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鹿
又是这样……
从小到大,每次说到裴向云不想面对的事,他总是会以这种方式逃避,选择不听不看,似乎只要这么做讨厌的事就不会发生。
自己到底是教出来了一个刽子手,还是个胆小鬼?
江懿有些困倦,靠着床头眯了一会儿,听见卧房的门微微响动,撩起眼皮,发现是那个之前见过的乌斯大夫。
裴向云跟在大夫身后,一双眼不住地往他身上瞥,显得有些蔫头耷脑。
江懿顺从地抬手,任由大夫将包扎解开,结了痂的伤口径直暴露在空气中。
裴向云的目光触到伤口便迅速地躲闪开,小声说:“师父,往后别这样对自己了。你好好的,等春天了,我带你去看桃花。”
他的语气如常,就好像两人的关系一如从前那般亲密,没有亡国之仇,没有欺骗背叛,这死了千百人的都城明日依旧姓燕,自己落下的这一身伤能不治而愈。
江懿勾了勾唇角,心说自己真是全天下最失败的老师。
十三岁殿试夺魁,十四岁官拜丞相,只比那秦朝十二岁的上卿甘罗大了两岁,被世人交口称赞为一代奇才。
可能是前半生过得太顺风顺水,他自大到觉得万事万物必然会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如今的确结实地栽了个大跟头。
那大夫似乎知道和江懿多说没用,直接去跟裴向云交代他的伤势。
江懿侧过头出神地望向窗外,看着一只黄雀落在枯树枝头蹦蹦跳跳,抖落了一捧又一捧的雪。
身侧的被褥忽地陷下去一块,他的目光顿了下,眉头微蹙,不着痕迹地向床边挪了挪。
那人恬不知耻地继续向他靠来,继而不再继续动了。
江懿侧眸,看见裴向云穿着他那身玄黑色的蟒袍蜷缩在自己身侧,好像是睡着了。
这么几日折腾下来,裴向云也跟着憔悴了不少。
可这都是他活该。
江懿心中没有半分恻隐之心,冷漠地看着那人熟睡的面容,只恨自己现在身边没有利器能一刀捅死他。
既然这么想将他留在身边,那一起死不是更好?死了之后去下头喝了孟婆汤,前世恩怨和情愫一笔勾销,来世再也不相见。
他这么想着,慢慢抬手,箍住了裴向云的脖颈。
这是他第二次对自己曾心悦过的人动杀心。
手上的力气慢慢变大,裴向云蓦地从梦中惊醒,刚要反击,发现是江懿时却生生止住了动作。
两人就这样缄默而固执地互相看着,直到江懿垂下眼,慢慢松开了手。
裴向云闷咳了一会儿,用一把沙哑的嗓音道:“你就这么恨我吗?”
江懿一句话也不说,甚至不屑于看他一眼。
裴向云轻轻攥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轻声道:“师父,你真的这么恨我吗?可是我真的……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是想要自由我也不是不能给你,只是……”
只是偌大一片江山,如今全归了乌斯。你这样离开我的保护,你又能去哪呢?会不会有人要害你呢?
他心中想的很多,却一句都没说出来。
“你过去不曾明白,现在不明白,将来也不会明白……”江懿说,“你所要的和我所要的不同,这就注定了我们从来不会是一路人。”
裴向云用唇轻轻磨蹭着他的手:“你对我……真的没有感情了吗?那为什么方才不掐死我呢?先前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那是因为你醒了。
江懿现在身体大不如从前,一身病骨支离,能苟延残喘到现在都算个奇迹。
若是刚刚裴向云不醒来,他怕是已经将这欺师灭祖杀人放火的小狼崽子掐死了。
可裴向云似乎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眉眼间露出几分小心翼翼,又亲了亲他的手:“师父,好好休息吧,明晚带你去看灯会,好不好?你还记得吗,之前你答应过我的。”
作者有话说:
重生倒计时;
My home people,伟大的劳动妇女们节日快乐!
第23章
燕人惯好在正月十五举办花灯会。届时没有宵禁,满城张灯结彩,火树银花,能一直热闹到四更天。
江懿有一年从陇西回燕都述职,刚出军营便察觉有人在后面跟着,回头一看是裴向云。
少年一身单薄的衣衫,站在陇西猎猎的寒风中身形摇晃,似乎下一秒便要被吹走了似的。
江懿见他这幅样子,驱策着马转身:“你跟出来做什么?布置的字帖可有好好摹完?”
裴向云迟疑着摇了摇头。
“《兵法》你不看,字帖也不摹……”江懿呼出一口气,化作袅袅白烟,“怎么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裴向云上前几步,微微仰头看他:“师父,你要去哪?”
“回燕都。”
江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他身上:“这么冷的天穿的太少了,回去把课业做了。”
裴向云攥住披风,小心翼翼问道:“那……你还回来吗?”
