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夜情
我愈听愈奇,问道:“这位……创世元祖,就是九天玄女么?”
江鹤行道:“正是。玄女曾云:圣贤不死,大盗不止;欲求天道久长,惟有均衡二字。是以创世之初,便三分天下,设轩辕境、荒泽、赤焰深渊为三族本源之地。为免一家独大,又花了无数心血精力,创立西昆仑、混沌天,一在万里之外,神剑之灵可化为任意一族,以作万一之计;一在市井之间,杂居相聚,以期缓和交融。最后将无上愿力,化作一池碧波,与人间梦魂相接,那是为了不忘本心之意。本族历任天帝,无不视之为终身大任,以幻海为天途,教化世人,垂之以正气,引之向光明。当是时,天人顺遂,仙灵弥昌。然而三百年前一次仙魔之战,竟得知千年以来,妖、魔二族亦凭借幻海之力,向人间施展千般梦呓,语之以怪力,诱之以心魔,使得人心浮乱,后患无穷。当时在位的第七代阳燧帝君,正是一位杀伐决断、嫉恶如仇之人,得知此事,遂以……一己之力,斩断梦乡。自此之后,幻海封印为禁地,不许任何人踏足。当时九天诸神,对此赞颂不绝。未曾想,仙道衰亡,亦自此而始。数百年来,仙气陨落,方术式微,帝位空悬,甚至我继任之时,竟连神体也无,只是个庸庸碌碌、耽于浮情的小仙而已。当日太上鸿蒙宫众神尊无一个敢信的,将那幻海之眼传来递去,不知从那方小孔中看了多少遍……”
我心中一动,道:“敢问父王,这‘幻海之眼’,可是一块灰黑色不起眼的石头,上方有一处磨白的?”
江鹤行诧道:“不错。此物为玄女精魂所化,深殖历任天帝血脉之中,非退位之日不得出。天眼照见之人,则为下一任帝君。只是……你如何得知?”
我亦不得其解,只如实道:“我在无量劫灰中见过一次,却不是这个名字,只唤作’方寸红尘’。其中一些秘奥也无,只有几个懵懂小人,赤着……双脚,在山野中跑来跑去。”
江鹤行深蹙眉心,喃喃道:“莫是玄女见我辈愈行愈远,在梦中点化指引?方寸红尘,方寸红尘……不错,人间此界,都不过是茫茫大荒中一点微尘罢了!”
我听囚牢外隐隐传来人声,见江鹤行兀自苦苦思索,情急道:“父王,你说幻海之眼中有个愿望,那是什么?”
江鹤行这才一惊而醒,却又茫然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在冰晶中与我相视,似苦笑道:“我只知有其一事,却不知如何许法,更不知它为何物。若是知道,早在孟还天动乱之际,便早已许了,又焉能让你与你母亲……受这般流离之苦?”
我脑中灵光一闪,忙道:“是了,母亲曾假托玄阴女使之名,知会我一件要紧事……”忽而一怔,才道:“……她曾言道:世有玄女,魔种方生;二者相生相克,不死不休。不知这个愿望,是否印证在魔种身上?”
江鹤行摇头道:“我接任多年,自知无能,将历任天帝留下的谕旨一一瞧得分明,又常请教智识出众、令名远播之士,从未听说过魔种二字。不过这天道制衡之说,倒是十分有理。玄女自是无限光明之人,可惜魔种不灭,苦海不平,这红尘一世,终无宁日。她老人家定是预见到了今日,才在幻海之眼中留下一线生机。这愿望正是这因果死局惟一之解法,解得开时,众生安乐。若解不开时……”
他幽幽叹息一声,忽如想起什么一般,诧道:“你刚才说,是你母亲假托他人之名告知于你,那怎么会?你母亲从不在意这些事情,反怪我不该当了这劳什子的天帝,事事皆不自由……”
一语未毕,只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帝君想是在这小小牢笼中呆久了,一时竟发了癔症,和自己说起话来。”室中却不见其人,只有一摊腥黄色的须根从地下不断涌入,好似一片泛滥的粪垢。其中包裹着一团突起,做大肚花瓶之形,吐出的言语却甚是哀凄:“……其实以帝君之尊,又何必白白受这般折辱。奴家早就听说,你们神仙个个都修得冰雪人儿一般,夫妻不似夫妻,父子不似父子,惟有当今帝君,正是古往今来,第一个性情中人。您老人家只消将那幻海之眼交出,便可一家完聚,全你夫妻之义、爱子之情。那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么?”
