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吃姜糖
“这个病人的治疗费用记我账上。”
江霜无惊讶地抬起眉,目光落在祁轻筠和钟雪尽身上,随后笑了起来:
“不用了。”
“既然是林老师的朋友,我又怎么会不给这个人情。”
江霜无抬起头,视线牢牢锁定在祁轻筠的脸上,容貌恍惚了一阵,记忆里那个低头笑着摸她脑袋告诉她要好好学习的青年又倏然浮现在面前,眼眶微湿,许久才慢慢开了口:
“这位病人,跟我来吧。”
钟雪尽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祁轻筠,在对方安抚性的眼神中,跟着江霜无离开了。
“这个江老师,比我小近十岁,据说是和我同学祁轻筠在同一个福利院长大的,曾经受过我同学的资助。”
林微时也不管祁轻筠想不想听,慢慢地给祁轻筠泡了一壶茶,茶水氤氲开滚烫旋转的泡沫,一室茶香溢出,将他的声音衬的有些缥缈,带着些许轻叹:
“我同学是个老好人了,明明自己也是个孤儿,偏偏看不得别人受苦,自己读大学刚创业的时候,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穷的叮当响,却还是坚持每个月往福利院打一笔钱,资助了不少孤儿学习读大学,这个江老师就是其中一个。”
“可惜好人不长命,他年纪轻轻就死了。”林微时只觉得口中的茶水逐渐变的苦涩起来,放下微烫的白瓷茶杯,抬头看向面容平静的祁轻筠,话锋一转,又低声道:
“你放心吧,看在你和我朋友长的那么像的份上,有我在,她肯定会好好尽心治疗你的同学的。”
林微时饮尽杯中的酒,脚步有些踉跄,站起身离开了。
祁轻筠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尾微微下压,指腹摩挲着杯沿,抿了抿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本以为自己来的干净,去的也干净,一生未做亏心事,对待生死也以平常心视之,故不管是重生前后,对自己的死亡倒也没有多少感触,如今想来,倒是大错特错。
连不经常见的朋友都在十六年后仍怀念着他,那么与他朝夕相处的爱人钟雪尽在自己死后会有多痛苦,祁轻筠从前没有想,现在是不敢想。
“.........”
祁轻筠捏紧了滚烫的茶杯,直至杯壁在他的皮肤上烫出些许红痕,才恍然放开,一时间心乱如麻。
钟雪尽太过于依赖他,他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祁轻筠都看的清清楚楚。但在上辈子,祁轻筠却放任了钟雪尽对他的依赖,他本以为自己能护住他,但人算不如天算,一场车祸,让钟雪尽永远失去了他,而他也没能兑现一辈子保护钟雪尽的承诺。
钟雪尽的病全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吗,祁轻筠想大概不是的。
谁也不想生病,谁也不想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祁轻筠此刻才恍然发觉,钟雪尽的病大约也是有他的原因在的。
这份爱意太过于沉重偏执,以至于在某一刻,让祁轻筠都为之战栗胆寒。
祁轻筠在办公室不知道坐了多久,想了多久,江霜无的咨询室门才打了开来,发出咔哒的一声响。
祁轻筠这才慢慢回过神,指尖撑在沙发上,踉跄着站起身,走到江霜无的面前。
江霜无将门虚掩着,回过身看向祁轻筠时,将指尖抵在唇上,示意祁轻筠不要出声,让病人先冷静一会儿,随后低声让祁轻筠跟他来。
“本来,按照职业规定,病人在治疗过程中的谈话内容不允许向旁人透露,但病人坚持说不需要向您隐瞒任何事,并且强调了好几遍,我也只能遵从病人的意愿。”
江霜无转过身,后背倚在栏杆上,回眸对祁轻筠轻声道:
“病人在治疗过程中出现了很强的应激反应和抵触情绪,他坚持自己是重生后遇到了您,”
在说到这句话时,江霜无动作一顿,闪烁的眸光在祁轻筠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片刻,随后才道:
“但是当我问到他重生之前是为何而死时,他却闭口不言,并且出现极其强烈的情绪波动,只一直说他对不起您,也对不起他口中所谓的儿子。”
