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青晓白
小一刻钟后,谢龄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他朝下瞥了眼,眸光往上移时,萧峋这家伙正递来一碗茶。
“师父,请用茶。”萧峋笑得乖巧。
谢龄眉梢半挑,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茶,没接,问道:“多大了?”
“快十八了。”萧峋答道,耷拉下眉眼,向着谢龄稍稍倾身,脑袋抵上谢龄肩膀。
谢龄本想接着损两句,忽的瞧见萧峋手腕上有一道咬伤,伤口已经半结痂,可见的没上药没处理。
“你的手……”谢龄向萧峋伸手,却说这时,萧峋将茶碗往身后小桌上一放,猛一下从他身前退开。
“萧……”
“咳!”
萧峋咳出一口血。血珠滴落在地,他眼疾手快捏了个诀丢过去,阻止里面的魔气溢散。
这次是“旧伤”所致——孤晴是死了,但他留下的劲气还在萧峋体内,眼下萧峋虚弱了,便开始作祟。
谢龄不会诊脉,便用神识探萧峋的情况,神情变得凝重。
萧峋摆手示意谢龄勿担心,调节着呼吸,稍有缓和后抬头,竟是笑了一声:“难师难徒。”
谢龄没好气瞪他一眼,拿起这人方才打算给他的茶,走去递到他面前。萧峋一口喝完,神色舒缓几分,捏着茶碗,脑袋重新抵上谢龄肩膀。
谢龄顺势揉了揉他头发,听见这人语气带着些许遗憾:“我在街上尝到了还不错的米酒,本想带一些回来,让你也尝尝的。”
“然后就遇到了魔物?”谢龄接话。
“嗯。”
“却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谢龄拧起眉头,“不是每三个月才会反噬一次?”
萧峋解释:“魔物太多了,它们能互相影响,便也影响到了我体内的。”
类似动物释放信息素影响同类?谢龄对这个世界上的魔物的认识又多了一层,稍加思索,问:“这种情况,以前可曾出现过?”
“以前没有一次遇见过这般多的魔物。”萧峋道。
谢龄敛低眸光。
在鹤峰的时候他看了不少史书,书上说数百年前有过一次规模巨大的伐魔之战——魔族举族来犯,伤人杀人食人,儒释道三门联手,付出极惨重的代价将之驱赶出境。
那之后,人族修行者封了两界间主要道路,让魔族无以再大规模侵犯,又在各地设立传讯求援的钟和鼓,若有魔物钻过缝隙来到人界,百姓们可迅速求援于附近宗门。
依常理而言,镜川“山上”有众多修行者,就算这里灵气充足,魔物也不敢成群结队来此才对。就像人间道宗门附近诸镇,便无魔物敢犯。
“那么问题来了。”谢龄声音极轻。
“镜川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么多魔物?”萧峋接着谢龄的话说下去,“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出现在东华宴刚结束的时候。”
话罢微顿,又道:“这里头肯定有东西,但是是镜川该头疼的事,师父就别费心想了。”
谢龄心道他压根没打算费心。
萧峋这颗头颇重,谢龄试图摆脱,转了个身。这之后萧峋也跟着转身,但脑袋没从谢龄肩头挪开。谢龄往前,这家伙便就着这般姿势往前。
谢龄无言,走了两步停下,问他:“你黏住了?”
