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散星湖
奶奶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气氛沉寂下来。
“小清啊,”她突然开口,“你跟小月,关系很好吧?”
“……还好?”
“我看小月下来的时候挺开心的,你们聊了什么吗?”
晏云清有些不自在,“没什么,就是一些小事——奶奶,您想跟我说什么?”
看她纠结的样子,应该也跟梁山月有关吧。
奶奶说:“我确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今天是他爸爸的忌日,我想拜托你去劝劝他。”奶奶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他爸爸以前做了许多错事,但毕竟人都死了,小月是他唯一的孩子。你说,父子之间,哪会有那么大的仇恨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起码去看看他……”
晏云清对梁山月的父亲了解不多。但从几人的只言片语中,他大概能编织出一个自制力弱,会对孩子使用暴力的中年男人。梁山月的母亲会跑,大概率也跟他父亲恶劣的性格有关系。
毕竟,如果没有难以忍受的压迫,没多少人会主动选择不知前路的未来。
徐时景的奶奶一辈子生活在这个小村子里,哪怕她的孙子,以及梁山月都有能力带她出去,她也没有选择离开,可见她的观念十分老派保守。
在她的观念里,父子是没有隔夜仇的,更何况都过了那么多年,人死为大,梁山月无论如何都应该尽一尽孝道。
因为有相似的经历,主观上,晏云清理解梁山月的选择,也不想干涉。但奶奶语气哀求,他不好意思拒绝,便暂且答应下来。
等他吃完粥,奶奶安心地带着空碗走了,临走前还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劝劝梁山月。晏云清满口答应,把药吃了,又等了一会,梁山月进来了。
晏云清开门见山,当即把事情一股脑交代了。他象征性劝了几句,最后说:“我只是传个话,决定权在你。”
梁山月垂下眼,“奶奶一直在劝我去看看他,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放弃。”他停顿许久,“如果是你……你会去吗?”
晏云清单手撑着下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会吧。”
“为什么?”
“如果你问小时候的我,我绝对会回答‘不去’。”他浅浅笑了下,“现在嘛……去不去都可以,因为我对他已经没什么感情了。但不去的话绝对会被管家他们念叨,平白多很多麻烦,所以就去呗。”
梁山月沉默了很久,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所以……我那么抗拒去祭拜他,是因为我还恨着他,无法释怀?”
“大概吧。”晏云清道,“不过你和我的情况不同,你……”
梁山月猛地站起来,接受不了似的,开始在不宽敞的卧室中来回走动。
半晌,他阴沉着脸道:“那我去。”
看来他是真的很讨厌自己的父亲啊。晏云清兀自感慨,讨厌到希望自己完全漠视他。
将后半截没说完的话咽下去,晏云清思索片刻,灵机一动,“你爸的坟在哪?”
梁山月道:“山上,但具体在哪我不知道。”
晏云清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去野餐吧?”
梁山月:“……?”
“奶奶一直催,你又不想去祭拜,那不如就找个折中的方案。”他条理清晰道,“山路崎岖,她不会跟着我们去,做个样子就行。上山之后,我们找个地方野餐一顿,再回来交差——不就行了?”
