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青晓白
萧峋站在屋檐下,身后檐水滴落连成串,身外雨幕茫白,声音本是不高不低,却被喧哗风雨衬得很轻。
他一路淋雨过来,衣衫湿了大半,头发上挂满水珠。眼眸也跟浸了水似的,漆黑透亮,看向谢龄的时候,带着乖巧和讨好。
被这样的少年,这样一双眼眸注视着,谢龄突然拉不下脸了。
心软了。
他敛眸偏首,将身一侧,让出路,道:“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没有话说
第40章
谢龄未将那把藤椅收起, 萧峋进屋后,第一眼便看见此物,摆在窗前, 旁侧置一不大不小的圆桌,透出几许闲适味道。
闲适,也是个不太能和眼前人联系上的词。萧峋素日里见到的谢龄,无论看书习字作画,还是用膳喝茶,皆敛衣端坐,偶有放松姿态,也不过是轻轻靠在椅背上。他的身姿似乎永远端然挺拔,像立在鹤峰上的一把剑。
但当他看见谢龄在卧房中摆放了一把藤条编做的躺椅, 却也不觉得奇怪——就如同谢龄方才在前殿里拍他头一样。他甚至觉得这样,会在无人之处、躺进椅子里舒舒服服休息的谢龄有几分可爱。
他还想看谢龄坐进这把藤椅里。
少年人冲着谢龄轻轻笑了一下, 绕到他身后,抬起手:“我是不是打扰到师父了?师父快坐回去休息吧。”
他打算推着谢龄肩膀让回到藤椅前。但他一路淋雨至此,浑身上下都湿答答的。谢龄迅速侧身避开,将他伸来的爪子拎住、挪走,嫌弃道:“一身水。”
萧峋“啊”了声, 他竟把这事儿忘了, 忙不迭往自己身上拍了道符, 满怀歉意道:“是徒弟疏忽了。”
谢龄走回藤椅前, 一撩衣摆,靠坐上去。
既然萧峋希望他回到这把椅子里,他岂有不遂这人意愿的道理?
他还寻思着, 眼下势头极好, 似乎可以一点点将自己的咸鱼本质暴露出来了, 反正平日里和他相处最多的萧峋不会意外和怀疑。若被古松等人发现并问及,就说是徒弟带的。
不错,如此甚妙。
尚不知自己背后已被扣了一口锅的萧峋把衣衫理了理,打袖中掏出从前殿带来的瓶瓶罐罐,向着藤椅上的人走了几步,道:“师父,你忘记把这些药瓶拿走了。”
“嗯。”谢龄垂眼应了一声。
萧峋往屋中环顾一遭,目光落在靠墙的置物架上,问:“我把它们放在架子上,可以吗?”
谢龄:“嗯。”
萧峋快步过去,把药瓶药罐摆好的同时,仔细看了一圈置物架上的东西。
由上往下数的第二层,放着数个贴有名目的长匣,萧峋认得它们,是不同味道的线香。他心念一转,偏头看向谢龄,又道:“师父,您这儿有香,我帮您点上,好吗?”
“嗯。”谢龄的反应依旧淡且随意,萧峋甚至怀疑,他并未理会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听见了声音,给个回应。
萧峋选定一盒气味淡雅的香,从中抽取一支,走去香炉前,捻了张火符燃上。
乌木的味道在屋室内散开,夹杂着淡淡的梨花香气,清冽甘甜,空幽旷远。
屋外大雨滂沱,屋内悠然宁静,一窗之隔,却是成为两个世界。
谢龄在窗下垂目假寐。他将香炉挪到距离他不近不远的位置,凝视谢龄片刻,慢慢吞吞开口:“师父,我可以在你这里看书吗?”
谢龄:“……”
萧峋先前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谢龄都随他,此问一出,差点儿就继续应了声“嗯”。谢龄撩起眼皮,瘫着脸看定不远处的萧峋,语气幽幽:“连这点路都不愿走了?”
