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绵绵
云简舟走得飞快,只丢下一句,“我练不明白,要去找师尊解惑。”
不明白?
相景明伸出剑,接住一片凋落的花瓣,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他看云简舟刚刚那架势,怕是早就明白了个透,也不知道是不明白什么。
众人皆走,原本掉在地上的残花也被吹去,小花园里像从未有过其他人一般,一下子就只余下了相景明一人。
相景明倒是自得,直接信步走到了桃花树下。
他掀袍坐下,下一刻便闭眼放出了神识观察四周,确保四周没有什么异样后,他来到小花园一处隐蔽的石头前,指尖聚起灵力,画下了一个花纹诡异的符号。
四周鸟兽鸣叫,风吹叶落,寂静得毫无人气,相景明孤身站在花园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或是看见了什么,他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
“怪哉。”
-
云简舟跑出小花园后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师尊的寝宫在哪。
只知道掌门师叔说师尊在寝宫,却不知寝宫在何处,他总不能在清池宫里胡乱走动吧。
云简舟迈出去的脚步一顿,想往小花园走,但又想起自己刚刚是一时冲动就跑了出来,现在回去,未免让他在相景明面前有些下不来脸。
他不太喜欢自己的师兄。
那人给云简舟的感觉很怪,轻浮又不思进取,却能让自己的师尊在考虑秘境名额时第一个说出他的名字,这是令云简舟最不喜欢的一处。
云简舟站在十字路口处,表情不太好看,就在他犹豫着要回头时,他突然闻到了一股空气中的花香味。
那香味在小花园里谈不上稀奇,但出了小花园,就有些怪了,只因那花只在小花园里生长,外面会有这个味道,那只有……
云简舟表情一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判断了一会那味道是往哪边散开后,便顺着那味道往前走了出去。
清池宫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只是放在李映池这一处,总显得空旷了些。
云简舟顺着那香味走,边走边闻,不断在几座宫殿内试错,那模样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放在外面指不定要被人骂几句癔症。
他越走,鼻尖处闻到的香味就越浓,一直走到一处比起其他地方多了些生活气息的殿外。
这里的香味在渐渐地散去,但仍是比其他地方要浓上不少。
其实哪里谈得上浓淡的,李映池从不碰那些带香味的东西,香囊和香膏一样不用,唯一带着点气味,还是因为常年在小花园里练剑沾染上的。
偏偏是云简舟狗鼻子,闻什么似的寻人。
云简舟小心翼翼地走进宫殿内。
只见殿内粗壮檀木作为顶梁,每一庭柱上都刻画着祥云,殿门大开着,殿内却依旧冷清,十分冷寂。
不知为何,里面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还要低上不少。
殿内四周墙壁上挂着以琉璃玉石为底的灯座,点着微白的不明火,风一吹过殿内便恍惚不明,每隔几步就有一层轻薄透明的淡蓝色绡纱,将整个殿内的摆设隔开,叫人看不真切。
整一个宫殿都透着清池仙君的风格,如他那个人一般的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让靠近他的人只觉得探入云雾,分不清也猜不明他的心思,只能在原地打着转,陷入怪圈。
