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野蔓蔓
萧弘曜还想再说什么,半空中忽然炸开了一道信号弹。
听见信号的锦衣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整装行动,围在篝火附近的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张望起来。
片刻后,一名锦衣卫跪在光熹帝面前,禀告道:“皇上,元妃娘娘遇刺!”
“你说什么?”光熹帝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元妃现在如何咳咳……”
锦衣卫:“皇上放心,薛佥事已将刺客就地诛杀!”
光熹帝二话不说,挥落肩上披着的大氅,转身大步朝御营赶过去。
其余诸位听闻竟然有刺客,不由坐立难安,太子殿下更是当机立断跟了上去:“孤也去看看!”
而萧慎在一片混乱中显得尤为冷静,继续四下搜寻先生的身影。
须臾后,临行前先生说的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在脑海中浮现,少年面上镇定自若的面具“咔嚓一声”碎裂了。
他蓦地从席位上起身,差点撞翻了案桌,又一把揪住报信的锦衣卫,厉声问道:“还有谁在?先生是不是也在?”
锦衣卫茫然道:“哪个先生?”
萧慎:“沈青琢!”
“啊对对对!”锦衣卫回过神来,“沈公子也在!”
一霎那,萧慎犹如被一块巨石砸中胸口,耳畔传来一阵“嗡嗡”的轰鸣声,身形不稳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下一瞬,他脚步踉跄地往御营方向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近乎发狂地奔跑起来。
这一刻,他不敢做任何设想,不敢设想他的先生会出什么事。
直到视线中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活着,先生还活着……
可一口气尚未喘上,先生手臂上流出来的鲜血,又彻底刺红了他的瞳仁。
先生竟然还对自己笑,他怎么笑得出来?
萧慎浑身脱力地跪倒在他面前,短短一刻钟不到,如同从九重天坠入地狱,又万般侥幸爬回了人间。
“沈青琢,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他难以自抑地哽咽着,拥抱用力到似乎要将人揉进身体里。
揉进身体,合二为一,便不用再害怕失去。
“好了,乖不哭了,”沈青琢一颗心被少年的眼泪浸泡,软得一塌糊涂,耐心地哄道,“先生好好的呢,小七不害怕不害怕……”
但眼泪仿佛有自己的想法,无论他如何努力克制,豆大的泪珠依旧源源不断地往外溢。
“哎呀,胳膊好痛啊……”见小徒弟一时哄不好,沈青琢开始呼痛。
“哪里痛?”萧慎瞬间松开了手,手足无措地往后退开,“太医!太医呢!”
少年脸上糊满的泪水还来不及擦,整个人六神无主,瞧着实在太过可怜。
沈青琢忍痛道:“没什么大碍,找个太医处理一下就好了。”
萧慎胡乱抹了一把脸,从地上爬起来,一头冲进御营里。
御营中跪了一地的太医,随行医术最好的张太医正在为榻上的元妃诊治。
片刻后,张太医也跪了下去,伏地请罪:“微臣无能,娘娘腹中的龙子,保不住了。”
光熹帝闻言大怒,一挥手就将案桌上的物件一扫而空,怒不可遏地大骂道:“废物!草包!朕养着你们有何用!”
“皇上息怒——”
“父皇息怒!”太子连忙搀住摇摇欲坠的光熹帝,“万幸,元妃娘娘身体并无大碍,父皇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光熹帝急促地喘着气,混浊的目光落在榻上昏迷的元妃脸上,精疲力尽地低吼道:“滚,都滚!”
众太医连忙起身后退,光熹帝又开口叫道:“张太医留下!”
一直等在门口的萧慎,趁机揪住了一个太医,不由分说地拖着就走:“跟我来!”
“七殿下,您可是哪里受伤了?”陆太医一手拎着药箱,被揪着衣领磕磕绊绊地往外走,还不忘关心殿下。
“不是我受伤了,是先生。”萧慎面色阴沉,将陆太医带到先生的营帐内。
沈青琢颔首:“麻烦了。”
他胳膊上系着的帕子已经被血浸透了,血正滴滴答答地往地面上落。
陆太医急忙上前,语气责怪道:“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早些医治?”
沈青琢微微一笑:“我的伤是小事,元妃娘娘凤体安康才是大事。”
萧慎在一旁听着,面色愈发黑沉。他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恶劣情绪,冷声道:“少废话,快点治。”
陆太医开始动手处理伤口。
剪开衣袖,小心翼翼地剥开黏在伤口上的布料,一道狰狞的剑伤赫然映入眼帘。
“幸好剑锋偏了,没伤到筋骨。”陆太医仔细检查后,不由呼出了一口气,“但伤口不浅,还是需要缝合。七殿下,麻烦您先去煮一碗麻沸散。”
萧慎根本不敢离开,回道:“我让人去煮。”
说罢,就近找了个锦衣卫去煮药,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营帐内。
由于失血过多,沈青琢面色煞白,秀眉颦蹙,呼吸也越来越轻弱,整个人好似一块易碎的美玉。
陆太医又道:“沈公子,你流的血太多了,我要先替你清创止血,你能忍耐一下吗?”
