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清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此时谢时还只同岑羽说了他想开养殖场的想法,岑羽听完,只竖起大拇指,语气不复方才的不正经,反而郑重道:“那些人碰上你谢探微这尊活菩萨,真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
若说岑羽平生最敬佩推崇的人,从前只得一个主公,后来又多了一个眼前的谢时。如今因天下大乱,世人饱受苦难,便寄望于虚无缥缈的佛道,因而民间无论是道观还是佛寺,都香火兴盛,百姓家中也大多供奉神佛。然而要岑羽说,世间若是真的有神仙,眼前的谢时便是一位行走的仙人。
谢时不知他心中想了这么多,还专注于美食当中,道:“蘸着这蘸水吃,又是另一种滋味。”谢时搭配这卤鹅的蘸水名为“蒜泥醋”,用料简单,蒜泥加上白醋和少许糖提鲜,没有小米辣便用了谢时自己做的复合辣酱替代,口感微辣酸甜,肥腴浓香的卤鹅配上“蒜泥醋”,顺口又解腻,更添几番风味。这蘸水除了潮汕地区外,其他地界几乎见不到,就跟€€条汤中的“油炸蒜”一样,都是乡土之味。
吃饱喝足,一人手中一杯清醴堂的凉饮,谢时才问起岑羽登门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事情,就是问问今年收粮的数量,你培育的稻种出了名,如今各地都想要高产稻种,各种找门路,烦不胜烦。”
谢时同他说了一个数,又安慰他:“高产稻的推广势在必行,不过需要时间,如今还只能慢慢来。我这边也会盯着的。”若是能找到美洲的番薯、玉米和土豆这其中任何一样,天下粮食问题都能解决大半,不过这事只能徐徐图之,这次能带回新的香料,谢时已经很满足了,远洋航行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要横跨太平洋。
两人就此事商量了一阵,便暂且按下了。底下人又送来了糖水,两人一人一碗,偷得浮生半日闲。
岑羽不知想到何处,欲言又止,谢时挑了挑眉,“还有岑大官人不好说出口的事?”
岑羽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稍微试探了一下,“主公近日来信可有提及韩小公子?”
谢时微微蹙眉,摇头,“可是韩宁出了什么事情?”那孩子自从今年春日便被他家小叔带走,问韩€€,也只说要教他做事。谢时知道€€兄这是要培养小少年,便没有拦着,毕竟到底是高门大族出来的孩子,又是那样的身世,自然不可能如同寻常孩子一般安稳无忧无虑地长大。
韩宁自从离开书院,每隔半月便寄信回来,信中除了问好外,便是同谢时说他近况和收获,若是遇到什么疑惑,也会在信中提出。谢时每每回信,还会给他们叔侄俩寄去大批自己做的吃食,转眼便半年过去了。
岑羽摇头,“小公子倒是安好,就是……”
谢时见他吞吞吐吐,催他:“就是什么?”
岑羽想着这般大事,迟早要传到眼前人耳朵里,便豁出去道:“就是不久前,也就是主子拿下范谷珍那海盗头子,彻底收服长江以南那一战,主子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儿,宣布小公子为少主……”
话落后,前厅久久无人语。忽而,青年低低轻笑一声,复又拿起手中茶盏,但笑不语。
岑羽不解,这什么反应?“探微你、你就没什么要说的?”这么个大消息,好歹给点反应呀?主公这、这一出,无异于是告诉天下人,若是他得江山,将来的继承人是他的侄子啊!这背后的意图,他不信,谢时这么个心思玲珑的人儿会看不懂。
谢时这才施舍给了他一点反应,他抬起头,眉宇间俱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当真是美人一笑,群芳失色,他道:“嗯,我知道了。”
谢时知道他的€€兄在同他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第130章
待谢家宅子前后的柳树又绿了五个年头,东沧书院迎来了结束长假归来就学的学子。前几年因为各地起义,又逢灾年,朝廷科举一度叫停,但身处南地的东沧书院却是求学者络绎不绝,学风日渐兴盛。
“喵~”一声绵长娇气的猫叫声响起,引起了路过的薛笙的注意。五年过去,当年清瘦的少年如今已然成年,成长为挺拔玉立、身高腿长的青年,一席蓝白€€衫,举手投足间颇有士人风采,又自有一股如兰如竹般的悠远气质,此时山道上不断有路过的低年级学子同他行礼,他如今是书院中的级长,代替自家老师和躲懒的谢山长管理科学科底下的学生。
薛笙将文书放入书袋中,蹲下身来,在草丛中找寻了一阵,终于瞧见了躲在灌木丛后的狸花猫。那狸花猫儿毛色油光发亮,蓬松轻盈,爪子雪白,宛如戴了一双白手套,一双眼珠子干净澄亮,漂亮得紧。它显然认得薛笙,见了人也没被吓得跑走,还朝他走来,用毛茸茸的尾巴绕了一圈他的脚脖子,奶声奶气叫了一声,算是友好打招呼。
薛笙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粉圆,你怎么跑到山道上来了,若是山长找不到你,或是别人将你抱走了可如何是好?”
