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其实他们尝了都觉得好,但具体怎样,总还要听听这门手艺传承人的话,这个世界是不讲究什么酿酒师的,但对技艺最根本的态度还是有的,从谁那儿传出来的,谁有发言权。
纪墨应了,这也是应有之意,不过是不放心让自己去验证一下的意思。
随手带上了门,他就跟着顾小山走了,两人路上还在说,这次酿酒是顾小山亲自动手的,他之前已经跟着纪墨打过下手,帮过一次忙了,流程也算是熟悉,自觉这次没什么差错,酒的味道,反正他觉得很好了,略有几分得意,笑起来,眼睛里都带着光。
在酒铺里,纪墨亲自尝了尝,味道上还是有些细微的不同的,应该是分次加米的时候有一次没有完全发酵好,但经过后面的蒸馏,这种不同已经很淡了,不是嗜酒又善对比的,也很难发现其中不同。
对上一圈儿等待评价的眼睛,他点点头说:“很好。”
第一次,哪怕是被指导着,能够酿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随着他这一句话,周围不由发出低低的欢呼声。
“小山,真不错啊!”
“顾二楸,真没想到你也厉害了!”
酿酒的主力,顾二楸和顾小山被两圈人簇拥着,很有些拥护英雄的感觉,顾小山得意地冲大家拱手,一个劲儿说少不了大家的帮助。
顾二楸就沉默寡言多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略有几分不安地说:“我觉得还是有点儿差别的。”
因为他这句话,纪墨多看了他一眼,顾二楸不如顾小山活泼,同样说是学徒,对接纪墨的也往往都是顾小山,他还真的没怎么注意过一向沉闷的顾二楸,但对方这份味觉上的敏锐,还真是酿酒师的好材料。
一时间有几分爱才,奈何之前已经说了“很好”,这会儿再说其中不足,就有点儿自打嘴巴了。
纪墨抿着唇没吭声。
掌柜的志得意满,若不是他,酒铺能会这种酒吗?如今他们都会了……“好好酿,今年的酒若是卖得好,给你们包大红包!”
这一次也不作数,还要多来几次,确定他们自己人能够独立酿酒了,这才能够说把人撇开的事情。
掌柜的心里盘算着,看了一眼纪墨,对方教得还算用心,这费用么……把人拉到一边儿说了,这次的还不算数,要让他们独立能够酿酒了,还要是这种品质的酒,才是那费用的价值。
“行啊,是该多酿几次的。”
纪墨没在意对方的这点儿吝啬,只坏心眼儿地不准备告诉掌柜的,他本来都准备白教不收钱还人情的,是对方算得清楚非要给钱买断,所以,这钱就像是额外来的,多少都是赚的,没必要太计较。
说定了这头,掌柜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又觉得刚才那般有点儿不好意思,干脆拉着纪墨坐下说话,给他诉苦,开个酒铺多么不容易之类的,还说如今的钱越来越不好赚了什么的。
纪墨坐着听着,这些话语之中带出来的是对这个世界的一些概况补充,比如说从这些话中可以听明白,天下的确是太平久了,这种合久必分的前奏感,可以从来往的商人少了说起。
那夹杂在抱怨之中的“这汇城一日不如一日了”“买卖不好做了”之类的话中的,是某种对外头情形的隐忧,什么样的原因才能让原来的商队交汇之地渐渐少了商人呢?
必然是路上不太平,又或者过门税多了,小商队都走不起了,这才渐渐少了。
再不然,就是有什么地理位置更加便利的城市在附近起来了?
