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不知
贺兰修身后的乌柘国王族各个面露土色,却又不敢违抗,用不熟练的中原官话吞吞吐吐地道贺,而后又按大齐臣子的礼节向容慎叩首以表臣服。
容慎大喜,当即诏谕天下,太尉贺兰修,拓土开疆,功高盖世,封圣王爵,享天子礼,与天子一同主政,平起平坐,共居皇宫,百官见之,如见天子。
贺兰修推辞再三而天子坚决不允,最终只得领旨谢恩。
朝臣们各个心下大骇,可想起这两位一个在宫变中、一个在战场上展露出来的雷霆手段,却又只能默然心道,一山尚不容二虎,一朝又岂能容二主。
不过是一时安抚的手段罢了,且等着吧,这二主早晚会闹得天翻地覆,不死不休。
可谁也没有料到,他们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等到这两个人翻脸的那一天。
而他们更没有料到的是,这在他们眼中十足荒谬又祸根深埋的一天,却成了大齐的盛世伊始,成了史书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齐康盛五年,天子容慎加冠亲政,改年号为修平,以灭乌柘、平北境之战功封太尉贺兰修为圣王,形同天子,共同理政,出则共驾同辇,入则形影不离,史称并主。
自此,民生殷富,文化昌盛,四夷宾服,万国来朝。
第72章
天色初亮, 连纥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响起了不绝于耳的鸡鸣声。太阳还不见踪影,人们就已经起床忙乱起来了。
吱呀一声,其中一户人家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很快溜出来一个身形颀长、眉目清秀的少年, 尚还稚嫩的面孔上嵌着一双黝黑的瞳仁,滴溜溜转动间让人觉得十足狡黠。
他背着一把正符合他身量的弓, 还有插满了箭羽的背篓, 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转身离开了家。
农忙时节, 家家户户都早早下了地。田垄间一个扛着农具的壮硕汉子见着他,扬声问道:“迎哥儿,又往山上去?”
少年闻声回头答道:“嗯!康哥这么早就下地了?”
汉子爽朗一笑:“这几年来大家种田都卖力着呢, 即便是村头的懒汉, 也开始捡了轻省的活来干。我若不勤快着些, 只怕就连那我七八十岁的老娘都要抢着下地来干活了!”
傅迎面上露出了一点羡慕来。
他家里没有田地, 只以打猎为生, 所以这些农户的变化他都看在眼中, 却也只能看在眼中。
前几年朝廷改了税法,具体是怎么回事, 他也没太弄清楚, 只知道从前大家交的赋税跟收成相关,收成越多, 交的粮食就越多, 收成越少,交的也越少。
所以农户们面朝黄土背朝天, 忙活了一整年,攒下来的粮食也未必能比村头的懒汉多上多少。再加上沉重的丁税兵役, 大家活得都十分苦闷。
可自从朝廷改了税赋之法,家家户户的情况就跟从前大不相同了。
每年只收一定份额的税,交了粮食之后,无论剩下多少,都全部是自己家的。这样一来,家家户户打理农事的热情顿时便高涨了起来。以前是多辛苦都白辛苦,可现在不同了,无论怎样辛苦,最后都是进了自己的口袋。只要他们肯卖力,不愁日子过不好!