江懿听了他这问题,没忍住笑了,故意逗他:“若我不回来,你要怎样?”
“那我就等你回来……”裴向云咬着唇看他,眸中满是固执,“你不会不回来的。”
江懿摸了摸他的头:“那就回去好好写课业,等我回来检查。”
“如果我今天把字帖临完,那你会带我走吗?”
似乎试探出了江懿的态度,裴向云又胆大了几分:“我想和师父一起回燕都。”
江懿被风雪吹得脸颊生疼,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我是回去述职的,不是去玩,不能带你,好好等我回来。”
裴向云不再说话,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垂下了头,在他掌心蹭了蹭。
这狗一样的举动极大地讨了江懿欢心。
他无奈地笑了下:“下次吧,等明年正月十五我带你回燕都看灯会。”
裴向云垂眸思索半晌,好像勉强同意了他这个提议:“那你不许食言。”
江懿把小孩哄好,松了一口气:“那你听话,把字帖临完我便回来了。”
他骑着马走出很远,悄悄回头,看见军营前仍执拗地立着一道人影,静静地望向自己,好像一座冰雕似的,能一直如此长久而静默地站着。
一阵冷风从身侧吹来,江懿蓦地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抬眸看向眼前的人,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几年前那个站在陇西风雪中等着自己的少年。
灯花「噼啪」跳了一下,昏黄的灯影闪过,眼前的幻象消失,那个青涩的少年又变作了现在这幅陌生的模样。
江懿的心中空了一块似的,隐隐有几分刺痛。他掩着唇闷咳了一会儿,轻声道:“你来做什么?”
“一起去看灯会……”裴向云说,“出去走走,你或许能开心些。”
江懿抬眸看他:“可是燕都的灯会正月十五才开始。”
裴向云舔了下唇,低声道:“可能……乌斯的传统灯会是在新年前一夜开始吧。”
江懿的动作顿住,过了半晌才自嘲地笑了下:“也是,江山都易主了。”
裴向云听了他这话后有些不安,刚要说什么,便听江懿问道:“你给我准备了出去穿的衣服吗?”
这个问题是裴向云所没想到的。
他甚至准备了许多话要劝江懿,有些无措地愣了下,便看见老师似乎对着他笑了下:“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裴向云回过神,克制地压下因为狂喜而翘起的唇角:“师父想穿什么便穿什么。”
“这件袍子也旧了……”江懿抬手看了眼袖子,“那日成亲的不错,就那套吧。”
裴向云听见「成亲」二字后心凉了下,发现江懿并无指责的意思,才轻轻松了口气:“师父是喜欢那样的红衣吗?待学生去给你找一件来。”
好像江懿突然软化下来的态度极大地鼓励了他,让他阴郁了快一个月的心情终于明媚了起来,连那双眼睛中都多了许多与往日不同的神采。
裴向云要找东西还是很容易的,话刚传出去,不消一会儿手下的人便将衣服送了过来。
江懿换上那身大红的衣袍,静静看着铜镜中的人,觉得果真是人靠衣装,原本惨白得像鬼一样的脸色居然也变得不那么憔悴了。
裴向云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他身后,轻咳了一声。
“不好看吗?”江懿侧眸,“傻站着做什么?不是要出门么?”
裴向云似乎这才缓过神来,先一步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低声道:“师父,你的伤还没好,我扶着你。”
江懿蹙眉,下意识地想挣开他的手,可好像又改了主意,任由他这么扶着出了门。
门外的小厮和婢女们见了连忙行礼,裴向云后知后觉地撒了手,局促地看了眼江懿:“忘了师父不愿意这样,是我逾矩了。”
“往日你逾矩的事也没少做,怎么现在倒和我见外起来了?”
江懿扫了他一眼:“想扶便扶着,装什么相。”
裴向云却不再敢将手扶上去,待出了府邸后才悄悄地拽住江懿的袖子。
“师父,你今日好像心情不错。”
江懿眨了眨眼,将目光投向远方:“是么?”
“往日你对学生没有好脸色,但今天对我笑……笑了。”
裴向云似乎不敢确认似的轻轻吐出「笑了」这两个字,一双眼中满是希翼:“你许久不愿意对我笑了。”
“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他说,“今日师父想去哪里便和学生说,学生一定奉陪。”
江懿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不在他身上,而是投向了更远方。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
往年的燕都这个时候绝对不会允许张灯结彩。有宵禁在,通常街上已经见不到什么人了。
可现在却与往日不同。人们穿着厚衣服熙熙攘攘地走在街上,两侧都是推着小车叫卖的摊贩,热闹得很。
江懿一眼扫过去,入目皆是高鼻梁异色瞳的乌斯人,鲜少能看见几个汉人面孔。
裴向云紧紧地跟在他身侧,眼睛一刻不离地黏在他身上,像是生怕下一刻他消失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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