纪墨想的有点儿远,又怕自己杞人忧天,也不好多说,古代消息不便,有个什么,等真正确定了,估摸也走不了了。
回到家中,见到那两个做好的框架,轻叹一声:“走什么走啊,好不容易安稳下来。”
汇城之中也不少人呐,也有些富裕人家,若是真的有事儿,那样的人家肯定先动了,就是官老爷,也不可能坐等着被刀架脖子,且轮不到他这小人物操心,还是先忙好自己这一摊子事儿吧,第一笔买卖,实在是应该开个张了。
第166章
第一笔买卖开张,还是掌柜的给介绍来的,他是听到顾小山说纪墨这边儿已经做好了框架,又想着之后不给学费还要用人家教啊验证啊的,也不太好说,干脆给介绍了一单生意。
这种买卖,从来都是开头难,有了开头的亮相,后面就好说了。
纪墨精心准备的纸人是第二档的,属于比较精美类型的,连纸都用的是档次较好的白纸,碍于经费所限,需要涂上颜色画衣服的那部分还是用了回收的废纸,如此,又好看又实惠。
买纸人的人家也为此惊艳了一把,城中也有棺材铺,专门做这等阴阳买卖,那边儿出来的纸人,真是丑得不忍目睹,这一对儿童男童女,可就好看多了。
人都是俗人,哪怕有人知道纸人太像了不好,这种用一时的东西,顷刻间就会被火烧了,也不怕它太像。
赶在太阳升起前出殡,吹吹打打撒着纸钱,一对儿纸人被托举起来,伴随在棺材之前,像是在引路一样。
没有刻意绕城宣扬,但这一路,那一晃眼就过去了的纸人,也被不少人看到了。
棺材铺的掌柜“呸”了一声,心里恨恨,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抢生意的,真是不讲规矩。
只看那纸人的相像程度,他就确定对方肯定是个烂了肚肠的黑心鬼,幸好是要烧了的,不然岂不是坑人吗?
然而他的这套论调,注定不能说给太多人听,行业忌讳什么的,很少会给外头宣扬,这也是知识的一种,平白讲出去不收费,那可是亏本的。
外行不了解,因了卖相好,倒是有人开始留意到了纪墨这里,再听说他这是纸人纪传下来的手艺,纸人纪的名声现在很少有人能够叫对,但当年的那些事儿总还是有些传奇色彩的,说起来,给纪墨也平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自己给自己当招牌,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便是如此,纪墨也没放松,后头再有人来买纸人,他还会细细地问对方是准备烧了还是埋了。
“这烧了有什么,埋了又有什么?”
这种一锤子买卖,谁都不想再来第二回 ,多数人也经历不了几回,来买的若一知半解,免不了就要多问两句,听个讲究,图个新鲜。
这些人多半都未必是关系很近的亲属,哭棺守灵,真正亲近的亲属都在做这个,而来买纸人纸钱什么的,都是稍微远一些的了,有的就是朋友邻居,帮忙顶事儿。
“若是烧了,我这里就不吝做得真一些,看起来也好看,不说给葬礼添彩,至少不会跌份儿,若是要埋,却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本来应该是“两种情况的”,那种生辰八字烧了画眼睛的纸人,灵性得有些诡异的纸人,也是要埋的,那种纸人便像是被拘了魂魄在里面,若是真的烧了,才是坏事儿。
但这话却不好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那有钱的听说了,会不会专门为了面子好看或者怎样,去买童男童女回来,买了他们的八字,也买了他们的命,专门用来做墓葬的纸人,若真有如此,便是纪墨良心不安了。
“这是怎么说的?你给讲讲。”
来买纸人的是个年轻人,是那家办丧人家的邻居,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总是这种丧仪的主力,若是不能找到专业的抬棺人,他们这些小伙子也是要跟着出一把力的,当然事后的红包也会格外丰厚。
有些还会顺势认个干亲什么的,都是各有算计。
“若要埋了,就不能往真了做,一定要假一些才好。”纪墨见那年轻人略有不解,不等他问,继续说,“纸人是魂衣,魂魄可以依附,若是做得真了,怕是要活过来吓唬人了!”
这话有些恐怖的意味,然而他是带着笑音说出来的,语调轻松,似有几分玩笑的感觉。
都是年轻人,害怕的表情还不及浮现,就被这笑声引走了,“你可真会吓唬人。”
纪墨笑而不语,是真是假,谁能说得清楚呢?
