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不知
他看起来有点紧张,还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那个……好巧啊,你居然也在。”
似乎很怕贺凌赶他走似的,他又紧接着道:“我被骂得心情特别不好,就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没想到你正好也在,咱们还能搭个伴儿。”
贺凌没戳穿他这拙劣又可爱的谎言,朝他伸出手:“过来。”
林与川握住他的手,一下就撞进了他怀里,语气是掩不住的委屈:“你怎么这样啊……别人的电话你不接就算了,连我的也不接。我到处找人问,才知道你直接奔着顶楼上来了,你是想吓死谁?”
贺凌揽着他,当着他的面单手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没电了,我也没注意。没想吓你,就是想自己静一静。”
说想静一静,两个人还真就这么静了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林与川才再次出声:“你别有心理压力,不就是几个爆假料的黑子吗,公司的法务部又不是吃干饭的,交给他们去解决。”
“要是解决不了呢?”
“为什么解决不了啊?他们水平不行?那我们去找更专业的,什么公关团队,什么律师团队,都请最好的来,我就不信解决不了这几个小毛贼。”
“因为那几个人说的不完全是假的。要想澄清,就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完整呈现给别人看。只要我不愿意站出来说,那就没法澄清。”
“……”林与川憋了一会儿,才说,“不行我们就一起退团。反正这一行我也体验过了,也没什么好玩的,还不能干这也不能干那的,出去玩都得注意着躲狗仔,一点意思都没有。咱们不干了!”
像是为了努力说服自己,他一口气把他能想到的这一行所有缺点都列了个遍。
贺凌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与川为了在最短的时间追上别人,付出了多少努力,他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或许他最初还是不情不愿,被姐姐强行扔进这行的,或许直到出道,他都还有点玩票的心理。
但是到了现在,没有人比贺凌更清楚,他有多么热爱自己的事业,多珍视粉丝们对他的喜爱。
“没必要,咱们两个的事情性质完全不一样。要退团我一个人退就够了,你为什么也要退团?”
林与川梗着脖子:“我就是想跟你一起,不行吗?”
贺凌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在林与川紧张忐忑的目光中回答:“行。”
“不过,不是现在。”
他握住林与川的手,将手指一点一点插入对方的指缝,动作缓慢却又坚定。
“你能陪我一起退,我也能陪你一起进。”
他愿意跟林与川一起迈过这道坎,哪怕要将陈年疮疤亲手撕开,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第30章
“评论区的那个人, 是我父亲曾经的债主儿子,也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校同学。”
“他知道得太多了,不止他现在爆出来的那些, 所以我必须要从头说起, 以免他继续传播一些诱导性的信息。”
贺凌坐在宋霖、于青还有公关团队的工作人员对面,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来, 队友们隔着一段距离坐在另一边。
只有林与川, 寸步不离地紧紧挨在他身旁。
从有记忆开始,贺凌就知道自己家跟别人家不一样。
虽然落后的乡镇上, 家家生活都不富裕,但周围的邻居从未有哪一家,像他家这样整日充斥着打骂和哀嚎声。
父亲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 每天出门就是为了跟狐朋狗友们一起鬼混, 喝醉了回来就对妻子和儿子骂骂咧咧。
但凡他们母子敢还一句嘴, 接下来就必然会迎来暴怒之下的拳打脚踢。
最要命, 也是最莫名其妙的一次, 贺凌甚至根本没有出声, 只是无意间跟他对上了视线,他就像一头被挑衅激怒了的狮子一样, 毫无征兆地把贺凌整个人拎起来, 猛地掼到了大门上。
贺凌的脑袋正撞到门上的铁栓,然后身体无力地滑落下来, 瘫倒在地上, 鲜血顺着额头一道一道地流下来,很快就流成了一小滩。
