果极佳,蒸饺依旧热腾腾,旁边配着一份蘸料,是青椒碟,洒了葱花。
他拿起筷子,夹起饺子,送去蘸料碟里打了个滚,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果然是虾仁玉米馅儿,鲜得恰到好处,甜得自然清爽,青椒的辣更是为其增添风味。
谢龄感动得快要流下眼泪,能吃上热饭热菜,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
这屉蒸饺来之不易,谢龄吃得节俭,每一口都细细品尝。
可再节俭,再细致,一份蒸饺终有尽时。
最后一只饺子吞入腹中,他一番叹息,依依不舍地将碗碟食盒收拾妥当,放进芥子空间里新开辟出的“待处理”那一片区域中。
如雪声君这般的修行者,体内不会存有杂秽,数个呼吸,进食过后留在口中的气味消失殆尽。
谢龄发现这点无比惊喜。如此一来,就算他吃完东西转身遇上师兄宗主等人,也不必害怕被察觉了。
甚至吃蒜蓉小龙虾后还不用往嘴里喷口腔清新剂,和人说话不会尴尬。
但思绪转回来,想要在鹤峰上实现自给自足,还有一个大问题亟需解决。
种地,种出来的是谷物蔬菜。肉类,是不可能直接从地里长出来的。一个人要想活得健康快乐,不能光吃菜不吃肉。
谢龄安排了萧峋种地,若再将养殖的担子也交过去,未免太虐待青少年,可抬眼一看整个鹤峰,再寻不出第二个人手来。
若他亲自动手,恐怕第二天就会被宗门里的人看出雪声君壳子里换了个芯。
鹤峰的可持续发展和生态循环很成问题啊。谢龄心中甚是忧愁。
一时想不出好点子,谢龄把关于符道入门的书拿出来,重新开始看。
翻了两三页。这个世界里的符实在是画得鬼,一笔一画扭曲如蛆,丑得惊天地泣鬼神。
惨不忍睹,委实惨不忍睹。谢龄终于做出决定,做人不要太为难自己。
他把书往旁一丢,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闭眼睡觉。
乍然之间,灵台神识被触动,谢龄发现有人来到鹤峰。
谢龄惊坐起。萧峋才离开,回来得没那么快,能这样招呼都不打直接进鹤峰的,大概只有他的便宜师兄古松了。
思及此,谢龄赶紧把坐姿摆端正。
来者从入峰到掠进竹林不过刹那,剑峰在日光下冷冽森然,黑衣在剑上飘逸翩然。起落之后,收剑于身后,古松在谢龄对面站定。
谢龄把自个儿端坐成了一尊雕像。古松黑沉沉的眼眸将他仔细瞧了一番,问:“可曾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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