这只草丛中打滚的狸花猫正是谢山长家的爱猫,也是东沧书院的院猫,平日里最爱遛弯,时常跑到书院课堂上,往夫子的讲堂或是哪个看顺眼的学子课桌上一趴,便开始伴着读书声睡懒觉,仗着自己是山长家的,没人敢撵它。当然这种“蹭课”行为只会发生在谢山长不在山上的时候,若是谢山长从福州或是其他地方回来,粉圆这只黏人的小猫咪便会时刻待在自家主人身边,别处见不到它半点踪影。
“喵€€喵喵€€€€”狸花猫又喵喵叫了几声,爪子便拉拔几棵草,薛笙看了看,认出来这是猫草,才知道山长爱猫跑到这的原因。他试探着伸出手去,狸花猫也懒得走路,爪子往上一抬,搭在他手上,薛笙便知道他这是愿意让他抱着回府的意思。
一人一猫友好互动了一番,往山上走去,到了谢府门前,那门房一看,还朝他笑道:“谢谢薛小先生送我家小主子回府,主子刚才还在问去哪儿了呢,说是给做了猫食。”许是听到有吃的,原本老神在在待在青年怀中的狸花猫纵身一跃,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便完府里跑。
薛笙几年过去,早已不是不善言辞的贫家少年,此时同门房聊了几句,才进府去。此时前厅中,两道不同的男声正在谈话。
稍显清亮的男声中带着一丝慵懒,话中带笑,令人如沐春风,“那范谷珍也是有意思,说是要到东沧书院来当武教头。你猜他为何有此决定?”
另一道低沉微冷的声音很是配合道:“为何?”
范谷珍原本是浙东地区的起义军头子,农民出身,官逼民反,被逼当了海寇,占据了浙东地区,又两次接受朝廷招安,又两次复反,直到几年前,韩€€为了将江浙一代彻底划入治下,出兵攻打范谷珍势力。
韩€€民心所向,兵力雄厚,武备先进,且有炸弹这一天兵神器,可谓天时地利人和,草台班子一般的范谷珍一干农民起义军自然不是如此正规军队的对手,很快便兵败投降,就连范谷珍本人也被俘虏压至福州。
因着他本人算是劫富济贫的枭雄,韩€€对他倒也礼遇,因此并未将他押入牢中,而是□□起来。只是如何处置他这件事上,一干臣属分成两派,一派认为范谷珍其人身有反骨,屡次复反,毫无忠诚之心,根本无法收为己用,最后是杀了他,否则定有后患。一派人则认为此人身有侠骨,义薄云天,又骁勇善战,精通海事,应当收服后重用。
韩€€并未表态,反倒在回乐县时,带上了提出要到东沧书院看看的范谷珍,谁知他竟是在待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便提出了这样的想法。
“那位范将军也是个性情中人,听游泗水说,他竟然是因为书院伙食好才毛遂自荐要在这留下的。”
韩€€不置可否,自然而然道:“阿时若是想收便收,不想收我便将人赶走。”
谢时本是当成笑话说给他听,此时听到他的话,倒是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本来是打算如何处置他的?”
