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赐福新生儿?€€€€没有的。
主持火葬?€€€€没有的。
治疗疾病?€€€€没有的。
对于疾病最大的关怀就是让生病者远离族人,去另外一个地方单独待一段时间,若是病好了,可以回来,若是病不好,就在那里死了吧。
从科学的角度上看,隔离病毒也是有效的防止传染的方法。
而这些得病的人,都不要想靠近大巫,万一传染了大巫怎么办?
“大巫也会得病吗?”
生病的人远远地冲着大巫的草棚子磕头,大巫坐在里面没动,纪墨站在宽大叶片的缝隙旁,看到外面的情景,那个生病的人跟别人都隔开了一些距离,她的子孙,并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扔给了她一个兽皮包裹,里面可能是一些食物。
在之后,对方养病的日子,不会有人去探视,她若是能动,就要自食其力,若是不能动,就要等死了。
“会。”
大巫回答得直率,完全没有掩饰这一点以凸显自己和别人不同的样子。
纪墨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之中并不全是疑惑,“那,也会这样吗?”
“不太一样。”
作为族中有且只有一个的大巫,其珍贵性是不言而喻的,忽略那些玄学的安定人心的成分,他的经验他的智慧,都会让这个部族更好,艰难的环境,生存的危机几乎时刻笼罩,没有什么享受的余地,也不会有给他做糊涂事的机会,一时的糊涂也许葬送的不仅是其他族人,还有他自己。
这是一个人类必须组团才能生存的世界,少于一定量的人数,甚至不需要外来的压力,自己就会土崩瓦解。
“鬼神会告知,那个时候该做什么。”
无能为力的时候,把一切托庇鬼神,未尝不是一种好的方法,而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自救还是选择不拖累别人,安静等死,都是很常规的做法了。
纪墨微微皱眉,这种话,太玄了。
他一直还在修炼观想法,结果不好不坏,顺着树干往上增长的枝丫说明是能够修炼的,但修炼的结果,无法显化,既然没有任何的神异,这种方法到底是好是坏呢?
或者说,这种观想法是否能够放到这个世界呢?
换做是现在的大巫修炼,会有不同吗?会有加成吗?
巫祝是被任命的官职,同样也代表工作的内容和技艺的名称,那么,大巫呢?是部族之中人心凝聚,还是鬼神注定的代言人?
前者和观想法的结合并没有带来任何如突飞猛进之类的效果,也不见任何特效加成。
后者的话……
树枝做笔,在沙土之上勾勒出树生金乌的图来,想着,画着,在观想之中栩栩如生的大树,哪怕没有繁茂枝叶也能感觉到勃勃生机不似幻想单薄的大树,在画出来后,却像是拙劣的勾勒,简单的线条完全感受不到能够成长为苍穹的魄力,轻飘飘、片面的……
眉头皱紧,纪墨看着这幅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笔触就这样,他的画功就算不出众,但这么多年了,那么多个世界有意无意都会稍有涉猎,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这么糟糕吧。
心思一动,就从观想法之中退出来了,纪墨在旁边儿再次下笔,同样是树生金乌图,这一次画得又快又好,大树穹然可接天,枝丫伸展若网罗,便是那金乌之景,也能从那浑圆光团之中看出一二,那光团的晕圈就像是佛家脑后的光轮,寥寥几笔,已经是非常神似了。
“唔€€€€”
似乎是纪墨长时间没动静,惹来了大巫的注视,他回眸,看向纪墨,目光触及纪墨,见他拿着树枝不知道在做什么,走过去……
纪墨察觉到大巫靠近,飞快地丢了树枝,脚丫快速地在沙地上划拉了几下,刚才还颇具神形的树生金乌图迅速花了,却也只是花了后来的那一幅,之前画的粗劣的那一幅还在,就在旁边儿的位置。
大巫的视线已经落在了那幅画上,略显凶色的脸上浮现出了些不解的感觉,直接问:“这是什么?”
作为大巫,却从来不给自己设立全知全能的人设,遇到不知道的,问出来也很直白。
“我……”
纪墨不知道如何作答,脑子里一时乱开了锅,说是自己画的,会不会被问画这些做什么,或者干脆问画是什么?
这个概念,这时候,还没出现吧,所以,要名词解释吗?
怎么用贫瘠的语言来解释某个他已经习以为常的词,然后再让别人理解,同时不在这些语言之中加上某些自创的词,避免露馅?