反正那最后一档用得上生辰八字的纸人,可是真的有点儿古怪的。
年轻人也跟着笑,似觉得这种时候笑了不太好,又收了笑容说:“应该是要埋起来的,他们家有钱,又孝顺,就这么一个老太太了,怎么也不能没个伺候的……也是可怜,一辈子没享个福,好容易儿子出头了,这又去了。”
这说的是那个死者,是个老太太,早年守寡,一个人辛苦万分地把儿子拉扯大,幸亏是个儿子,心里头有个盼头,儿子也争气,读过两年书,后来做了商人,天南海北地跑,一两年都未必打个来回,留下孤寡老娘和媳妇在这里,本来是准备搬走的,好住得近一些,对方在外头也有了好大家业,是那老太太说故土难离,不准备离了这地方。
儿子还是想孝顺的,不走就不走吧,他把媳妇留下来伺候老娘,自己一个人在外勤来回几次就是了,谁料到这老太太大约是早年受累太过,老了多病,常年躺在床上不见外人,这次正赶在儿子在外的时候一病没了。
行商书信不便,丧葬大事,他们这些邻里邻居的总要帮一把手,总不能让那商人媳妇抱着年幼的儿子操持丧事吧。
“别的不说,给钱可是真大方,你可往好了做,之前那一对儿,我们可是都看过了,若是没那个好可不行。你放心,价钱不差。”
年轻人大约是得了不少油水,说话间也有些财大气粗的感觉,这种生意,一贯是不能还价的,几档就是几档,买不起好的就买次的,总有一档价位满足所需,但价钱是不能讲的,忌讳。
纪墨听着半懂不懂的年轻人这般说,犹豫了一下,点头应了:“总还是不能太真的,该有个忌讳。”
那年轻人也不知道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跟他约定了交纸人的日子,就直接付了全款走了,时间紧,便是有提前准备的框架,纪墨也要加班加点地做,晚上点上油灯糊纸。
不是什么好油,烧起来黑烟多,不够亮,但对糊纸这种活儿来说,已经够用了,大半夜终于把纸人糊出一个样子来,纪墨打了个哈欠,明日再细细描绘就好,不能太真,就只有在衣服上下功夫了,画得好看些,应该也不会挑理。
纪墨要做纸人买卖,怎么可能不去提前市场调查,他早就看过了城中棺材铺的主营业务,汇城小,棺材铺就那一家,相当于垄断了,纪墨第一单生意没拜码头,事后补上了一份礼,两家也说得明白,他这里只做纸人,连捎带手的纸钱都不弄,那头又是棺材又是纸钱又是花圈又是金元宝的,再有若干寿衣孝服,倒是也不怕少了纸人这块儿。
这纸人不好提前做出来摆着,往往都需要现做,哪怕其他有现成的,对那年逾五十的掌柜来说,也是个辛苦活儿了,关键是赚得还不够多,如今有人愿意分担,虽像是虎口夺食,但这零碎塞牙缝的,还真不是太在意。
纪墨这边儿补足了礼,说明了手艺家传,祖宗的根本不能丢这种能够获得世人认同的话,又有酒铺掌柜的当个中间人说和,两头就这么含糊过去了。
那边儿懒得接的纸人买卖就会直接请到这边儿来,这边儿纪墨也不胡乱揽活儿,除了纸人,其他的还是请到棺材铺,你来我往,有了些良性发展的双赢意思。
对方摆出一副懒得为了蝇头小利计较的意思,但纪墨还是明白的,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技术过关,那棺材铺掌柜做的纸人跟他一比,简直就是小孩子涂鸦,实在是难看得太明显,毫无竞争力,对方直接不做了,倒也少了露丑。
这话是酒铺掌柜说的,同是汇城的本地人,对方的根底,多少年下来,总也能听说一二的,再者,也是见过的。
纪墨还是相信酒铺掌柜的话,如此,无需太过担忧,唯二的买卖,好做啊!
