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虚
第126章 风雪载途(1)
重朝没有深究宗应谕为什么会在他房间里,和宗应谕说完话,就躺下补觉了。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他醒来,宗应谕早已离开小区,去逐光人总部处理事情。
到了下午,宗应谕开车回来,还带回了近期一直呆在攻坚队的盛羽风。
不知道他和盛羽风说了什么,当天晚上,盛羽风就带着临时收拾出来的行李,直接入住了玉磬苑小区。
重朝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起码意味着邻居能空出时间陪自己旅行了,吃过晚饭,稍微写了会儿毕业论文,就心情愉快地在宗应谕家的客房睡下了。
一如既往,从幻梦境中睁开眼,他坐在古城里安静的某个房间内。
原本占据这里的眷族已经在司归云的安排下搬迁到外城,城里陡然变得清静。
那些挂在墙头巷尾的绸缎和灯笼也都被取下,眷族们一边依依不舍,一边被迫将装饰物全部焚烧。
“可供人类暂时休憩的城池,就该有人类城市的样子。”
十来岁的小女孩双手抱臂,虽然在笑,表情却相当冷淡。
重朝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见她能轻松掌控城内的一切,也就放下心,回到屋里坐着等宗应谕赶过来。
他把自己的木箱子放在桌上,整理了一遍里面的工具和食物,又打磨了一遍不算太圆润的边角,还是没有看到宗应谕的影子。
“奇怪,宗哥怎么还不来?”他走到屋外,向远处眺望,“是在现实或者幻梦境地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问题,当然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只能带着困惑在城里转了两圈,压着烦躁继续等待。
一直到幻梦境的太阳升上正中,风尘仆仆的宗应谕才姗姗来迟。
重朝望向他,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他的眼睛上。
墨蓝色的。
是重瞳。
重朝歪了歪头,语气放轻:“你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他的目光向下,落在宗应谕破了几条口子的衣服上,对方的胳膊和脸颊边,还有刚刚止住血的细长伤口。
他的神色更困惑了:“你是怎么受伤的?”
他不是已经把沉渊海到古城的区域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吗?
宗应谕右手搭在心口,稍微躬了下身,眉眼柔和,若无其事地道:“不是什么大事,我穿过森林的时候没注意看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重朝:“……?”
他沉默几秒,不置可否道,“是吗。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没有和自己完全融合?”
宗应谕:“现在融合不太合适。虽然盛羽风回归了族群,特质也比较合适,但他觉醒时间太短了,另一个我坐镇会安全一些。”
况且,那个自己已经陪伴朝朝三年了,也是时候换一下了。
重朝古怪地看了宗应谕一眼。
说得好像这几年在幻梦境里,他没有趴在白色毛茸茸身上一样。
总觉得邻居的精神状态,确实不是特别好的样子呢。
宗应谕假装没有看到重朝的表情,温声询问:“我们现在就出发前往旷野?”
重朝嘴角一抽,颇为无语地瞥了眼他那一身泥土,没好气道:“走什么走,前期准备都没做好呢。你还是先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吧。”
宗应谕从善如流:“好。”
重朝带着他回到之前暂居的石屋里,找了块湿布让他打理自己,随口道:“对了,你有没有带清漆或者油漆之类的东西?我有个物件想要改装一下。”
宗应谕接过湿布,回道:“我带了产自森林的油漆,浅绿色的。”
重朝动作一顿,偏过头,望着他的眼睛笑了起来。
宗应谕也弯了下眼睛,默默收拾起自己。
重朝趁这个功夫出去了一趟,在古城后方的祭坛上取回了祭祀使用的那只杯盏。
可能是因为祭祀上的变故,这只杯子变成了森冷的灰白色,散发出一股不祥的气息。
杯子底部蓄积了一层漆黑的柔软物体,比起祭祀时的流动状态,更类似于凝固后结成的薄膜。
重朝伸手拎起漆黑物体看了看,这东西很是光滑,宛如一块正好与杯子大小相同的布料。
“很不错,正好用来做垫布。”