“当时我才刚满六岁, 差点没能抢救回来。最后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医药费却也几乎掏空了我们家全部的家底。”
贺凌的表情很空, 语气也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只有林与川知道,他放在膝上的手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顾不上其他人都在看着他们,林与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攥在了掌心。
这一次的代价太严重,倒是让贺父收敛了不少,不仅开始出门工作赚钱,就连酒也不怎么喝了,平日里更是不再打骂他们母子。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是改邪归正了,就连贺母也这样觉得,所以无论贺凌怎样苦苦哀求她离婚,她都还是对自己的丈夫抱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毕竟还是你亲爸,何况他已经改了。要是真的离了婚,你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在那个当年尚还落后闭塞的小镇上,外面日新月异的变化人们都一无所知,大家都还秉持着老一套的观念:离婚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更何况已经有了孩子,单亲小孩可都是没有教养的野孩子。
就这样过了一段难得平静的日子,贺母甚至又怀上了一个孩子。
七岁那年,贺凌有了妹妹。
贺昕出生还没到半年,在狐朋狗友们的怂恿下,贺父又开始酗酒了。
喝醉了回家就对着他们三人破口大骂,骂贺凌住院花光了家里的钱,骂贺昕母女是一大一小两个赔钱货。
贺凌和贺母已经学会了闭嘴隐忍,可尚在襁褓的贺昕又怎么会明白这些?
贺父的骂声震天响,她的哭声就更加震天响,很快激起贺父的盛怒,于是又动起了手。
贺母拼命地护着怀里的女儿,贺凌则死死地拦在母亲的身前。
可是他还太弱小了,除了替她分担一些疼痛,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天,刚开始读小学一年级的贺凌,在放学的路上绕了远,去了一趟警察局。
因为学校老师教育他们“学校以内有困难找老师,学校以外有困难找警察”,彼时的贺凌悄悄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接待他的工作人员态度特别好,没有因为他只是个小屁孩就对他的控诉无动于衷,还给了他很好吃的零食吃。
结果是贺父被严厉地批评教育,贺母也被好言好语地安抚了一番,最后回家的时候,贺凌居然还是被贺父牵着手走回去的。
小小的贺凌走在路上,第一次对未来升起一点希望来。
可回到家里,关上大门之后,迎接他的却是贺父又一次高高扬起的巴掌。
这一次,就连一直会护着他的贺母都没有挡在他身前,而是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
那一天,奄奄一息的贺凌终于学会了一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
不仅家里的氛围越发令人窒息,就连街坊邻居之间也开始传起了风言风语。
说贺凌是个连亲爹都能告的小白眼狼,说贺母是个管不好丈夫又管不好儿子的,最后甚至开始编排起贺昕来,说她是个小灾星,她出生以前,贺父明明都已经改好了的。
丈夫持续多年的暴虐,祈祷他改邪归正的希望落空,现在居然还要加上邻里的目光闪烁指指点点,终于将她逼到了忍耐的极限。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独自一人离开了家,只带走了自己的贴身衣物和零钱罐里的一点硬币,从此再也没有音讯传回来。
她离开之后,贺凌和贺昕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也正因为如此,贺凌变得越发强硬,在贺父又一次试图动手的时候,他冲进屋里,猛地举起了一把菜刀,吼道:“来啊!你打我一下,我就捅你一刀!”
贺父眼睛血红,一巴掌就要抡下来:“小兔崽子,还敢冲你亲爹举刀,我打不死你!”
菜刀对年幼的贺凌来说还是太沉重了,他的手腕都在颤抖,需要拼尽了力气才能握得稳它。
就在这时,屋内的贺昕听见了动静,被吓得哇哇大哭。
这声音传到贺凌耳朵里,突然给了他无尽的勇气。
他高高举起菜刀,壮着胆子道:“你最好是现在就能直接打死我,要不然的话,只要我还剩一口气,我就总能等到你睡着的时候!”
对上他满是恨意,冷酷坚定不弱于成年人的眼神,贺父的酒意瞬间醒了几许:“你敢?!”