若遇到其他地方需要赈灾或是起了战事,官府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强行征粮,而是以稍低于市价的价格收购。凡是在这种关头愿意卖粮给官家的,累计数次之后,便能免一口人的丁税。丁税既然减免,大家自然也不再不敢繁衍子孙了。
至于兵役,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强行征兵。凡自愿从军者,都能给家里带来一笔不小的收益,来日还乡,还另有屋宅田地安置。
这些年来朝廷颁布的变革之法,零零总总还有许多,傅迎没能全部记住,但每次去镇上卖猎物的时候,他都会去官府门口听一听差役宣读告示,再去茶馆听一听那些读书人是如何就此争论的。
不过他觉着,这些读书人,口中所说的话也未必都是有道理的。
朝廷开科举选官不过数年,又在各郡县设了公塾,收平民子弟入学,这让许多的普通百姓心中升起了鱼跃龙门的期望,却也让读书识字这件事变得功利了许多。
在茶馆高谈阔论的那些书生,有许多就是从朝廷开了科举之后才开始读书的,字都未必识得多少,就先摆起了文人名士的做派。
朝廷一颁布有利于他们的决策,他们就歌功颂德,将当今两位明主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可一旦颁布于他们不利或是无关的决策,譬如救济老幼,帮扶妇人,鼓励工商等,他们就登时换了一副嘴脸。
不过,他们无论怎样不满,都影响不到朝廷,更影响不到上面大刀阔斧推行变革的那两位就是了。
那两位……指的自然是当今天子和圣王了。
二主并行之初,还有许多人都不大适应,只觉得皇帝是独一无二的君主,怎么可以有人跟皇帝平起平坐?虽然这些事情到底跟他们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这是皇帝自己乐意的事情,他们又管不着,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就够了。
只是后来,各地的商路通了,他们这里跟北境的商队又多有往来,就连京中的商队也不是没有见过。时日一久,他们听说了许多圣王的事迹,这才知晓,原来圣王是这般厉害,如果跟其他人一样当普普通通的臣子,确实是委屈了他。
譬如他年少之时就上了战场,彼时方才十来岁,就敢率领一支小队偷偷潜入胡虏后方,烧掉了对方所有的粮草,以一己之力解了大军被胡虏十数个部落合力围困之围,破格得封骠骑将军;
譬如他带领大军征讨胡虏,身中暗箭却不声张,一直咬牙忍耐,坚持指挥将士进攻,直至大胜胡虏收兵回营,一头栽下马去,这才被人发现他受了伤;
譬如他奉命前去扫清胡虏余孽,大军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半路,任谁也找不出他的踪迹,之后又突然现身在天子冠礼,带着乌柘国王族前来献俘,人们这才知道,他早已洞悉了郑王和乌柘国的阴谋,而后奇袭西域,一夜之间灭了勾结郑王作乱的乌柘国。
未卜先知,一夜灭国,这随便放在哪一个人身上,都堪称传奇。
但在当今这位圣王身上,这些也不过是他传奇人生中普普通通的一段经历罢了。
还有些更离奇的传闻,听着就令人瞠目结舌,譬如他与当今天子同吃同住,形同夫妻;譬如他有一神物,能预测吉凶,未卜先知;譬如……
许多人对此津津乐道,傅迎却并不相信这些。
他觉得,无非就是有人看不得圣王一介凡人却能成就如此功业,所以非要往他身上编排一些异于常人的东西,这才显得自己没那么无能。
傅迎张弓搭箭,直直射中一只正埋头觅食的野鸡。野鸡下意识急促地扑腾了几下翅膀,最终还是砰地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他从树后跳出来,利落地拾起了野鸡扔进背篓,又继续向前进寻找下一只幸运的猎物。
他也想像圣王那般,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就一番大事业,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努力打猎,先将自己的小家撑起来才行。
-
傅家的傅迎小子独自一人猎到了一头熊!
这个消息像狂风一般,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小村子。
虽说只是一头身量不大的小熊,可傅迎也才多大啊,这本事瞧着,日后恐怕要比他爹这种老猎户还要厉害几分呢。
傅迎在乡邻们热情的目光中笑得脸都僵了,同众人寒暄了许久,这才跟着他爹傅兴一起,将那头小熊搬到借来的牛车上面,准备拉去镇上卖。
傅兴前些日子上山打猎时伤了腿,走路倒是不成问题,但短时间内却不能再上山了,否则一旦遇见猛兽,那可是想跑都跑不掉。
没想到傅迎这小子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一个人跑进深山里去。
可傅兴知道之后,却也生不起气来。是他没有本事,一把年纪了还没有什么积蓄,这才让儿子不得不去冒险养家。
好在这头熊大概能卖上一个好价钱,换来的银钱足够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家用。等他的伤好利索了,再带着儿子一起进山,总不能再让这半大小子去跟猛兽拼命了。
父子两个各怀心事地到了镇上,可望向那头熊的时候,目光都是同样的欣喜。
他们猎户没有田地也没有家业,偶尔能打到这样的野物,已经是天大的喜事。
然而,一到镇上,父子俩就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
他们是猎户,时常与野兽猛禽打交道,因此在对危险的警觉方面,再敏感不过了。
但两人对视一眼,又仔细打量四周,却没发现什么异常,只见周围一片繁荣祥和的景象,似乎比往常的镇上还要热闹几分。
傅兴低声对儿子道:“尽快卖完,早些回去,不要惹出事端来。”
傅迎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下。
二人在集市上交了摊位的钱,刚把那头熊摆出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断有人前来问价,可开出的价格实在不高。
傅兴想到这是儿子独自猎到的第一头熊,期间不知经历了多少危险和辛苦,便也不愿松口,只想等一个合适的买主,总不能糟蹋了儿子的付出。
然而不知为什么,往常总来集市上采买,又森*晚*整*理不在乎价钱的那几家富户家仆,今日却一个也没见身影。
眼见天色渐晚,傅兴终于熬不住了。
且不说在镇上住一晚需要多少银钱,只说这野物隔了夜,不新鲜了,恐怕就卖不上什么大价钱了。
他正想松口答应一个出价尚可的,岂料傅迎一把拉住了他:“爹!那边路上似乎有贵人经过,我想去那边试试运气!”