“阿时不是想要琉球吗?若是无其他用处,便丢去岛上扫清寇匪吧。”
闻言,谢时眼中笑意加深,本想倾身过去,便听一道熟悉的猫叫声从外头传来,动作顿住,便要退回去,却被一双大掌按住后脑勺,鼻尖相触,继续他本想做的动作。
“孩子还在呢……”过了一会,两人分开,谢时微微喘气,小声说道,又看向早已跳上桌,标准农民揣趴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眼好奇盯着他俩亲亲的粉圆,笑道:“你家女儿是跑哪里去疯玩了,瞧这一身的草粒和土灰。”又唤来左右的侍从,将它带去清理和吃饭,临走前粉圆朝谢时叫了一声,显然是不愿意离开终于出房间的主人,谢时便摸了摸它的头毛,哄道:“乖囡,爹爹给你做了好吃的,在厨房里,洗了爪子就去吃吧。”狸花猫这才罢休,愿意被侍从抱着离开。
韩€€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俩互动,神态温柔,谢时安顿好了猫儿,便继续方才的话题,“这样吧,让那范谷珍先在书院当三年武教官,正好帮你培养一批年轻的海员,一来将来水上作战也不受他人桎梏,二来也培养此人的忠诚度,要不然放人到了琉球,没人管着,他又前科累累,怕不是当岛大王去了。”
韩€€虽然自有办法让他无法不听命自己,但那都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此时听谢时这么说,便点头,“就依阿时说的做,若是他对你不敬,你直接处置。”
两人有商有量,说着对范谷珍此人的安排,便听侍从来报,“两位主子,薛小先生来了。”
谢时笑道:“快请进来,想必是来同我汇报书院庶务的,薛笙是个顶能干的,这几年我时不时离开书院,都是他帮着料理书院庶务的。你既将他要了去,便要好好重用我的学生。还有蔡骅、傅囿、高率他们几人,可不能让人欺负我的学生。”
韩€€笑着点头,将他散在耳边的几缕发丝束好,道:“你们谈,我去书房,不要累到,待会过来陪你喝药。”谢时开春后因去了一趟谢庄看新培育的稻种,待在地头吹了一天风,回来后便感染了轻微的风寒,韩€€为此从福州赶了回来,就为了照顾他和监督他喝药。谢时无奈点头应下,笑他实在过于紧张,只是小病罢了。
薛笙进到前厅的时候刚好碰到韩€€离开,他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这位大人,匆匆忙忙便要跪下行礼,被高大的男子拦住了,只听他沉沉道:“无须多礼,进去吧。”
谢时也朝他招手,眉眼带笑,“过来吧,笙哥儿。”
薛笙低着头,不敢窥探其颜,躬身行了一礼,才朝山长走去。
“可是来交本季度的财务报表?”谢时主动引导话题,安抚还未从见到韩€€这一事中回过神来的学生。
薛笙想到正事,这才定了定神,抛开其他,点头回道:“是的山长,请您过目和审批。”
谢时接过,仔细翻了翻。这账目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用的是现代财务那一套记账手法,数字也是阿拉伯数字,显然是出自谢时之手。自从几年前在饶州提前捣腾出了阿拉伯数字,后来东沧书院紧跟自家山长步伐,也用了这套数字,因着简单易学,如今这套数字也渐渐流传来开,在一些地方通用。
谢时在表上批了字,又命人取来山长印章盖上,拿给他,赞道:“笙哥儿越来越能干了,想到要放你走,山长还真舍不得呀。”
谢时薛笙前些日子递交了申请,想要投到邱直手下去历练一番,韩€€和谢时都点头答应了。邱直何许人也,那可是韩€€手下可为相的文臣,在治理方面,就连宋寿先生都比不上他,能得他栽培的人,都是将来的文臣班子预备役,若是好好作为,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谁能想到呢,当年因科举无望,改投秦睢门下,学习感兴趣的数理之学的薛笙,如今竟通过另一条路踏上了仕途……
除了老师秦睢外,薛笙在书院当中最敬重的人便是自家山长,听他这么说,赶紧道:“学生也可以不去……”
“诶诶,打住,山长方才是开玩笑的,雏鹰总要离开家,才能成长为天空霸主,你老师和我自然是乐得见你去滚滚红尘中摸爬滚打历练一番的。且‘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山长希望你在实践中,将科学科这门学问学以致用,发扬光大,为民谋福祉,为天下开太平,你可能做到?”
未来的一代大儒明相薛笙,此时得了山长的激励和寄予厚望,心中踌躇满志,又担忧自己能否担此重任,千头万绪,只化作一句:“薛笙,定不负山长所托,不负黎民所望!”