江鹤行淡然一笑,道:“阴先生,阴夫人,二位好。”向门口扫了一眼,道:“在下仙体早破,不过一介囚徒,不敢劳动诸位大驾,这就请回罢。”
我见门口横陈着一只白白胖胖、萝卜也似的物事,正自无忧无虑地玩着自己头上两根长须。江风吟立在一旁,神色漠然;萧家几名老者紧随其后,瞳孔皆作血红。乍一看去,倒似是白空空的下属一般。
我微觉不快,心道:“那是什么缘故?”
只听阴无极嘶嘶一笑,那地下腥黄之物也拱动不休:“九皋,你也莫太瞧得起自己了。你本是个下九流的微末人物,只因一朝阴差阳错,倒真把自己当成了这九天界的主人,真是笑煞人也!不说别人,便是你上一任阳燧帝君,那是何等的胆略手腕?最后收场虽不尽如人意,也算对得起一界众生。可惜这石头有眼无珠,三百年前竟选了你这么一个不堪大用的糊涂虫。若你有半分帝王之才,堂堂仙族,又怎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白空空原本百无聊赖,听到末一句,忙抖擞起细小肉肢,向四面八方蔓伸开去。肢端到处,一间间囚室石壁纷纷碎裂。放眼望去,所关押的尽是我从小熟识的众仙尊,个个披枷带锁,往日仙姿荡然无存。我透过横七竖八、宛如蛛网一般的白色肉肢,只见母亲俏丽的身影被牢牢锁在石壁上,正吃力地抬起头来。我一望见她清瘦的面容,几乎便流下泪来。
江鹤行向母亲深深望去,许久才淡淡道:“对也罢,错也罢,终归是挑中了我。孟尊若想取而代之,只怕它不肯答允。”
九命丝丝顺着他目光转去,格格娇笑道:“看来帝君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忽而身子款摆,贴近我母亲面颊,头上蛆虫也似的头发轻薄地挑起她下巴,轻柔道:“尊夫人这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别说帝君看了死心塌地,我们看在眼里,也喜欢得不得了。只是不知道没了这张脸,帝君还爱人家不爱呢?”
江鹤行脸色瞬间大变,怒喝道:“你敢!”
九命丝丝狞笑道:“你看我敢不敢呢?”筋束一收,向门口命令道:“凤采,动手!”
只见江风吟立在原地,下唇咬得铁紧,望着九命丝丝的目光亦充满鄙夷。但他锦服下的手臂,竟如被人下了咒一般,木然平平抬起,指尖一点鲜红火焰,向我母亲席卷而去。
只听一个微弱的少女声音大叫道:“住手!”
我一颗心已悬到了喉咙口,循声望去,只见母亲身旁吊着一道细细的锁链,一个火红色的小小身影被拴在半空中,面上尽是愤恨之色,向江风吟破口大骂道:“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死妖怪,竟吃了熊心豹子胆,拿火来烧夫人的脸!你给我等着,等我们令君万世之心苏醒,看他不把你千刀万剐,剥了你的皮给夫人赔罪!”
江风吟全身大震,死死盯着她秀丽的面孔,指尖的火焰也委顿下来。
母亲抬起双眼,静静看了江风吟一阵,语气温柔慈爱之极:“没事的,阿晴,我不怪他。”忽而一笑,道:“……你这么说他,他可要伤心了!”
阿晴不知所以,只恨恨啐了一口,又圆睁杏眼,向盘绕在母亲身旁的肉肢怒叱道:“看什么看,丑八怪!”
白空空正好奇地向她摆动,闻言竟不由颤缩了一下,摇摇晃晃地退了回去。
阴无极哼笑了一声,嘶哑道:“罢了。九皋,你以小人之心度之,总以为这天帝之位炙手可热,人人都要来抢夺。可惜眼下你仙族已被一网打尽,妖族也尽在掌握之中,九天界悉数奉孟尊为主,还需要一个破石头正名不成!他若不是为了重开幻海,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江鹤行难以置信地向他望去,艰难道:“……重开幻海?”
阴无极道:“不错。自三百年前幻海封印以来,你仙族便江河日下,气数将尽,你难道没想过其中的关连?孟尊要你交出幻海之眼,便是为了兴除旧弊,再造新天。何况还有一事,须说给你知晓……如此,你还要固执己见么?”