吹熄了蜡烛,纪墨衣服都没脱,躺到床上就睡了。
第二日起来,他就拉过纸人开始描画,这方面手熟速度就快多了,快中午的时候,已经完成大半,他现在的习惯是头脸剩到最后画,有那么点儿画龙点睛的意思,眼睛也是要留到最后的。
屋子不大,唯一的一张桌上搭了块儿板子加长,让两个纸人能够并排放在上头,剩下的地方就是一张床和长凳了。
纪墨没在自家吃饭,他去隔壁给大娘做饭的时候捎带着做了自己的,和对方一道吃了,半点儿也没不好意思,自他赚钱之后,每日米粮都是他买的,邻居大娘就是他在照顾了。
他也跟左右打听过这大娘的来历,对方身边儿不见个儿女,也不知道以前都是靠什么来活的,痴痴呆呆,有点儿让人心怜。
然而左右都是生活不积极的人,活今天不管明天,有点儿钱都能换成酒肉填肚子,哪里管得着周围怎样,连个八卦的妇人都找不出来,也没个问话结果,最详细的也只说某一天就见到这大娘了,对方也不是全然的痴傻,让她给缝衣服什么的还是能做的,而且极为便宜,给口吃的就行,为这个那些闲汉都不欺负她的。
他们说得不具体,纪墨却能想到,自己那时候受到大娘赞助的窝头,说不得那些闲汉困窘的时候,这反应有些迟钝的大娘也给过他们吃的,雪中送炭莫不如此,人啊,总还是有点儿良心的,受了好,不至于再去落井下石,这才有了大娘的安稳日子。
第167章
吃了饭,大娘就自觉开始收拾碗筷,她的年龄大了,动作就不那么利落,走路的时候还有些小鸭子似的摇摇摆摆,像是立足不稳随时都要摔倒一样。
按理说,纪墨本不该袖手旁观,应该帮一把的,然而习惯了女性独立自强的纪墨在某方面又有些迟钝,并不觉得自力更生有什么不好,能走能动,也能听话交流,何必非要把对方当残废对待,那样反而坏了心性,只会愈发不好了。
他的这一条观念来自于自家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明明年龄也不轻了,耳背,眼花,腿脚不好,就是拄着拐杖都要往外走,凡能自己做的都不愿意让别人插手,硬要帮忙还要发脾气的。
纪墨是看着父母被训斥的,就是他自己,伸手帮忙也会被说上好几句什么“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以后动不了了,躺在床上了,动不了了,你再来伺候,现在还用不着”之类的话,听得多了,竟也觉得那般真的躺着动不了了,才是伺候的时候。
日常起居,也就不胡乱伸手了。
这等收拾碗筷,本来也没多复杂,她多是捡出去泡在水盆中,若是她自己,多半就是下一顿饭用的时候再从水中取出来,而如今有了纪墨,下一顿饭前,纪墨都是要自己冲洗一遍的,倒也没有什么劳累大娘的感觉。
只看着对方那背影,忽而想到了自家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回家的心又坚定了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在害怕,若是自己回去那日,他们早已作古,来不及伺候他们了,又当如何?
便是真的回去了,时间也还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但,他的记忆中,这些是否还会一如当初?那被暂时搁置的感情是否还能不变?
这些只有自己知道的若干个世界的经历对他的改变也是巨大的,便是样貌不变,气质上,感觉上,总还是会不同的吧,纪墨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化大,那么,那时候,彼此相见,是否都像是在看陌生人的模样呢?
目光有些涣散,看着门口的方向半天没动弹,直到大娘从厨房回转,他这才醒过神儿来,还有纸人没完工呐,“你好好歇着,我先回去忙了!”
大娘缓慢地点点头,纪墨已经起身走到门口了,回头又冲她笑了一下,挥了挥手让她不要往外走了。
纸人是做熟了的,记忆一旦开启就不曾生疏,而手上的动作,可能因为换了身体有几分不适,却也早在之前几个纸人的时候就调整过来了,如今再做这对儿,就顺利很多了。
傍晚前,纪墨已经完成了除了眼睛之外的所有步骤,等着明天人来的时候再点上眼睛,约好了是天亮前来取,也是点眼睛的好时候。
纸人是不能见光的。
连送葬仪式,都是要在天亮前办好的。
年轻人来得准时,这方面的忌讳,他倒是记得,看到纪墨先点了眼睛,听了其中说头,道:“你倒是讲究!”
年轻时候,对这些总是不太信的。
纪墨专心描绘好了眼睛,他对眼睛的画法也是不同的,好歹也是正经看过漫画,知道些卡通人物动漫人物古风人物的,这方面的画法自然也不是单纯点上个黑点儿就行了,眼睑眼睫眼线瞳孔瞳仁儿,能想到的都会画上去,细致描绘之后,还真是画龙点睛,其他都不看,只看一双眼就有了五分真,更不要说连起来看,冷不丁都能把人吓一跳。
年轻人之前站在侧面,等着纪墨画好,让开位置,他就往正面走了两步,见到之后倒吸一口冷气,迟疑着说:“你不是说不要太真吗?”
“是不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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