作者有话要说:
范谷珍其人的事迹前文第七十九章写过,很多宝贝可能忘了,可以温习一下,至此把文案上的信息写完啦,还把几个小少年的未来也交代了。东沧书院其实后来便成了暂时的“国子监”啦,都是接班人预备役哈哈哈。
第131章
苏州,五年过去,本就广宇重门,飞阁流丹,庭院深邃的沈家祖宅仿佛又扩建了一番,如今可不止“沈半城”那般简单。尤其是前不久,韩公大军兵临城下,沈家带领城中富民,与之里外应和,联手逼迫苏州府尹开城门投降,苏州城由此避免了战火喧嚣,不损分毫归入韩€€治下。
因此,尽管换了天,但苏州老百姓经过最开始的一阵惊慌,后面发现日子照常过,甚至因为换了个主子,商贸更加繁茂,赋税还减轻了,心中便愈发安稳了。沈家人除了最开始迎接大军入城,并且带头为大军捐资捐粮出了回风头外,而后便在家主的再三强调下,愈发低调内藏起来,然而暗地里却发展得更好了。
这日,沈宅门前,一匹快马在门前停下,做镖师打扮的壮士顾不上喘口气,从腰间丢出身份牌给门房看过后,脚下不停,穿过重重院落,直往后头的家主书房而去。
“兹事体大,消息可确凿?!”书房中,沈荣面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而后面色凝重,往堂下来,复又追问了一遍。
堂下站着的镖师拱了拱手,掷地有声,“家主,大管事派了三拨人去打探消息,此事确凿无疑,蕲水已乱,因事关重大,因而派属下快马加鞭回来同您汇报。”
一旁安静旁听的沈森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绪,出声道:“父亲,可要派人同谢公子……”
沈荣抬手,止住了嫡子的话,而后他挥挥长袍,让镖师下去好好休息,才回过身来在太师椅上坐下。
书房中此时只剩下父子两人了,沈森这会来回走动,口中念叨道:“父亲,谢公子果真智绝近妖,计谋无双,谁能想到呢,小小的水银镜,华美精巧,价值千金,若是不涂防护层,却能杀人于无形呢!只是原本谢公子的目标是那彭玉,可彭玉竟将宝镜献给了他家主公,如今那徐寿真暴毙而亡,蕲水大乱,父亲,依您看,这局面,于我们沈家,是好是坏?”
沈荣抚了抚长须,叹了口气,“这于我们,应当是没有太大影响,只要我们紧跟韩公步伐,该献粮的时候献粮,该捐钱的时候捐钱,待日后韩公荣登帝位,自有沈家的泼天富贵和福泽绵延。这次我们又办成了谢公子委托的差事,借着商队将那特制的宝镜献了上去,虽然阴差阳错,死的是那徐寿真,但没准如今这局面对于谢公子和韩公来说,更加有利。”
他站起身来,朝着墙上正当中挂着的聚宝盆画幅虔诚拜了拜。这画颇有来历,乃出自谢时之手,沈森有一年去乐县拜访谢时,联络感情,顺便送送水银镜的账本。恰逢沈大公子生辰,谢时本想送些别的生辰礼,但沈森癖好怪得很,就想求一份谢时亲手画作。
谢时无奈,只得信笔给他作了一幅仙人抱聚宝盆的水墨画。画作内容虽俗气,沈森却宝贝得很,然而带回家没几天,还没捂热呢,就被他爹知道后,很快被霸占,挂在了沈大家主常待着的沈府书房,没事便拜拜,比拜什么财神爷都要让人安心。
“这次我们帮了谢公子,沈家便得了谢公子一个大人情。哪怕我去后,你们这些子孙再如何不争气,只要不是作奸犯科、谋逆造反之事,依照谢公子的心性,想必都会在新帝面前庇佑沈家的。”
沈森讶异,“父亲对韩公竟如此看好?”连新帝都出口了……
沈荣睨了嫡子一眼,“你还年轻,眼光还有的练呢。”
“儿愚钝,还请父亲指点一二。”沈森躬身,虚心求教。
沈荣遂将如今的天下局势细细道来,“三年前,旱灾过后,韩公以前朝皇室后裔身份,手持传国玉玺,正式宣告天下,起兵反蒙。不若颍州的香军头子罗福通那厮,是假托的前朝皇帝九世孙身份,韩公乃真正的皇家血脉,继承大统,光复前朝,可谓名正言顺,实至名归。此乃一则,然而却不是最重要的一点。”
“重要是下面两点。你想想,韩公自从接管南地,轻徭薄赋,推广仙稻,选贤举能,治下圣明,各地由此昌盛,民间皆言,其有千古明君之相,民心无不向之。”