他说话之时,便如一条稀疏的黄色水带般,绕行江鹤行身边。隐约只见二人之间光芒闪动,江鹤行垂头凝望良久,神色变幻不定,复又从冰晶中遥遥望了我一眼,终于无力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好,我答允你。”
一时冰光散去,叶疏雪白的身影重新显露。我只觉脑子里一团乱麻,千百件想不通、猜不透之事,如铅云般坠在心头。叶疏伸手将我面颊上未干的泪水拭去,道:“帝君最后所见之物,多半便与你有关。这愿望究竟为何,只能往幻海中找寻了。”微一沉吟,又道:“孟还天已封锁九天禁地,我等亦不得入内。不过我识得其中一名守卫,带你潜入一时半刻,想来也非难事。”
我听他筹谋如此周全,忙收敛心神,用力点了点头。叶疏振衣而起,继道:“先前我已见过萧掌门了,他受大师兄嘱托,愿与凤采君一族共同举事,助你一臂之力。是了,他还送来了半支枯竹,说是你一位故友。如今虽神力衰竭,假日时日,必恢复如常。你与棋盘老君见了,定然十分欢喜。”
我竹枝上两名小仙,一名阿青,一名阿晴,从小伴我长大,在下界亦化身为人,与我结下极深情谊。李杨青身死之时,我悲恸万分,不能自已。此时得知他死而复生,又能得见他端正古板的面容,不由喜极而泣。但见叶疏清冷的背影正要离去,我心中忽然一凛,想到了他话语中隐含之意。一时只觉亏欠他良多,忍不住哑声唤道:“叶疏,我……”
叶疏人已到了门口,闻言只向我回了回头,道:“夫君,我知道。世上之事,不能件件如我所愿。”
我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只见他修长的手掀起水晶帘,轻盈地走了出去。
未几,凌霄殿天音大作,知会九天诸界:九皋帝君已向魔族归化,孟还天将执三族大计,于此纪月盈之日,翻转幻海,再换新天。眼下时日无多,我亦无暇与故识一一相认,只与师尊、灵柏、萧楚扬几人密议了一番,才知九天界诸神或隐或灭,当今之世,便只叶疏、萧越、江风吟三具神体。孟还天却是天下孽力之渊薮,深不可测,取之不竭。如何克敌制胜,还须从长计议云云。
我暗想:“这番对战,与开启那‘浮生千重变’大阵时倒是一般无二。只是今非昔比,我身上并无玄阴之力,提升他人修为不得半分。纵然想要出力,也是一无所用。”
一念至此,不由哑然失笑。当年我深恨他人将我视作器皿,心灰意丧,只求一死。不想人世无常,如今竟宁可有些用处了。
却见青霄老君面容沉着,淡道:“四时不灭春常暖,天下何人入旧山?”
我悚然一惊,拜道:“多谢师尊教诲。”
青霄老君挥了挥手,道:“接你的人来了。你去罢!”
我再拜而出,换了一件宽大斗篷,将兜帽罩在头上,遮得面容不见,这才架了一部五色云萦绕的车子,向幻海直奔而去。到得禁地门口,只见守卫森严,见我驾车来到,立刻上前索查。
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冷硬道:“退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只向着你
我低埋着头,从地下望见他穿着皂云靴的两只脚,一步步踏了上来。
只听守卫谄媚道:“原来是裴仙君的舆驾,是小的们唐突了。”霎时之间,撤得干干净净。
我不敢耽误,假作执鞭之状,将车子直驶入禁地之中。耳听守卫声渐远,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道:“那个,紫……”
车中人漠然道:“看路。”
我忙将嘴巴紧紧闭了起来,再也不敢发出一个字。又过了好几重守卫,只觉眼前一阵开阔,风也分明从海上吹来,却无半分湿润之气,刮在脸上,竟如老树枯枝一般。细论起来,倒与那大漠中的朔风有些相似。
只听裴参军道:“到了。”
我跳下车来,打量眼前光景,几乎便不敢相信:“……这就是幻海?”
裴参军从我身边越过,反问道:“难道世上还有第二个幻海?”仙袍一动,已从一丈多高的岸边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我身无法力,只得手足并用,寻了些凹凸不平的岩石下行。这石头也不知在此陈列了几千年,大半已经化为砂土,踏上去落沙如雨。我下来得急了,一跤摔在地下,甚是狼狈。幸而海底已积了厚厚一层细沙,身上倒没受伤。见裴参军已走得远远的,连忙小跑跟上。一路见礁石如林,地上有无数迴流裂痕,许多岩层已被侵蚀一空。如此前行不知几许,只见前方再次断层下陷,色泽比近海昏暗得多。我踏足其上,只觉细沙松软,微带湿气,显然才干涸不久。忽见沙堆中露出灰黑一角,我心中一震,忙扑上前去,双手挖掘了好一阵,底下那物才显出真貌,却是一段石阶,早已折在里头了。
裴参军见我一动不动,远远停下脚步,问道:“怎么?”