大巫看着地上的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眼中多了明悟,再看向纪墨:“原来、你是鬼神赐予的孩子……”
“?”
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纪墨睁大了眼睛,看向大巫,“鬼神赐予”这个词,这个词,在此之前,他一次都没听过,而现在……是大巫突然想到的吗?还是……最大的不可能这会儿也要成为可能,纪墨看向地面的画,是这幅画传递的吗?
一个观想法,一幅观想图,是怎样做到传递信息和沟通的?跨越两个世界传递信息,可还行?
而且,这分明是自己画的,而自己画的时候可没有想那么多,那么,这画上的信息€€€€不得不又让人想到大人,想到对方临死前明悟的那些话,是他吗?是他早在这里埋下伏笔了吗?
不,这不……不可能吧。
莫名的惊骇让背心发凉,纪墨看着大巫,像是呆成了一块儿木头,全无反应的余地,只能僵直着,等待对方判定的结果。
这个时候的“鬼神赐予”,真的会令人欣然下拜,然后无有不应吗?
不,恐怕不会。
那么,他会怎样看,会怎样想,会怎样……做呢?
身份必然因此而暴露,纪墨没有任何的侥幸心理,但……眸中的情绪不期然间转换了些许,不再是纯然的惊,还有了些别的,好奇,又或者期待。
大巫上前一步,脚伸出来,把地上那幅画涂抹掉了,沙地还是沙地,并没有因为多了一幅画而生出什么莫测变故来,随随便便就能被擦去的痕迹其实也没那么神奇而厚重,所以……
“你好好地看看,能记住,就多记住。”
大巫的声音依旧很沉稳,并不见因那“鬼神赐予”而多添惊惶,同样,也没有多少心绪波澜让脸上显出某些容易被解读的表情来,平平静静,就好像跟以前的每一次对话都没什么不同。
但那眼眸之中又的确是有些变了的,某一瞬,纪墨感觉到了像是再次站在大人的面前,听对方说那些莫测的话,让他提起心不敢不小心应对的惶然。
“……便是鬼神庇佑,也……”
大巫的后半句话,有些难解,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显然,那一幅画传递的只是意思,而非语言,而大巫皱起的眉头则说明了他不太喜欢这种状态,于是这句话没说完就作罢了。
纪墨心里已经不是惶恐了,而是多了好奇,偏偏对方又不把话说完了,诶诶诶,敢不敢解释透了!
这种时刻,真是有种该死的熟悉,好像大人那时候在说“……不必忧心,这世间所有,都无法伤到你。”那异常熟悉的心惊肉跳的感觉,若身处崖底,面对巍峨将倾,几个能够容色不改?
便是面上平淡,心中定然也是惊涛骇浪,波澜不休了。
第239章
大巫的草棚子倚靠着一棵很大的树,相对于普通族人的草棚也因此大了些,一处草垫子,另外的地方会放置一些零碎的东西,没有搭建木头柜子之类的,没有合适的工具,想要把木头切片削平也是不容易并很费工夫的。
树干一大半是在草棚之内的,上头绑着几圈藤蔓当做绳子,一些零碎的东西挂在绳子上,有的是装饰,有的是真的有用。
纪墨看着大巫坐在草垫子上,闭目沉思,已经到嘴边儿的问话又咽了回去,该怎么说呢?该怎么问呢?自己的脑中还是一团乱麻。
上个世界,在他所知道的知识之中,巫祝是父子相传的一种技艺和官职,很难说其中是否有血脉的因素,口口相传的第一代巫祝俨然神子,像是一个神话传说的产物,而纪墨很清楚,无论是大人还是他,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如果观想法足够特殊€€€€这一点也被系统通过知识点的大幅增加而验证过了,那么,不需要观想法加持的大巫,又是怎样的呢?
跳得更高,跑得更远,力量更大,普遍身高也更高,那么,这些人,有头部有躯干有四肢,语言不同的人,真的就跟上个世界的人一样吗?
纪墨立在原地,脑子之中好似刮过了一股龙卷风,所有的东西都被搅得零碎,而那些零碎的东西又如同拼图一样,会有一些相似的摆放在一起被他类比。
第一阶段的所有世界都是古代,不一样的语言不一样的文化不一样的文明起源中总有些相似的东西,衣食住行,不经意间就能混同的风格,便是上个世界,相对原始一些,却也不是不能从某些东西上看出一些似曾相识的痕迹的。
第二阶段,他还没见过很多,无法做出横向对比,但跟第一阶段的世界相比,如果不是特例,这个世界更原始之外的差别,就是人类的身体素质了,是人类提高了,还是说两个世界的人已经不是同一种人了?