沈青琢闭上眼眸,“没事,你直接处理吧。”
然而清创时,骤然袭来的疼痛还是令他忍不住闷哼出声:“唔……”
疼……
太疼了,疼得他太阳穴胀痛,大脑像是要炸开了。
陆太医立刻道歉:“抱歉,沈公子,我尽量再轻些。”
而守在一旁的萧慎,不由捏紧了拳头,脸颊两侧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像是在忍受同样的痛苦。
明明自己感觉不到疼痛的,就算从墙上摔下去拍拍灰就能爬起来,但这一刻,他的心竟然痛得喘不上来气。
“小七,过来。”沈青琢闭着眼眸唤他。
萧慎如梦方醒,快步走过去,嗓音略显沙哑:“先生。”
“来,手借先生握一下。”沈青琢伸出完好的那只手。
萧慎不假思索地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鸦羽般漆黑浓密的眼睫阖上,随着陆太医的动作微微颤抖,如同暴风雨中振翅的蝴蝶羽翼,美丽又脆弱,令旁观者也忍不住心碎。
***
一切尘埃落定,已至亥时。
沈青琢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青袍,正躺在床上陷入沉睡,而少年就蜷缩在他身侧,只占了小小的一隅。
麻沸散的药效渐渐消失,青白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沈青琢掀开眼睫,右臂的刺痛也在同一时刻变得清晰。
“先生你醒了!”萧慎激动地抬起上半身,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饿吗?渴吗?还疼吗?”
“还行……”沈青琢重新闭上眼眸,“让先生再缓缓。”
闻言,萧慎重新趴下去,眼神却一刻也离不开先生苍白的脸。
但沈青琢没再开口,他要蓄力,等待光熹帝的召见。
果不其然,约莫一刻钟后,营帐外传来通报声:“沈公子,皇上传召。”
沈青琢再度睁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他正准备起身,一只胳膊伸出来拦住了他,“先生,你需要休息!”
“我去见一下你父皇,很快就回来。”沈青琢捉住少年结实劲瘦的小臂,“乖,你在这儿等我。”
萧慎一动不动,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倔强,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恼火。
沈青琢平静地回望他,语气严肃道:“还记得先生和你说过的故事么?眼下正是收网的时候,不要误先生的事。”
到这一步,萧慎早就想明白了这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真正意义。他沉默地和先生对视片刻,到底还是松了力道。
沈青琢安抚地冲他笑了笑,起身走出营帐。
内宦通报后,御营中传来一声疲倦的“进来。”
沈青琢掀开帘子走进去,欲跪下行礼:“臣拜见皇上——”
光熹帝躺靠于榻上,眼神落在他手臂扎的绷带上,挥了挥手,“不必跪了。”
“谢皇上。”沈青琢站直了身子,等待光熹帝的下文。
“你将今日发生之事,如实地复述一遍。”光熹帝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不许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是。”沈青琢应声,开始回忆道,“今日晚宴时,臣不胜酒力,中途离席,路过锦衣卫的席座时,与薛大人攀谈了几句。”
光熹帝打断道:“你与薛士杭有什么交情?”
“三年前,四殿下和七殿下落水那一夜,正是薛大人赶来救急,因此有了点头之交。”沈青琢语气平缓,眼底一片坦荡,“薛大人在宫里当差,偶尔也能遇见几次,臣以为,薛大人是值得结交之人。”
光熹帝微一颔首,算是认同了这个解释。
“臣与薛大人边走边攀谈,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此处。”沈青琢继续道,“臣停下脚步,一经观察发现,四周仅有一队巡逻的锦衣卫,内心隐隐有些不安,便劝说薛大人应当多加锦衣卫巡防。不料就在这时,御营附近突然出现了几个黑衣刺客,薛大人当即拔刀与刺客缠斗起来,臣帮不上忙,便冲进了御营,试图拖延刺客,争取营救时间。”
说到最后,他看southwind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但臣手无缚鸡之力,完全不是刺客的对手,只能以身替娘娘挡上一剑。”
光熹帝长叹了一口气:“舞刀弄枪本就不是你的强项,你能以身护主,已是不易。”
沈青琢垂首:“微臣惭愧。”
光熹帝又沉默了片刻,“叫薛士杭进来。”
候在门外的薛士杭掀开门帘踏进来,跪地行礼:“皇上。”
“今日元妃遇刺,本是你锦衣卫失职,但朕念在你忠心救主的份上,暂不罚你,予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光熹帝缓了一口气,“沈青琢屡次救驾有功,特封为锦衣卫从四品北镇抚使,负责彻查元妃遇刺一案。”
沈青琢跪下谢旨:“臣领旨,谢主隆恩。”
薛士杭:“谢皇上开恩。”
“朕给你们十日时间,将刺杀元妃的幕后主使找出来。”光熹帝的语气陡然变冷,“十日后,提着贼人的脑袋来见朕!”
两人再次领旨,一前一后走出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