我怔怔道:“这石阶原本在湖岸上,我从前和……踏过的。”又向眼前那深陷的沙地望去,道:“看来这儿就是多年前的幻海,只是……水都不见了。”
裴参军凝目望向前方,复又回头望了望来时的海岸,道:“你从前所见也不是真正的幻海,只是一个浅底罢了。”俯身在细沙中捻了一捻,道:“砂心尚未全干,左近一二里应有水源。”一句话出口,神色竟也恍惚了一下,这才向前赶去。
我紧随他身后,见银色月光照着他高瘦背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不出片刻,果然见细沙中一条弯弯的水流,只是孱弱之极,比当日黑水城外那条暗河还可怜得多。人在近旁,莫说照影,就连伸手掬一捧水,也生怕把它截断了。
我正自无措,忽见水波中微光一闪,忽而从眼前掠过,转瞬又藏入水底去了。我无暇多想,忙趴下细看,连口鼻都沾染了许多沙子。却听噗嗤一声,却是那晃动之物所发。我一抬头,正与一点光亮相对。只见它如同一只顽皮的眼睛,向我粼粼地一眨。
霎时间,我心中灵犀一点,叫道:“小光斑!你……你怎会在这里?”
那小光斑闻言也不由惊奇起来,在我眼前一连明灭了好几下,才呆呆道:“……道爷?”
我万料不到竟与它在此重会,欢喜之下,便要伸手将它从水中捧起。小光斑忙将身一闪,声音已在水流尽头:“道爷道爷,不是我不愿与你亲近,实在我呆的这地方忒也小了,你动作再大一些,我就没有啦!”
我赶忙把手缩回,歉然道:“是我的不是了。”心念一动,忙道:“你一直在幻海里,可知其中有何奥秘?”
小光斑高兴道:“我自然知道!那可是我千辛万苦才发现的,你若是问别人,保准一个也说不上来。是了,这儿原来也没别人。”口中说话,那微光已循着水面荡远了。
我急走追赶,只见它一时在前,一时在后,嘴里絮絮叨叨,忽道:“道爷,你现在的情人,待你好些了么?”
我一时羞窘难当,忙向后瞥去,又狠狠瞪它一眼,低声道:“不许问了!”
小光斑忙自己嘘了一声,忽而又流闪到裴参军身边,搭讪道:“我记得道爷的梦中也有过你,是叫作裴……裴……”
裴参军目不斜视,接道:“少清。”
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小光斑自然也无从知晓,只随口应了声“哦”,思忖道:“原来如此!你人是极好的,对道爷又一片赤忱,难怪他十分惦念。唉,你死的时候,道爷不知哭得多伤心呢!……”忽而身子一跳,叫道:“到啦!”
我举目望去,只见水流已到尽头,汇聚成一个小小水洼,不过寻常妆镜大小。走近看时,只见水色澄明,映着天上一轮将满之月。又等了一阵,不见半点波动,遂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光斑大为惊奇,在那水洼上连连闪跳,道:“就在这里,水里那么大一个机关阵法,里头还有个好丑好丑的小姑娘,你没瞧见么?”
我伸头看了一阵,摇了摇头,道:“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小姑娘?”
小光斑着急比划道:“就在下面啊!头上扎着蝴蝶结,脸上还有好多皱纹,眼睛一直这么闭着,不知睡了多久了……”
裴参军显然也未见到它描述的这番景象,皱眉道:“不要故弄玄虚。”
小光斑急得几乎哭出来,连声道:“我没有!明明就在这里嘛!”自己用力看了几下,惊道:“她身边还有两个人,脸色惨白惨白的,不知是人是鬼,好吓人啊!”
裴参军脸色一沉,伸手便要拔刀。我忙将小光斑挡在身后,道:“它胆子小,莫把它吓坏了。”听它最后这一句,不由心中一跳,问道:“……烦你替我问一句,她可识得异梦天女么?”