“对。”萧峋答得理直气壮。
“回榻上坐好。”谢龄面无表情驱赶。
“哦。”萧峋蹭了蹭谢龄,不大情愿地将脑袋从他肩膀撕下来,坐回方才的位置上。
谢龄一边拿出外伤药,一边走到这人面前,丢出一个字:“手。”
萧峋听话地把手递过去。谢龄手指托住这崽子的手背,仔细看过伤口,寻思片刻,仅丢了道净化术法上去,没有用药。
“明日启程回宗门,今夜别乱跑了,好好休息。”谢龄叮嘱他。
“我何时在夜里乱跑过。”萧峋轻声嘀咕,心想乱跑的人向来是你。
他话音刚落,神情又一次变得难看。
有一截蜡烛烧尽了,使得这处恰恰背光。萧峋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出脸色是否苍白,眼底的痛苦却是更清晰深刻地凸显出来。
那劲气再度作乱,而他体内的魔气不甘示弱,竟与之相斗起来。萧峋说不清当下的感觉是疼痛钻心还是筋骨碎裂,喘息骤然粗重,豆大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从额头滚下。
谢龄在那些魔物身上见过的黑气出现在萧峋周身,他心道一声不妙,抬手欲掐诀。萧峋速度比他快,十指转瞬结印,点上自己眉心。
魔气的溢散被控制住。萧峋用屏息来克制喘息,将谢龄的手握住、按下去,说道:“师父不能动用灵力了。”
谢龄听见这话心情复杂。
萧峋不多说,盘膝坐定,运转功法,试图将体内打架的两道气息分开。
谢龄站在萧峋面前注视一阵,转去这人身侧坐下,就如先前他调息时萧峋守在他旁侧一般。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半刻、一刻、一刻半过去,萧峋的呼吸依然粗重,未得到平复。
谢龄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喝完后又倒一碗,心情难平静。萧峋的境界还是太低了,他担心光靠他自己,无法将体内的气息调节至平衡。
是否请古松来帮忙?看古松的态度,他对萧峋似乎不大喜欢,而萧峋似乎也不大喜欢古松。
这两个人还真是巧。谢龄又是一阵无言,摇了摇头,决定再观望一阵,若萧峋仍是无法自医,便将他拎到古松面前去。
结果如谢龄所料。
又是一刻钟过去,萧峋睁开眼睛。他依然没办法把身体内相缠相斗的魔气和劲气分开,干脆利落地停止尝试,起手捏诀,改用另一种做法。
谢龄眼皮一跳,直觉有什么不对,但摸不准是否阻止,也来不及阻止。
幽蓝光芒于虚空中一闪,萧峋将这道诀落到自己身上。萧峋呼吸骤然恢复至如常,难忍的疼痛亦消失散尽——他对自己下了一道封印术,封住周身重要关窍,无论是伴生的魔气、孤晴留下的劲气还是修炼得来的灵气,都无法再流转。
现在的萧峋,除了体质更强健些,其余之处与常人无异了。
“治标不治本。”谢龄蹙眉说道。
萧峋没应声,视线落下去,盯住谢龄袖袍一角。他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觉得自己现在就跟个破烂似的,哪儿哪儿都是窟窿眼儿。
这样一个废物,谢龄还会要他吗?就算谢龄会要,他也不敢待在谢龄身边了。
可不敢是一回事,不愿,又是另一回事。他若不在谢龄身边,谢龄嫌日子太无趣,又收别的徒弟怎么办?萧峋抿起唇,神色变得犹豫。
而犹豫几番,终究是不敢占了上风。萧峋看了好几眼谢龄,摘掉挂在胸前的鹿角,想交到谢龄手里。
“你打算离开这里。”谢龄一眼看穿萧峋的想法,“去哪?”
“封印是暂时的,我若在这里待下去,不说外面的人,宗门的人也会起疑找来。”萧峋向外投去一瞥,说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谢龄蹙起的眉就不曾舒展过,声音加重几分,“你要去哪?”
“我……”萧峋答不出,他还没想好。
谢龄把鹿角丢回萧峋手里,从榻上起身,自芥子空间里取出一道符,不打招呼便贴上萧峋额头。
这是一道隐匿气息的高阶符,无论是魔气还是别的气息,都能得到极好的隐藏——出自雪声君的库存。
萧峋的模样变得滑稽,红衣本就散乱,脑袋上再多一道黄符,活似被封住的妖怪。
“明日再走,免得被有心人察觉出端倪。”谢龄瞪着他说道,“不回宗门,先去别的地方转转。”
“你……”萧峋眨了下眼,又眨了第二下眼,他怎会听不明白谢龄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要确认:“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走吗?”