云简舟刚一踏进宫殿,就听见自己已经很小心的脚步,仍在安静的宫殿里荡出了不小的回声。
做贼似的,他再一次将自己的脚步放轻放缓。
脑袋里胡乱地想着李映池的寝宫内会是怎样的情景,云简舟伸手轻轻拂开了面前无数层绡纱,如同拨开美人面上的面帘般,怀着即将收获礼物般激动的怪异心情,他一层又一层地向里探去。
明明最初是带着正当的借口找来的,云简舟却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可能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心虚,下意识地就这样做了。
等他拨开最后一层绡纱时,他也隐隐约约窥见了内里的模样。
隔着一个巨大的楠木雕花嵌玉彩漆屏风,内里半露出七尺之宽的梨花木制大床,其上悬挂着淡白色鲛绡罗帐。
有散落着的零散衣物提醒着云简舟,这就是他师尊的寝宫,一旁还放着他眼熟已久的长背云,依旧放在原本的地方,像是在那儿放了很久,无人问津。
云简舟刚想要再进去些,下一刻,一只纤白莹润未着衣物的手臂伸出,拿走了那条背云。
迈出的脚步不听使唤地凝固在了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再向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师尊正在里面换着衣服。
云简舟的处境忽然变得很尴尬,若是他早些出声,步子不放得那么轻,或许他还不会走到这么里面,若是他继续往前走,被师尊斥责一番也就算了。
可此时他站在这,不明不白的,该如何是好。
他明明是来问师尊剑术的。
这样想着,云简舟的视线却几乎是一差不差地看着屏风后的身影。
有风吹拂而过,不明火晃动,映在琉璃灯座上,有水波般的波纹在殿内湿淋铺散开来,落在了那曲线柔和单薄的身影上。
李映池还是没能完全习惯运用灵力,谈到换衣服第一反应还是回宫自己更换。
对此系统也没做太多约束,因为原主少与人接触,私下的小事大多不需要遵守,参照李映池自己的喜好也未必不可。
于是一回宫,李映池将染了酒香的外袍全部换了,酒染得太深,内里单薄的白色亵衣也需要一同换下。
拿过背云,李映池思虑着如何搭配更符合形象,连身上半落不落挂在肩头的衣裳也无暇顾及,墨色的长发垂至弧度饱满的腰下,将骤然收紧的腰部遮掩完全,半垂着眼睫在衣柜里细细挑选着。
却不知,在身后人的眼里是如何一番景象。
云简舟几乎是看痴了眼,等他控制不住地迈步再想细看时,却被人用力抓住了肩膀。
那力度大到快要将云简舟的骨头捏碎,彻骨的痛意差点让云简舟喊出声来,他快速地反身回过头想要反击,入眼却是顾温书冷凝的面容。
顾温书抬眸向里面看了眼,见李映池还未察觉到外面的异状,抬手在里面设下了一道屏障。
一瞬之后,云简舟以一种不可抗力从殿内飞出,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了寝宫殿外的柱子上。
剧烈的撞击声几乎将整座山头的鸟兽惊走。
第78章 古板小师尊(八)
巨大的冲击力从后背震至全身, 云简舟不受控制地咳出一口血,鲜血将殿前的白玉地板染得一片乌红。
他整个人无力地滑落半跪在地,模样狼狈, 就如同条濒死落岸的鱼一般,胸膛剧烈起伏, 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云简舟只觉刚刚那一撞,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呼吸间全是浓重难闻的铁锈味。眼前晕黑, 唯余胸口处几近粉碎的痛楚维持着他仅存的理智。
空旷的大殿里, 平缓而沉静的脚步声一下接着一下,逐渐在他的耳边放大,最后停在了他的身前。
“云简舟,你知罪吗?”