小光斑摇头道:“别白费力气啦!她长得这么凶巴巴的,等她醒了,还不知要发多大的火呢。”话虽如此,仍高声叫道:“劳驾,向您老人家打听一个人,叫作……什么梦天女的?”
只见那水洼忽而颤动了一下,小光斑亦面露讶色,道:“原来你没睡着。那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搭理?”突然骇了一跳,飞快缩到水边,害怕道:“……不理就不理,为什么要骂我啊?……这就奇了,我既无父母,也无兄弟姐妹,又怎么会有姑奶奶?”
我听她这副做派,那是再无怀疑,急切道:“异梦天女,是我。你看得见我么?”见小光斑目视水中,又对我摇了摇头,忙道:“我是……琼华仙君,就是你在不知梦中解开禁制的那个……老头儿。你怎会在幻海机关阵法之中?你身边两个人,可是美梦、噩梦两位神君?他们……还活着么?”
小光斑磕磕巴巴传了这几句话,过了片刻,愁眉苦脸向我道:“道爷,她叫你不要啰啰嗦嗦,她老人家已经行将就木,半截入土,那个……没几天好活了。有什么要紧话,就赶紧放……说了罢。”
我大吃一惊,顿时忘了不能相见,扑在水边叫道:“你怎么了?”
小光斑侧耳倾听,也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转述道:“她说:傻子,傻子!他们三个生来就在这阵法中,汲取九天界仙、妖、魔三族真灵之气,幻化为海,反哺天界众生。从前真灵之气俯拾皆是,如今已多年不可得了,连偌大一片海水都干得不剩几滴。海犹如此,那三家又能好到哪儿去?不过和他们一样,坐着等死罢了!”
我乍闻奇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前听柳唱和冯雨师争执,我还道仙魔两族一兴一衰,乃是天道正理。不想事到临头,竟不分强弱胜负,俱要一同灭亡?一时怔怔道:“那……是什么缘故?”忽而心念一动,问道:“我父王说,历代天帝……不不,历代大能,都竭力向人间编织梦境,以为己用。三百年前,阳燧帝君封印幻海,从此天界人间再无梦魂相通。不知为何她言语之中,对此并未提及?”
小光斑这一次听了良久,才摇头道:“她说,你上当啦!九天界与人间从不相通。若阵法开启,她焉有不知道之理?你父王是个糊涂蛋,你也是个糊涂蛋。那个叫什么阳燧的,更是糊涂蛋中的糊涂蛋,世上绝无仅有的蠢货。千年以来,真灵之气日渐衰竭,海水也干枯了一多半。要不是那老小子多管闲事,三百年前大家就已经死得精光,一个不留,岂不干净!”
我心道:“听她言下之意,阳燧帝君封印幻海,实则是为延缓天界衰亡之势。不,不对!当日幻海之眼在他手中,他为何不许愿海水复生?难道玄女留下的惟一愿望,竟与九天界的存亡……全无干连?”
只听小光斑正色道:“那这真灵之气,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从前处处都有,现在却没了?”
我还不曾开口,闻言不禁起疑,向它端详了一眼。一看之下,却见它在水波中渐渐晕散开来,那一点光斑也亮得刺眼之极。
只听水底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几乎连我也听见了:“我要是知道,早就把两个哥哥救活了,还用得着你来问?”
我见那水面不再颤动,心中一阵怅然,低声道:“……我还没向你道谢,你就走了!”
一念及此,忽然想起一件更可疑之事,将目光缓缓移到那光斑之上,质问道:“天女也在我心梦之中,你见到她时,怎么会不记得?”
裴参军听我语气严厉,也沉下面容,持刀立在一旁。只见那小光斑渐渐睁大了眼睛,茫然道:“是啊,我本该记得的。为什么现在全忘了?”
只见它边缘涣散如碎星,照得那水波上灿然生光。一刹那间,我忽如心领神会一般,脱口叫道:“你是……”
光雾飘零之间,小光斑对我拉了拉嘴角,如梦初醒道:“道爷,我好像就是……那个最大的糊涂蛋。”
我见它小小光芒就要消尽,急叫道:“小光斑!……阳燧帝君!……”情急之下,想起从前它最爱光辉灵动之物,忙在身上胡乱掏摸,想找一件物事将它留住。但浑身便只有光秃秃的一件斗篷,哪里掏得出什么来?
只听他断断续续道:“道爷,那个愿望,我许对了,又许错了。”
我颤声道:“你许的是什么愿?”
上一篇:捡来的老攻是大佬
下一篇:和Alpha影帝协议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