说到这,晏云清笑得有几分狡黠,“当然,如果你想缺德一点,在你爸坟前野餐也不是不行。”
这在老一辈的观念里,可是大不敬之事!但越是大不敬,梁山月越高兴,于是他也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你真是太过分了。”他眼睛亮晶晶地赞美道。
“说什么呢?”晏云清摊手,“这是你的决定哦。”
他一早就发表了免责声明,决定权全在梁山月手上。
两个人的行动力是数一数二的,他们将时间定在了晚上——梁山月说,这里的星星比他之前见过的都要明亮,不容错过——他负责野餐的物资准备,而身体未愈的晏云清则负责养好精神,以此迎接晚上的活动。
时间一晃来到傍晚,红霞染遍了大半边天空。听到梁山月终于愿意去祭拜的事情,奶奶喜笑颜开,站在门口欢送他们开着车离开。
载着满满的野餐用具,梁山月驾驶着越野,最终停到了小村庄后方的一处山脚下。
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份,这里前几天下过雪,薄薄的一层,覆盖在没剩多少叶子的树枝上和土地上,踩上去有些滑。
为避免病情加重,晏云清包得很严实,厚实又温暖的蓬松羽绒服一拉拉链,远远看去像一只浅灰色的长条虫。与他相比,梁山月就穿得利落得多,一件羽绒外套配黑色高领毛衣,下穿长裤和登山靴,行动比他灵活多了。
梁山月背着那个劳模背包,里面装着这次野炊要用的食材,两只手各自提着一包用具,走在前方,给晏云清踩出一条路来。他一边辨认好走的路,一边跟身后的人介绍这座山。
小村封闭,一直流传的习俗就是,死后的村里人要埋在村后的山中,继续守护自家的子子孙孙。几户人家自选下葬的地方,按家族划分山头。
梁山月的父亲是特例,他是独子,父母早亡。他去世时,妻子早跑了,儿子也不回来,有好心的村里人帮着下葬,却不知道他们家族的坟地在何处,只能选了个没人的山头草草埋了。
村民们选择的山不高,路却不好走。当初那几个好心人送他下葬时,只草草开拓一条勉强能走的小道。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慢,到达地点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山头顶上是一处平坦的地带,没什么植物,放眼望去,视野辽阔。平台边上立着一座小木牌。梁山月放下东西,到木牌跟前看了几眼,晏云清紧跟着上前,有些好奇地观察这乏善可陈的“墓碑”。
木牌伫立在这好多年,表面有明显的磨损痕迹,连名字都看不太清了。
梁山月的父亲生前怎么样他不知道,但死后确实挺凄惨的。
他们很快对木牌丧失兴趣,开始各自分工,梁山月支帐篷,晏云清架炊具。
待到夜幕完全降临,一个结实的帐篷伫立在平台中央,前面架着各种用具,梁山月和晏云清一人坐着一个小折叠凳,开始烹饪食材。
晏云清还是不能吃油腻荤腥,于是他们选择煮面。梁山月先是点燃木柴,接着将提前熬好的骨头汤倒进锅里,待到沸腾,开始在里面下玉米,胡萝卜等蔬菜以及少许肉食,接着开始下面。
勾人的香味在小平台上飘荡,不多时,热腾腾的面就煮好了。
两人各自盛了一大碗,晏云清喝下一口香味浓郁的汤,只觉得热度从胃暖到身体各处,在寒风阵阵的山顶上也不觉寒冷。
他抬头往上望,果真如梁山月所说,山里的夜空比他之前见过的都要澄澈。一轮冷白的明月挂在天上,四周都是闪闪发亮的星星,他举起手机想要拍照,屏幕里的景色却远远比不上亲眼所见。
一边吃着饭,他们一边聊天,话题很跳跃,随心所欲。
聊着聊着,晏云清提到了梁山月的母亲。
“你爸爸不是个好人,那你妈妈呢?”他问,“她走了之后,你有试图找过她吗?”
这个话题触碰到了梁山月的禁忌,他沉默了好久,就在晏云清考虑要不要跳过话题的时刻,他开口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找她。”
他转头看向晏云清,“这是个挺长的故事,你要听吗?”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梁山月笑了下,有些为难道:“要从哪里开始呢?嗯……先说背景吧。”
“我爸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这你知道了。他游手好闲,到了年纪也找不着愿意结婚的人,于是硬是凑了彩礼,娶了我妈。”
晏云清睁大眼睛。
“他们之前连面都没见过,我爸娶她,就是为了生儿子。
“但我妈生不出来,他没办法,就故技重施,四处筹钱,求人,把我买回来了。”
梁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对,我是被拐来的孩子,他们都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第35章 安眠曲
那男人想要孩子纯粹是为了延续血脉,他没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男孩,便只能出此下策。这件事在这个小村庄内不算秘密,只是其他人不公开说,保存对方脸面罢了。
买孩子的费用让他们几乎倾家荡产。孩子虽然是男人费劲千方百计买来的,他却并没有多珍惜。因为孩子大大降低了他的生活品质,让他连烟都没法抽,男人不喜欢他,直接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扔给了妻子。
就这样,两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被迫成为了一对母子。
“在成为‘母亲’的时候,她还很年轻。”梁山月眼神放空,“十七八岁的年纪,本该为更好的未来努力,她却被困在了这里。”
“听起来……”晏云清说,“你并不怨恨她?”