“我猜测,是否是他在所谓的‘重生前’做出过与他本身性格或者为人处世原则、三观不相符的举动,但这件事让他不得不做,做了以后却又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情绪,让他陷入了极其浓重与矛盾的负面极端情绪里,两相冲突之下,诱发了他的精神疾病。”
江霜无慢慢地替祁轻筠分析着,但心理治疗是一项漫长的治愈过程,江霜无还需要进一步的对钟雪尽进行观察才能得到可靠的结论,最终对症下药,解开他的心结。
“谢谢江老师,我日后会多注意他的情绪变化的,以便及时对你进行反馈。”
祁轻筠不动声色地将江霜无的话记在了心里,面上挂着礼貌的社交微笑:
“谢谢您,您很专业。”
“心理咨询的钱,我日后会打到您卡上的。”
“不用谢。”江霜无打开门,示意祁轻筠进去看看钟雪尽,低声道:
“祁先生,我也不需要您的钱。”
江霜无看着祁轻筠的侧脸,慢慢道:“如果要谢,那便谢那个曾经资助我,能让我顺利读书的人吧。”
“如果没有他,我也走不到现在。”
祁轻筠回过头,对江霜无认真道:
“江老师,您是非常优秀的女性,倘若没有我......他的资助,日后也一定能取得很优异的成就。”
“......”江霜无笑了一下:“祁先生,谢谢您的赞美,我很开心。”
随后,江霜无体贴地关上门,留给祁轻筠和钟雪尽个人独处的空间。
钟雪尽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坐在那里,低垂着头,指尖放在膝盖上,神经质地抠膝盖上的衣服布料。
祁轻筠动作一顿,随后走了过去,半蹲下身握住钟雪尽的手腕,低声喊他的名字:
“音音。”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很温柔,但钟雪尽似乎还是被吓到了似的,僵硬的瞳仁转了转,盯着祁轻筠看了好久,像是沉浸在了某种梦魇之中,有些难以自拔,很久没有说话,用力闭上了眼,眸子里是扭曲的人像和祁有岁哭喊的模样,撕裂时空般不断在他的耳边回荡着,仿佛又带他回到了死之前最痛苦的那一刻:
“.......”
心理治疗本身就是一种很痛苦的过程,它需要人回忆过去,不断反省自身,剖析自身,像切开身体最深处的脓包,强行将污浊的血液挤出来,在此过程中需要经历的心灵的痛苦是成倍增加的,越到心病,就越是痛苦。
钟雪尽上辈子曾经接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到最后甚至连医生都觉得他的情况有些棘手,向他委婉提出了终止治疗、换个更加合适的心理咨询师的请求。
祁轻筠用力抱住钟雪尽颤抖的身躯,将对方压进怀里,温声道:
“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钟雪尽滚烫的眼泪顺着祁轻筠的脖颈淌了下去,他用力抱住祁轻筠的腰,力道大的似乎想将祁轻筠活生生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与他再也不分离,带着哭腔和忏悔,断断续续道: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该在你开车的时候打电话,我不该生病,我不应该拖累你,对不起.........”
“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对不起儿子,对不起........”
祁轻筠眼眶一热,头一回直面钟雪尽复杂心绪的他,此刻心情难以言表,只能低下头温柔地吻去钟雪尽眼角的泪水,轻声安慰着:
“不是你的错,音音,不是你的错.........”
钟雪尽哭着摇头,抱着脑袋,像个阴暗的蘑菇般将自己蜷缩在沙发的角落,不肯再面对任何事情,祁轻筠用力掰过他的脸,强迫钟雪尽看向自己,随后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越吻越深入,逼得钟雪尽仰面倒在沙发上,无助地迎合着祁轻筠的吻,一遍吻一遍小声说:
“烫,好烫........”
“不烫。”
祁轻筠堪堪在擦枪走火的前一秒止住了动作,将衣衫凌乱、体温逐渐升高的钟雪尽抱进怀里,低头吻了吻他的发旋,带着气音问道:“哪里烫?谁烫?”
“我,手,身上........”