“你说呢?”谢龄反问。
萧峋神情一喜,紧接着转为不赞同:“你可能被我连累,不,你会被我连累的。”
谢龄:“已经连累了。”
从谢龄知晓萧峋体内藏着魔气、却不将他交出去的那一刻起,和萧峋就撇不清了。
萧峋肩膀垮下去。他的内心窃喜和担忧交替,甜丝丝的,又夹着几分苦。谢龄谢龄谢龄,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名字。
“你有一晚上来考虑。”谢龄道。
“若我还是不答应呢?”萧峋抬起头,把脑子里的谢龄赶出去,看向面前这个真实的他,说话时将脸上黄符吹起些许,语速慢吞吞。
“你有选择?”谢龄扯唇冷冷一笑,“进屋睡觉。”
说完提步走向里屋。
先前那句治标不治本,说的是萧峋的做法,也点醒了谢龄自己。
把萧峋提溜到古松那,让古松帮忙镇压魔气,不也是治标不治本?且不说萧峋每三月要经受一次魔气反噬。
萧峋将自个儿封印了也好,省得这人耍花招提前逃。
他在人间道的藏书中找不到解决萧峋体质的办法,不如到外面看看。他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萧峋凝视着谢龄的背影,走下罗汉榻,甩着衣袖,吹着脸上的符纸,去追他脚步:“哎,师父,你这符贴得太明显了。”
他以为谢龄至少会丢个“哦”,却见谢龄什么都不说,只是顿住了步伐。
“师父?”萧峋疑惑。
谢龄偏头看向门口。
俄顷,门扉被人敲响:“弟子谢风掠,求见雪声君。”
萧峋眼皮子一掀。谢龄将他的反应收进眼中,目光落回门外那道身影,口吻平淡:“何事?”
谢风掠在檐下向谢龄执礼,回答说道:“弟子担心萧师兄伤势,想探望一二。”
谢风掠神色凝肃。他的直觉告诉他今夜的事有不对劲之处。镜川出现了成群的魔物,雪声君谢龄一剑除尽。这之中有谢风掠不明白的地方:谢龄怎会去山下?而据他所知,萧峋这一日,都不曾待在客舍内。
魔物。萧峋和那些东西撇不清干系。
屋室中,听见这话的萧峋又一次将脸上的符纸吹起来,待它落下,轻垂衣袖,勾起唇角对谢龄说:“让风掠师弟进来吧。”
谢龄挑了一下眉,给了这人一个“你说的”的眼神,屈指一弹,将门扉打开。
谢风掠快步入内,见得萧峋模样,心中又添几多猜想。但面上依然保持了礼节,向二人道:“雪声君,萧师兄。”
“风掠师弟这般关心我,我真是感动。”萧峋也不收拾收拾自己,就这般顶着谢龄拍在他头上的符走向谢风掠,途经主榻时,还倒了一碗茶给他递去:“师弟喝茶。”
谢龄将这两人各看一眼,就着打开了的大门,抬步走出去。
萧峋的状态这会儿已无异常,至多是探不得灵力,相比起来略显虚弱,谢风掠发现不了什么。
这两人间有矛盾,谢龄有所察觉,但无论是什么矛盾,都自行解决去,他才不愿掺和。他准备去向古松“报备”一番行程。
谢龄走远了。
谢风掠神识探得这点,挥袖关门,手中茶碗飞掷回榻间小桌上。他手极稳,碗中茶水未洒分毫,眸光冷冷盯紧萧峋,开门见山:“在秘境里找不到机会问,萧峋,你死皮赖脸留在我师父身边,到底想做什么。”
萧峋施施然坐去主榻,将衣袖理了理,才说:“纠正一下,他现在是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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