“三来,当世大儒、能人、猛将帅才皆拥其为主,无论是两位宋公、秦睢,亦或是齐俟、邱直、岑羽等人,放到哪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却心甘情愿归其麾下,更别说还有谢公子这等神人相助,你想想如今有多少人想暗杀谢公子?你说,当世还有哪位英雄,论实力、论贤明、论人才能比得上韩公?如今徐寿真已死,朝廷命数也迟早要尽,等着吧,不出十年,这天下便要换主了。”
不用沈家派人传信,事实上,韩€€手下的情报部门比沈家商队的人更快得知徐寿真暴毙宫中的消息,就连蕲水大乱,细究起来也有韩€€示意的手笔。
谢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教他家€€兄酿玉冰烧。要说各色酒中,谢时最爱的当属梅酒,喝的时候隐有梅香,香气清雅,却不烧肠子,然而后劲却绵长,很容易就醉了,醒来却没有头痛之苦。往年这梅酒都是韩€€自己酿的,然而等他离开书院,开始逐鹿天下后,便没有那个时间和心思顾得上这事儿了,梅酒的库存自然越来越少,谢时便从他那儿要了方子自己开始酿。
如今盛夏入伏,梅花落尽,自然不是酿梅酒的季节,加上两位宋先生都催着谢时要酒喝,谢时便择了一个大晴日,作为梅酒方子回礼,叫这位暂时闲赋在家的韩主公酿这玉冰烧酒。玉冰烧尤得书院中几位老先生的喜爱,自从前几年谢时试着酿过一回后,梅酒便成了宋郗老先生的旧爱。
这酒原本是广东佛山名酒,如今应当还未出现,起码云游四方的宋老先生就没听过。玉冰烧是用大米先酿出黄酒,而后将黄酒吊烧成白酒,再在酒液中加入肥猪肉,封缸三月或半年之久,取出酒液待其自然沉淀半月之久,最后滤掉肉渣方为成品。过程复杂,耗时累长,故而夏日酿的玉冰烧,要到冬日初雪之时才能喝到。
这玉冰烧酒酒液冰清玉洁,因加入了肥猪肉,因而口感顺滑绵柔,甘冽微甜,实在妙绝,就连韩€€也爱喝,所以谢时这次酿酒的规模也格外大,毕竟周围都是当世铮铮男儿,就没有不爱喝酒的,幸好€€兄不是酒鬼。
两人边动手边聊天,韩€€轻描淡写便将此事一笔带过,谢时也不以为然。这事确实是他委托沈家去办的,毕竟他可还记着当年彭玉的纵火伤人之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谢时当时没动手,只不过是那个时候不是最佳时机罢了。没想到这一计没杀了彭玉,反倒是钓到一条大鱼,将他家主子害了,如今看来,连老天爷都站在他们这边了。
“如今彭玉簇拥徐寿真的幼子为帝,然而底下人却个个都不是善茬,不听召唤,徐军内部迟早分裂。”韩€€淡淡点了几句局势便略过,转而牵起身边人的手,用细布将他手上渣滓擦干净,笑道:“阿时当真帮了我一个大忙。”
第132章
人都说擒贼先擒王,谢时虽是阴差阳错,但不费一兵一卒便取了一方枭雄首级,搅得天下局势又是一番大变。从前,长江以南,韩€€和徐寿真二者的势力各占一方,诚然韩€€无论是在军备还是军士的战斗力上都占上风,稳稳压徐一头。然而徐寿真能自立为帝,手握几十万兵力盘踞多年,显然也不是吃素的。想要彻底占据徐寿真的地盘,完全统一南方,不付出一定代价是不可能的,战争一旦发生,死伤暂且不提,军资耗费便是天文数字。
彼时,韩€€手下的谋臣团经过商议后,一致决定暂且按兵不动,休养生息,低调发育。身为谋臣,他们都曾听闻过谢时关于“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大略,而事实证明早已证明了此番断言的确凿无误。枪打出头鸟,北方首起义的罗福通和“早称王”的徐寿真便是前车之鉴,虽说未被击灭,但这两年作为靶子,过于高调,时不时同朝廷大军对上,也伤了元气。
如此五年过去,天灾人祸,各地起义不断,天下群雄逐鹿,随着南方恢复生气,便是没有谢时委托沈家向彭玉献上涂满了水银层的宝镜“复仇”这一出,兵强马壮的韩€€也打算对西边的“邻居”动武,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韩€€这会才说,谢时误杀了姓徐的那厮是帮了他一个大忙,毕竟如今蕲水大乱,徐寿真的地盘便成了韩€€的囊中之物。