重朝满意地带着杯子回到石屋,找出工具开始打磨它。
不知道这只杯子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它的杯壁非常厚实,很难削薄。
重朝废了很大力气,才把它的内壁磨成边角圆滑的正方形。
勉强处理好内里,他从海港带来的凿子和锉刀基本就报废了。
宗应谕见他头疼,就去古城里找了一圈,带回两把凿子和一把新的锉刀。
重朝接过试了试,意外又不是很意外的,比海港带来的工具好用很多。
他舒了口气:“早知道,就先去城里找找工具了。”
宗应谕:“现在也不晚。”
重朝再次低头,努力处理起杯子外壁,宗应谕就拿过海港的凿子,找了块磨刀石重新将它磨得锋利。
凿子能打磨。但锉刀就没有办法了。
宗应谕尝试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重朝抬眼一瞧,果断道:“没法处理就算了,直接带古城的锉刀就行。不过这把也别扔,先找个地方放起来吧。”
宗应谕应了,去找了个盒子,把锉刀收了起来。
重朝打磨好外壁,原本呈现圆形的大号杯盏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正方形的盒子。
他和宗应谕一起,用在古城找到的小刷子把盒子漆成浅绿色,放在窗户边阴干。
“这个杯子的材质,不太像是苍白圣土自己的眷属。”
等油漆阴干的空档,重朝和宗应谕去城里搜集新的工具,边走边闲聊。
“从残留的气息上看,它更像是卡拉迭安多族没能成长起来的意识幼苗。”
宗应谕赞同道:“它和原生信徒、眷属都不一样,的确更偏向于伟大意志的幼生体。”
这个被苍白圣土抛弃的眷族,大约也有过自由的机会。
可惜,这个机会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被彻底扼杀。
祂的血肉被吞噬,意识被打散,就连骨骼,也被制作成了宴请苍白圣土的餐具,空留下无尽的余恨和痛苦附着于杯盏之上。
幸好,重朝不会如此,也不可能如此。
宗应谕微微垂头,温柔地看向身侧的人。
重朝回视他,眼中染着几分微妙,笑容略显古怪。
“意识消散?不,宗哥,你不明白执念和记忆的分量。”
宗应谕稍微愣了下:“嗯?怎么说?”
重朝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轻声道:“并不是所有伟大意志都喜欢那样的口味。更何况,对祂们而言,本就有更美味的东西在等着祂们。”
宗应谕停下脚步,专注地听着他说话。
重朝道:“你见过熟成彻底的灵魂吗?它们就像是餐盘上的甜点、蛋糕上的王冠,甜美至此、芬芳至此,妆点了每一个伟大意志的餐后时间。”
“而饱满的苦难就像是午后的柠檬红茶,散发着微涩的清香,完美中和了灵魂过分的甜。”
“它们是相辅相成的,在伟大意志的下午茶里,一个都不可或缺。”
宗应谕脸色微沉,眉头也拧了起来。
这是他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但如果那些外神更喜欢眷属的灵魂,那卡拉迭安多族的意志幼生体为什么又会丁点血肉都不剩?
重朝一手托着下巴,笑容更加微妙。
“你看过外国那些和神明有关的经文吗?”
宗应谕点头。
重朝便道:“他们很喜欢描述一种场景,就是神明通过赐予人类食物和酒水,对人类降下各种各样的祝福。”
这些食物和酒,就是所谓的圣餐,赐予食物的仪式,也就是圣餐仪式。
“食物代表神明自己的血肉,酒水象征神明的鲜血。”重朝的瞳孔一片清浅,细微的银光在他眼中汇聚,“卡拉迭安多族在我们眼中能够以类人的形象出现,何尝不是幼苗对它们最后的祝福?”
可惜祂赌上一切换来的希望,被卡拉迭安多族摧毁在自己手中。
于是漫长的煎熬与愤恨,就这样残留在杯盏之上。
重朝阖上眼,很轻地笑了一声:“所以我不相信自我牺牲能拯救一切。”
当有棋子挣脱桎梏,走上棋手的位置。
哪怕要付出诸多代价,哪怕失败后将无人生还。
宗应谕垂下头,躬身将右手搭在胸口,神色肃穆。
“我将尊奉您的一切意志。”
……
油漆阴干后,重朝又上了两遍漆,等彻底干透,就将内外仔细打磨到光滑。
自万千草木之主身上扯下的权柄带着浓郁的生命气息,将幼苗的怨念压制于浅绿色的漆面之下,只汲取其中能温养灵魂的力量。
重朝将那块仿佛绸缎的薄膜剪裁,铺进杯盏改造的盒子中,浅绿色的盒子就散发出一种令灵魂格外痴迷的气息。
外城的白骨们受到诱惑,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纷纷向内城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