顾温书站在那,淡青色的衣摆与殿内朦胧的绡纱一同飘荡着, 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云简舟用手撑在冰凉的地面,艰难起身靠在后方的柱子上,抬头看向顾温书, 想说些什么,喉间却再一次涌上一股腥味。
他咬紧牙关, 忍着胸腔内的痛意将那些血咽了回去, 说话时,唇齿间有隐藏不住的猩红血迹, “回掌门师叔,弟子有罪, 但……那并非是弟子故意为之。”
顾温书面无表情抽出腰间的长剑,锐利的尖端直指云简舟滚动的喉间, 但凡他再往前一点,剑锋就能轻易穿破那脖颈间的肌肤,让鲜血从其中迸发而出。
青云门掌门向来待人温和,少有人能让他露出这样冷漠的模样。
如今周身萦绕着这般肃杀的氛围,足以说明刚刚看见的那一幕有多么的令他怒火中烧。
这数百年间,在顾温书对于自己的感情还处于懵懂之时,他与师弟的相处之间便恪守着礼仪,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小心翼翼,生怕冒犯了到那谪仙似的漂亮人物。
等百年之后,顾温书猛然察觉到他对待师弟的心意并不是寻常的同门之情后,他心中更是百般煎熬。
以宗门事务为由,逃避、躲藏,顾温书没办法再直面自己的小师弟,考虑了种种因素后,他还是决定隐藏起这份心意。
世俗的眼光容不下男子间的爱恋,就算他无所畏惧,可他何必要让李映池也跟着自己被别人用奇怪的目光对待。
况且,其他多余的不提,他知道李映池对他并无这方面的心思。
顾温书别无所求,想清楚这一切后,便只想以师兄的身份陪伴在李映池身边就好。
修仙之人一生如此漫长,师兄弟便是已最为亲密的关系,若是能以此相伴一生,也算是白头偕老。
可就是自己这样心心念念无比珍重的师弟,连他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却有人当着他的面,这样肆无忌惮地闯进师弟的寝宫里做登徒子。
对云简舟出招时,顾温书毫不犹豫地选择下了死手。
但那一瞬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云简舟的身份已不是青云门弟子那般简单。
云简舟还是自己师弟唯二的亲传弟子,他不能就这样直接杀掉自己的师侄,若是杀,那他待会该如何跟李映池解释。
说自己臆想云简舟对李映池有冒犯之心吗?
何出此言,男人与男人之间怎会产生那般想法?倒时李映池或许会这样问自己,那那时的自己又该怎样回答。
顾温书几乎将自己反问得哑口无言。
说的是啊,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他这样,对自己的师弟产生这般见不得光的心思。
这本就是被世俗所不耻的龙阳之好,他何苦将所有人都代入进自己的角色,或许就如同云简舟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并不是故意的。
这场面或许还没有宗门内的师兄弟们共同在河流之中戏水来得过分,单单露半个肩头罢了,大抵只是自己心中怀着不好的念头,便觉得别人也是这样想的。
总之,念在这份关系顾温书还是手下留情了。
在第一次出手之后,他便没有接着再对云简舟下死手,否则,此时与他对话的就已经是尸体一具了。
顾温书敛眸凛声问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我记得我曾说过,让你待在小花园处等待你师兄。”
他还是没有收回那把剑,苍白的手握住剑柄,稳稳地指向半跪于地的少年。仿佛云简舟下一刻只要答错一个字,顾温书就会用那把剑取走他的性命。
云简舟用手擦去唇边流下的血迹,因为受伤,他说话时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回掌门,弟子方才练剑时有一式不懂,便想着来找师尊解惑,见殿门大开,无意间就走了进来……并不知道师尊此时不方便见人。”
他言辞恳切,瞧上去并无异样,手上还紧紧地握着长剑,现在也没有放开,好似确实是为此而来。
顾温书恍若实质的视线冷冰冰地落在云简舟的身上,二人就这样僵持地对峙了一小会。
片刻,顾温书问道:“那你为何站在外面不动,不知道什么是该看的,什么是不该看的吗?”
云简舟垂下眼,感受着身体内传来的痛意,轻声道:“弟子当时过于慌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便呆住了。”
“并非想要冒犯师尊和师叔。”
他说的都是实话,他的本意只是想来见见师尊……顺带问一下关于剑术的事,根本没想到会看到那样的一幕。
不过,凡间都说清白重要,今日这一出,师尊的清白是不是被他占了。……若是这样说的话,那早在瀑布之下时,他就该以死谢罪了,他不仅看了,还、还偷偷碰了。
直指要害的剑尖被云简舟彻底忽略,他有些出神地想起了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不是那种不负责的人,可他对于自己一生的规划当中并没有这么一条关于婚嫁的计划。他要不要问问师尊作何打算,可师尊万一不愿意怎么办。
不对。
云简舟再次咽下一口上涌的血,他偷看师尊的事要是告诉师尊,他今天可能就要直接滚出青云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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