“……”梁山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停顿了许久,接着说下去。
他的“母亲”叫梁小婷,小学肆业。她家有好几个孩子,供不起她上学。小学只读了三年不到,堪堪会识字,她就辍学了。
小孩被买回去之后一直没取名。那男人大字不识,总说要找人给儿子取个能赚大钱的名字,但又不舍得花钱,到了小孩三岁时,还是没名字。
在那之后的某天,梁小婷照例忙完农事,牵着小孩的手,披星戴月地走在回家的土路上。夜色已深,四周群山环绕,黑乎乎一片,最亮的便是天空上静谧的月亮。
梁小婷没什么文化,小学学的那点东西也在这些年的磋磨下所剩无几,但她仍然记得,在她学过的寥寥几首古诗中,山是美的,月也是美的。就像这小村,明明像个看不见未来的魔窟,往上看,景色却那么漂亮。
于是,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小孩的名字定下了,就叫梁山月。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梁山月说,“那男人经常打我们,每一次,她都会把我环抱起来,严严实实地护住我。她轻声叫我的名字,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她保护了我好多年。后来又一次,那个男人喝了酒,下手没有分寸,她伤得很重,已经喊不出我的名字了。我很害怕,但我更不想让她死,于是我钻出了她的怀抱,反过来保护她。
“他拿残缺的木板打我,很痛,我闻到了自己的血。”
那男人最终没有下狠手。因为他认出了梁山月。这是他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男孩,意义比妻子更大,梁山月不能死。
那一次之后,梁小婷伤得很重,躺在床上起不来。但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被男人拿走挥霍了,梁山月跪着求他,男人也不让他们花钱去看医生。
她躺了好几个月,就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们的人生迎来了转折。
那时是夏季,多雨,山里发生了泥石流,一行人来到小村,请求村长收留他们。梁山月当时在照顾梁小婷,事情是奶奶和徐时景跟他转述的。
据徐时景所说,来的人衣着光鲜亮丽,自述是进山取景,准备拍电影的。他们本来要去另一处山村,中途却遇到了泥石流,道路被阻,只得临时改变路线,找寻能暂时留居的处所,最终寻到了这里。
为首的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人,性格干练,颇有几分严肃,与村长进行了一场交谈后,一行人暂时住下了。
当时,徐时景跟他说:“你要不要试着去求一求那个大姐姐?她不是村里人,又有很多帮手,不会怕你爸爸的。”
徐时景说着,眼中浮现出几分希冀,“说不定,说不定她心善,会带你去大城市,过好日子呢?”
梁山月没有那么异想天开,但听进去了他的建议。梁小婷的身体越来越差,时间不等人,只要有可能救她,他就会去试试。
她保护了他好多好多次,他也想保护她。
于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梁山月趁着男人熟睡,从房子里偷偷溜出去,找到了严肃女人的住所。
他敲响了女人的门,跪着求她救自己的母亲。
半夜被惊醒的女人满脸都是郁气,但在听到他的述说之后,她的表情逐渐被好奇充满。
梁山月跪了许久,姿态低如尘埃,等了半晌,终于听到她缓声答应。
“可以。”女人慢慢勾起唇角,“但我有一个要求——听你刚才的话,你的身世,似乎挺奇特?”
她的要求简单到不可思议——让梁山月完完整整地跟她述说这些年的生活,仅此而已。
路还被堵着,索性女人的团队中有医生,也有基本的应急药品。梁小婷的情况逐渐好转,而梁山月用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将自己这些年的生活原原本本地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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