两人心中都知晓,如今是出征前的安宁时日,因此并未一直围绕公事国事打转,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好好过的,很多时候,因为相聚时间短,所以韩€€和谢时两人在一起时,总是更乐意做一些寻常小两口会做的事情,围绕着柴米油盐这些琐碎小事转,将日子过得烟火气十足,身边的人看了,私下里都打趣两位主子,一点都看不出这一个是雄霸一方征伐天下的霸主,一个是美名传扬天下位同仙人的谢公子。
谢时的手指刚被人仔仔细细每一根都擦了干净,手上的干净妥帖便愈发显出这会身上汗津津那股子不舒服感,南地的夏天就是这般,稍微动一动便会汗湿全身,谢时又是格外容易出汗的体质,这会便理所当然地指使韩€€,“我回房去换身衣裳,€€兄你盯着他们把这些酒坛都搬到酒窖去。”
韩€€应下,谢时便安心地走了,待进了房中,脱了身上的衣裳,谢时又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原本只是打算换身衣裳的想法变成了沐浴。谢宅毕竟当年是按照家主宅邸的规格打造的,虽然因为地方受限,面积稍小,但是各方面的配置都很齐全,绝不是寻常人家。比如谢时如今住的主人院落便设有一间浴池,是汉白玉砌成的白玉池子,面积之大可以供好几人共浴,底下还引了温泉水。
谢时不是享乐之人,很少动用这里,不过这会酿了一天酒,腰酸背痛,便难得奢靡一回。侍从布置好主子洗浴的东西,因知道主子沐浴不喜人伺候,也无需人更衣,便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余下谢时一人舒舒服服地泡着澡。
谢时找了一处台阶缓缓趴下,让温水刚好淹没自己的肩膀,不由舒坦地轻叹出声,抬头便见周围还放着一些泡澡用的精油,这些都是八珍阁那边送来的东西,据说是这一季的新品。
虽说他如今忙于经营书院和培育稻种,八珍阁的事情便管得少了,但凭着他时不时的提点,加上工坊的人也不是榆木脑袋,所以新品倒是每年都出,也照样供不应求。乐县的八珍阁女掌事是个非常会来事的,为表恭敬,每逢上了新品,便都要给谢时送上一份,回回都不落下,哪怕他是个大男人,并不需要用到这些东西,送来的大部分都被他当成逢年过节的礼品分给了手底下的人。
谢时听送来的管事说这一季的玫瑰清露做了升级,又添加了几种花香,气味和功效也更好。谢时有些好奇所谓的功效,从水中探出一双手取了一瓶,打开来正想嗅嗅看,哪知手滑了一下,精油便掉进了水里,大半精油都倾倒在池子里,氤氲的暧昧芬芳一下子挥发开来,充斥着整个浴池,水汽似乎都热了几分。
谢时正忙着从水中捞起精油瓶,都没注意到屋里不知何时进了第二个人,等发现的时候,来人已经脱掉玄色的长袍,赤身裸体踏入了池子中。池水蒸腾,谢时被熏得眼角绯红,眼中春水涟涟,他手上动作不变,状似不在意地将空了大半的精油瓶放回原处,只视线微微避开了那尊散发着力量和摄人压迫感的完美体魄。
俊美无俦的男子入水之后,直接朝他走来,长臂一揽,便将人拥入怀里,肌肤相贴,呼吸相闻,宛如休憩中的巨龙抱着自己的宝藏,此刻唇贴着他的锁骨,声音好似要比平时更沉一些,慵懒问道:“怎么用了清露?”韩€€知道阿时虽会制清露,但同他一样平日里都不爱用香,所以他一进浴池,发现这满屋子的香气才有此一问。
“八珍阁那边送来的新品,说是改进了配方,特殊功效增强,方才我打开的时候不小心倒了。”谢时心不在焉地划拉着水波轻荡的浴池,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随心一说,后面待韩€€问了第二遍才回过神来,“嗯?具体什么功效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