再有观想法,这是父子相传的修炼方法,什么好处大人从未讲明,他自己应该也是修炼的这个,这是无法显现出来任何特征的,纪墨的判断只是对方对此的讲述,在修炼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对方都能一语中的,他断定大人是修炼了同样的观想法。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这本来就是托自己带的“口信”呢?
鬼神赐予……鬼神庇佑……他想要让这个“口信”到什么地方去呢?返回鬼神的怀抱,还是追溯鬼神的渊源?
如果不是,那么,是否就是说巫祝也是分很多种的,有些用的是这样的观想法,有些用的是那样的观想法,而这些流传下来的观想法本身就是携带着一定信息量的,一阶世界无法看明白的信息,到了二阶世界了然如画?
纪墨更愿意相信这样的一种可能,而这种解读观想法的能力,思忖的目光转移了目标,落在了大巫身上,这是否是天生的,又或者某种自己无法理解的玄学手段呢?
大巫睁开了眼,对上纪墨的目光,纪墨迅速垂下眼帘,想要遮挡自己过于直白的疑惑,很快又掀起眼帘,看向对方,他想要知道答案。
“来。”
大巫招招手,纪墨走过去,站在大巫身前,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大巫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他说:“那些不要说,不要让人知道。”
你又知道我想说什么了?纪墨本来也没想坦诚来历,只是想说一些上个世界的事情,哪怕托于梦话,也许能够提供一些更为先进的发展方向的参考?
“我会告诉他们,你是鬼神赐予的孩子,你跟着我,将来也会成为大巫……”
这番话似乎经过了一些仔细的思量,大巫说着又迟疑了一下,看着纪墨,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颗星星升起,一颗星星落下,你的到来,对这里,未必是一件好事。”
?这是什么意思?
纪墨疑惑地问出了声。
大巫摇摇头,说:“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鬼神不会告诉我太长远的事情,未来永远在迷雾之中,你要想看清,就要自己走过去,而我,已经无力走那么远了。”
这个世界的人各方面的素质都远超一阶世界的人,但他们本身的寿命并未因此延长,甚至还因为生活的环境更残酷而更加短暂,仿若流星般的一瞬即逝,这样短的人生路,总有些不重要的事情会被舍弃。
在这方面,已经暮年的大巫看得更为通透,生,是鬼神送来,死,是回归鬼神,对于死亡,不必过分悲伤,同样,远离了鬼神的生,也没必要过多喜悦。
“我们所有人,是这样的。”
大巫举起手臂,在头顶交握,勾勒出一个“圆”来,纪墨若有所思,是生死循环吗?
或者说,是轮回的概念?
“你,是外面的。多出来的那个。”
大巫放下手,指了指纪墨,然后用另一只手虚握,做出一个小了些的“圆”的样子,拉开了跟纪墨的距离,表示对方的存在是怎样的。
“鬼神将你送来,赐予我们……短暂的……”
话越说越艰难,大巫皱起眉头,显然又想不到合适的词了,纪墨都替他着急,真想直接看看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而不是这种挤牙膏似的,断断续续地不痛快的言语。
“你,不要去破坏……”
大巫指了指虚握的手,那个“圆”还在,而对纪墨,这是告诫吗?
纪墨有些委屈,他从来没想破坏什么,这种提前警告的说法让人感觉到了不快,隐隐还有些被冒犯了,他本心不恶,既没想要伤害这里的人,同样也没想要破坏这里的什么,无论是秩序又或者……
忽而想到人祭,隐有一丝了悟,上个世界的最后,他体会到了的某种东西,人祭中存在的某种精神牵引的东西,难道说,也许这个世界也有,还更加残酷?所以不能用简单的道德标准来约束?
自残身体,残害他人的身体,于道德之中都是错的,可如果只有在这种痛苦之中,才能让精神变相调频,从而沟通鬼神呢?
也许是濒死幻象,也许是疼痛幻觉,总之,如果真的可行呢?那,他能够简单粗暴地去制止,并且更改吗?
大巫说这一句话,忧心的已经不是现在,而是未来了,如果自己真的继承对方的位置,成了大巫,某些祭祀,的确存在被自己篡改的可能。
而这种篡改,于大巫而言,就是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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