“雨太大了。”萧峋说得理直气壮,一脸坦荡。
“懒。”谢龄丢给他一个字,倒也没真让萧峋走。
萧峋如何揣摩不出这层意思,向谢龄道了声谢,甚是自觉地坐去了书桌后。
桌上有幅谢龄练到一半的字,是小楷,字迹秀雅清劲。萧峋看了一阵,挪到一旁,腾出空处。
他摆出一套茶具,问谢龄:“今日还未给师父泡茶,师父有想喝的吗?”
谢龄依然对纯茶没有太特别的偏好,于他而言,各种各类的茶也不太有区别,不过是给白水增添点味道而已。他道了声:“都好。”
萧峋略一思忖:“那就飘雪茉莉,如何?”
“嗯。”
萧峋开始泡茶。
和往常不同,这一回他没有烧水,而是取出一罐子冰,凿了些冰块出来,丢进放了茶叶的白瓷盏中。
两盏茶都是这般泡法,为避免杯盏上滴落的水珠打湿桌面,萧峋将它们置于一个托盘上。
冰块一点一点融化,声响细微,几乎不可闻。
但谢龄听见了。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去,抬眸观察半晌,好奇问:“你在冷萃?”
“峰上新添了冰窖,我琢磨着,是否可以换一种方式泡茶,昨日试了试,没想到味道还不错,便想让师父也尝尝。”萧峋笑说着,眼眸敛低又抬起,“冷萃……师父说的这名字倒是贴切。”
谢龄从前喝过冷萃茶,对这种冰冰凉凉的茶饮印象甚好。他生出期待,但计算了一下那杯中冰块融化的速度和所需时间,发现还要等上许久,不免感到失落。
“师父休息一阵,这茶便能喝了。”萧峋猜出谢龄心中某些想法,轻声说道。
谢龄心道也是,依萧峋之言,重新合上双眼。
这间屋室的格局被谢龄改动过,原本临窗的书桌换到了另一侧,外面天光又暗,室内昏沉沉的。萧峋点上一盏灯,将打算看的书取出来,可翻开看了两三行,又忍不住抬头,去看谢龄。
谢龄今日衣衫穿得略松,躺在深褐色的藤椅上,头偏向窗外那侧。他睡着了,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平缓。
窗下光线半明半暗,落到他脖颈间的线条上,勾勒得轻缓。那线条自颌下而起,向着锁骨伸延,最后于衣领处消失隐没,却愈发吸引人。
肤色更是细白如雪,在幽暗中显得莹润。
萧峋发现,谢龄这人对衣物的喜好是偏向宽松的。但在寝屋和没有外人的地方这般穿穿也就罢了,一会儿谢风掠还要来,他可不想让那人见到这样的谢龄。
但又该如何同谢龄说呢?这要求听起来便僭越。
萧峋眨了下眼,思绪不停,盯着谢龄看了许久,才慢腾腾收回目光。但仍没有看书,他把桌上丹青颜料和画笔都挪到手边,然后铺开一张画纸。
他倒有几分绘画的天赋,提起笔来,不多时,便在纸的正中央画出一把躺椅和一只正侧着身睡觉的猫。
白猫,脖子上系着个铃铛。
画一只还不够,稍作思考,他又在空处分别画下玩毛线球的猫、伸懒腰的猫、嘴里叼鱼的猫和竖起耳朵瞪大眼睛满脸警惕的猫。
全是同一只戴着铃铛的猫。
萧峋满意地笑了一笑,把作画的笔墨丹青归还原处,待得画纸干了,小心卷好、收进袖中,这才拿起书继续看。
作者有话要说:
有什么不得了的xp出现了
第41章
萧峋靠在椅背上, 手指转着笔,有一搭没一搭翻动书页。
随着时间流逝,在他面前, 那托盘上的杯盏中,冰块终于滴成水。茉莉茶芽细小苍翠,在杯中上下翻浮着,让澄净明澈的山泉水逐渐染上颜色。
他伸手贴上杯壁,探了探温度,又抬头看看对面的谢龄,轻手轻脚起身,将其中一盏冷萃茶送到他身侧的小圆桌上。
山间风雨渐轻,窗外天光转明。萧峋绕过谢龄, 将离得稍远的那一扇窗户推开。
清风吹入屋室,吹入雨后特有的清泠, 放眼往外看,庭院里枝叶带水,青翠如新。萧峋倚窗,眺望片刻窗外的景色,将头一偏, 目光由上而下落向谢龄。
谢龄躺在藤椅中, 微微歪着脑袋, 长睫低敛, 眉眼被柔光晕染得柔和。萧峋看了他片刻,眯起一只眼睛,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拇指, 隔着一段距离去“量”谢龄。
一寸一寸又一寸, 这样比划之下, 谢龄只有小小一只,萧峋不由笑起来。
这时候,谢龄将眼皮一掀,目光幽幽看向萧峋,问:“做什么?”