他当然不可能直接打死贺凌。传宗接代的种子深深扎根在他的脑子里,他就贺凌这么一个儿子,现在老婆还跑了,要是打死贺凌,他去哪能再搞个儿子出来?
可就像贺凌说的,这小子已经恨透了他,他又总有睡着或者喝醉的时候,万一这小子真敢趁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动手……
贺凌看出他的犹豫,连忙继续道:“我现在还当你是亲爸,所以我不敢。可你要是再欺负我和贺昕,等我不把你当亲爸了,你看我敢不敢!”
牙都没长全的狼崽子,面对敌人刻意摆出凶悍的模样,其实紧张得冷汗直流,就连四肢都有些发软。
但只有血脉相连的老狼才知道,他骨子里继承了自己的狠劲儿,虽然身量还小,但总有一天会长出凶恶的獠牙,再狠狠地在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血肉来。
从那天开始,家里总算能过上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了。
贺昕实在太小了,贺父又根本不管她,贺凌只能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着她。实在照顾不明白的时候,就抱着她去周围邻居家,找面善的女性长辈求教。
好在后来有一位孀居多年的寡妇,看着贺昕可怜,也是自己想有个陪伴,就让贺凌白天去上学的时候把贺昕放在自己这儿,她帮着照看。
要是没有她的好心帮忙,贺凌可能就连学都上不下去了。
最开始,贺父很少往家里拿钱。
但几年之后,贺凌都已经上了初中,也能靠打零工赚一点生活开销了,贺父反而开始按时往家里扔生活费了。
他很少跟贺凌兄妹两个交流,偶有谈话,也是粗声粗气,很不耐烦的模样,甚至还会平白无故突然怒喝一声,吓得贺昕一个激灵,但动手倒是没再有过。
有几次酗酒之后,他又想借着酒意动手,个头已经蹿了起来的贺凌只需要拿出菜刀,在他眼前一亮,便能成功打消他施虐的念头。
贺凌懒得思考他为什么会突然按时往家里拿钱,可能是他终于发现自己老了还得靠儿女养着,所以假情假意地想修补一下关系,也可能是他良心发现,觉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无论他是怎么打算的,贺凌都不在乎。
他只想快点长大,快点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快点带着贺昕逃离这个家,随便去哪都可以。
直到他终于知道这些钱是哪来的,他和贺昕这辛苦却难得平静的生活也蓦地被打破了。
贺父虽然酗酒又有暴力倾向,年轻时却是十里八乡难得一见的好相貌,不然也没法吸引到貌美如花的贺母,贺凌和贺昕就都继承了他们的好基因。
这么多年,他虽然几乎被酒精掏空了身子,但脸上的底子还在,身材也没过分走样,稍微收拾一下,在同龄人里还算是很人模人样的那一批。
凭借这样的条件,他竟是勾搭上了一个大老板的老婆。大老板常年在外经商,一年到头也难得回家几次,这更给两人提供了绝好的机会,很快就打得火热。
所以后面贺父几乎每天都夜不归宿,可出手却越来越阔绰,连跟狐朋狗友们一起喝酒都是次次请客。拿回家的那一点点生活费,在他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打发叫花子估计也就是这种程度了。
他行事这样高调,结果也可想而知。
有人把这事捅给了大老板,大老板怒气冲冲回家捉奸,当场把衣衫不整的两人抓了个正着,连件衣服都不给披,就一起扔到了门外,供围观的众人唾骂。
这还不够,贺父这个奸夫还被大老板的人打了个半死,只剩一口气了才被人送进医院。
医药费倒是不用贺凌愁,大老板就是想出口恶气,可没想吃上官司,所以痛快地结清了。
可问题是,贺父之前从他老婆手里捞到的那些钱,大老板一分不差地算了出来,要求他限时还清。
他手里哪里还有余钱?情人对他的予取予求已经养成了他花钱如流水的习惯,兜里但凡有点余钱就要挥霍出去,现在即使是几千块也掏不出来。
出人意料,但又在贺凌意料之中的,他也选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偷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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