钟雪尽一遍遍重复着很烫,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又不肯开口了。
祁轻筠没办法,只能将他抱出心理咨询室,拿着一堆药告辞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祁轻筠本来想借钟雪尽的卡刷,先付一部分的费用,但江霜无坚持不肯收,祁轻筠只能作罢。
回到宿舍,钟雪尽离开了封闭的心理咨询室,整个人才稍微正常了一点,坐在椅子上纠结地抠了抠衣角,对着祁轻筠不好意思地道歉:
“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夫妻之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祁轻筠陪着他奔波了一下午有点累,先去洗了澡,将换下来的衣服丢到洗手台上,准备晚点洗:
“你先坐会儿,我晚点和你一起去上晚自习。”
他们之前离开学校的时候,是请了一下午的假的。
钟雪尽看着祁轻筠沾枕即睡、有些疲惫的脸,蹲到他面前,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随后啪嗒一声在祁轻筠的脸上亲了一下。
他像小狗般在祁轻筠的脖颈处蹭了一下,随后才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放下洗手池的帘子,蹲下身拿出下面的洗手液,本来想直接倒在祁轻筠的衣服上,不知为何忽然动作一顿,回头透过帘子的缝隙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宿舍,心道应该没有人会忽然回来,犹豫片刻,拿起祁轻筠穿过的衣服,将脸埋在上面,像是重度的瘾\君子般,用力在祁轻筠的衣服上吸了一口气。
祁轻筠很爱干净,一般出了远门什么的,回来都要洗澡,不然总觉得身上沾了灰很脏,所以他的衣服向来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汗味,反而带着些许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若有若无的体香。
钟雪尽闻了一下还觉得有些不够,依依不舍地埋在布料上面狠狠蹭了几下,深吸了好几口祁轻筠衣服上的味道,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他的衣服,打开水龙头准备帮祁轻筠洗衣服,谁料不经意间回过头,发现楚却泽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在位置上,偷偷在闻祁有岁换下来的外套。
似乎是下午放学了,祁有岁刚刚从外面回来,不知做了什么剧烈运动,背对着楚却泽随意地将外套脱下。
直到祁有岁脱下外套,钟雪尽这才发现他里面穿的T恤全被汗打湿了,贴身露出肉色的后背,但外套好歹还是干净的。
楚却泽似乎有些可惜,抱着祁有岁的外套,直勾勾地盯着祁有岁的后背看了好久,直到祁有岁掀开帘子走进浴室,他才不期然地和刚才一直看着他闻祁有岁衣服的钟雪尽对上了视线。
楚却泽:“.......”
钟雪尽:“..........”
楚却泽的脸瞬间涨红,刷拉一下站了起来,脸红的像个熟透的柿子似的,手足无措地看着钟雪尽,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垂下头低声道歉:
“对不起........”
钟雪尽“呃”了一声,一时拿不准该说什么。
楚却泽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见钟雪尽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厌恶的表情,声如蚊蝇,小心试探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
他顿了顿,声音压的更低了,垂头丧气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变态?”
刚刚才闻过祁轻筠衣服的钟雪尽:“?”
他打开水龙头,将祁轻筠的衣服完全浸湿,心里觉得不变态,但又想着在正常人眼底,闻别人衣服应该是变态的,只能不情不愿地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是有点变态。”
楚却泽闻言脸一黑,索性也不装了,面上的羞涩和尴尬如同潮水般褪去,简直翻脸比翻书还快,面无表情道: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就直说吧。”
“我喜欢祁有岁。”
楚却泽对上钟雪尽迷惑的眼神,握紧拳头,一字一句道:
“所以,请你和祁轻筠离他远一点。”
“我讨厌你们在他身边。”
楚却泽眼底逐渐漫上些许阴冷,正想再放两句狠话,祁有岁就湿着脚从浴室里出来了,一抬头,就对上钟雪尽和楚却泽之间的对峙,这两人那互相敌视的眼神,滋啦带闪几乎能冒出火星。
祁有岁:“?”
他掀起眼皮,有些迷惑,楚却泽脸上刚才的阴冷却在祁有岁出现时瞬间退了下去,换上些许无辜,啪嗒啪嗒走过去,撞进他的怀里,像是示威般抱紧了祁有岁的腰,小声道:
“有岁,钟雪尽刚才说我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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