“咳!”萧峋不曾料到抓包来得如此快,猛一下站直了,手收到身后,别开脸去看窗外,含混回答:“没什么。”
谢龄面无表情将眉一挑。
“师父您醒啦。茶刚泡好,您尝尝看。”萧峋又把脑袋转回来,一个箭步踏出去,将那盏冷萃茶端到谢龄面前,笑容乖巧又讨好。
谢龄垂下眼,看了看这茶,伸手接过,将茶盖掀开些许,饮了一小口。
萧峋没有往茶里加糖的习惯,这茶甜度不高,但冰冰凉凉的口感依然比热茶更合他心意,不过谢龄这会儿刚醒,不大想说话,便没给评价。
他许久没睡过这样长的午觉了,这具身体的生物钟极规律,午后休息,至多一刻半钟便会完全清醒。他浑身都懒下来,想再睡一会儿,甚至还想再惬意地打个呵欠,但萧峋咸鱼崽子杵在跟前,唯有作罢。
谢龄选择重新闭上眼。
萧峋非常贴心地将茶盏给接回去,让谢龄不用费力气拿着,寻思说点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咔嚓。
——断枝被什么踩到的声音。
这声响轻且细,并非来自于庭院,萧峋敏锐察觉到,是有人来到峰顶、逐步靠近道殿。
来者何人,不言而喻。萧峋不以为意,但谢龄就在身旁,他表情变得警惕。
谢龄自然也听见了这声响,拿神识往外一扫,弄清了来人,顺带瞧见了自家咸鱼徒弟的模样,抬眼对他解释:“是谢风掠。”
“原来是师弟!”萧峋将警惕的神情化作恍然大悟,把手里的茶放到桌上,远远看了眼角落里的水钟,对谢龄说道,“离申时还有些许时间,师父,我去招呼便是。”
说完走向屋外。
谢龄任由他如此,待得人走远,从藤椅里起身,伸伸懒腰,把方才没能打的呵欠补上了。
细雨绵绵,道殿正门处石断墙残,又历一场风雨,枯枝满地,更显破败狼藉。谢风掠从半山的居所来到这里,乍见此景,心中震惊不已,连路上横着根树枝都未曾注意,咔嚓一声踩碎。
谢风掠在原地愣了好一阵,视线越过那倒塌了的朱门和碎成渣屑的南墙,往道殿前坪看了一看,再转头,朝四下环顾,思绪不定。
鹤峰设有禁制,寻常力量不足以将道殿破坏至此,难道是谢龄在这里和人动手了?
何时发生的事,怎会和人在道殿动起手来?莫非是生气了?若是生气,又会是生谁的气?
他从未遇过这般情形,愣过之后,大步流星走进道殿,想将里面看清楚些,并寻一寻谢龄。他担心谢龄可能受伤。
但刚进去没多久,见得萧峋从长廊上转出来。这人步子走得不快不慢,银发在脑后束成高马尾,神态懒洋洋,笑着道一句:“风掠师弟来了。”
谢风掠停下脚步。
两相对视,两相错开目光。谢风掠扫了前坪一眼,这里比外面好上许多,但仍有残渣碎屑,略不忍睹。他蹙眉问道:“这里……”
“师父还在休息,风掠师弟先随我进去吧。”萧峋没有同谢风掠解释的意思——他自己都没问过谢龄缘由,也不想和谢风掠说话,走到殿前石阶上,向着门内比了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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