傅兴一愣:“什么贵人?”
傅迎小声道:“今日一到镇上来我就觉得不对,方才四下打量,却见有不少打扮成行商和百姓的汉子往这边来了,各个身形挺拔,气度昂然,周身还有肃杀之气,恐怕不是一般的侍卫,而是上过战场的兵将。”
“他们虽然四下走动,似是在闲逛,可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且都是以那边为中心,想来一旦有异动,他们立刻就能聚拢过去。因此我猜,此处定有身份十分贵重之人到访。”
眼见傅兴面露犹疑,傅迎忙道:“爹,让我试试吧!若真有贵人,咱们一头熊的价钱在人家眼里又能算得了什么?”
想起自己尚未好转的腿,再想起这小子独自打猎经历的危险,傅兴只好松了口,道:“试试便罢,成了更好,不成也没什么,只是千万不能冲撞了贵人,知不知道?”
“知道!”傅迎只应了一声,就飞快地拔腿往那边去了。
傅兴独自守在原地,心中难免焦灼。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傅迎回来,身后竟然还跟着几匹高头大马。
作为猎户的直觉告诉他,那些伪装成行商和百姓的兵将,确实正在不动声色地往这边聚拢。
傅迎猜得不错,果真是有贵人前来!
傅兴提着一颗心,假作未觉地看着那几匹骏马缓缓而来,待他们慢慢走近了,才发现为首的马上竟然一前一后坐着两名男子,样貌同样出众,却又各有千秋。
一个俊美无匹,却又威仪甚盛,一眼望去,恍若天神。另一个则是眉眼清俊,气质出尘,又兼一袭白衣,堪比仙人之姿。
二人共骑而来,毫不介怀路人眼光,后者坦然依偎在前者怀里,看上去竟然有一股说不清的和谐与唯美。
下马之后,看见那熊,身量高一些的男子道:“确实是新猎的,正好行路辛苦,给你补补。”
另一个白衣公子却看向傅迎:“这果真是你独自一人猎得的?”
傅迎忙不迭点头:“正是,绝无虚言!”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胆识和能耐。”
他身后那人却看过去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更大的虎熊也不是没猎过。”
白衣公子笑起来道:“正是因为看他有几分你少时的风姿,我才稍夸了一句。”
傅兴在一旁听着,纳闷地想,这二位的言行举止,怎么不像兄弟,倒像夫妻?
第73章
傅迎没有料到, 他为了将猎到的小熊卖上个好价钱,大着胆子去引来了贵人,结果不仅成功将熊卖了出去, 甚至连他自己, 还有他爹, 也都一起卖了。
不对,说是“卖”似乎也不准确, 毕竟这二位公子也没有让他们父子签什么卖身契,只是说看他不像是甘居山野之人,又颇有几分胆识,因此愿意给他一个前程,只看他想不想要。若是放心不下爹爹,那二人一同前去也是使得的。
一听这话, 傅兴下意识就拒绝道:“我们父子虽然过得艰难,却也是自食其力的良民, 并无依附他人而活的打算, 恐怕只能辜负贵人的一番好意了。”
那白衣公子一听, 倒也不勉强,略一点头就要离开。
倒是那玄衣公子若有所思,突然问道:“听你言语, 颇懂几分礼节,倒不全然似山野之人, 从前是做什么的?”
傅兴一愣, 片刻之后才答道:“我曾经被征入伍, 戍边几年, 有幸得上官赏识,在军中做了个百夫长。”
“百夫长, 倒也是兵丁里的头领了,从军数年就能当上百夫长,可见你或有战功,或有才能,或善于组织统领,并且很是得上官青眼。再多熬上些时日,想升个将官也并非难事。如此前途,即便是退伍返乡,所得的安置军饷也会比普通兵卒丰厚许多,怎么你如今反倒过得如此拮据?”
傅兴微微垂首,声音无比平静:“是我得罪了上官,在军营中混不下去,这才被迫草草返乡,军饷都被克扣了许多,更别提什么安置了。”
“得罪上官?听你的口气,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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