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屑
众铁匠连夜打制出几口大铁锅,木匠们也按照谢晏的要求做出形状合适的木桶、漏斗和导管。
所有的零部件组装起来,加上清水和从族中搜罗来的大量酒糟,赫勒人的第一个酒精作坊就此开工。
谢晏和匠人们一起熬了一个大夜,又花费了整个白天验收成果,见这原始的蒸馏器正常工作起来后,才放心回去休息。
途中顺带还去看了一眼医疗帐篷的进度,慰问过现有的伤员们,回到大帐便累得倒进毛毯里,在宽敞的榻上左翻右滚,把自己裹成了个蚕茧。
他迷迷糊糊地望着毡帐的穹顶,昏昏欲睡间,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能烧出玻璃就好了,那样就能做更精密的蒸馏仪器和实验器材,也能做些“琉璃”器物来卖。
当然不是卖给本族人,而是卖给那些外面的冤大头,譬如带来香料的西域商人,若是有机会,或许还能卖到南面的景朝去。
之前也没注意乌澜江边有没有河沙,不过阿斯尔提过乌澜江最后会入海,海边肯定有沙子,而且海水还能晒盐,又是一条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啊!
谢晏越想越远,离他最初的跑路计划也越来越远。
一边想还一边给自己找借口,他看上的“交通工具”苏布达被阿斯尔骑走了还没回来,他也还没拿到地图,这么多天都已经待下来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现在香料也找到了,他还想吃一次正宗的烤全羊呢,这群赫勒人正是需要他帮助的时候,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嘛……
这样想想,谢晏就又安下心来,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谢晏便被帐外的马蹄声和喧闹人声吵醒。
他原本还有些起床气,气鼓鼓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帐子正想看个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搅扰他的美梦——
只见风尘仆仆的阿斯尔远远勒住白马,跳下马背大步朝他走来。
男人金棕色的长发被一阵风吹起散开,深刻立体的俊美面容愈发显得鲜明清晰,黄金般的眼眸在黑暗中仿佛两点跃动的火焰,令谢晏倏尔清醒过来,惊喜地睁大双眼。
“阿斯尔!”
谢晏想也不想,三步并作两步便上前一把抱住对方。
“你终于回来了!”
等阿斯尔亦紧紧回抱住他时,谢晏才如梦初醒,双手僵在阿斯尔背上。
虽然但是,虽然但是……
虽然阿斯尔把他当老婆,但是他把阿斯尔当兄弟啊,好兄弟抱一下怎么了!
只有直男之间才会搂搂抱抱,这说明他坦坦荡荡不避嫌。
嗯,就是这样没错。
谢晏停顿了好一会儿,还是又重新抱紧了阿斯尔。
心里一直空落落的某个角落,忽然就在这个拥抱里被填满,连同许多谢晏自己也分不清的情绪,涨满了他的整个胸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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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瑞士军刀
阿斯尔紧紧抱着怀中的黑发青年,低头把脸埋在对方颈窝里,只觉得无比安心。
他是坦格里赫勒的首领,肩上背负着祖辈的血仇和无数族人的未来,他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所以他绝不能后退。
他是族人心目中所向披靡的战神,但在无人知晓的内心深处,他其实也并不喜欢战争和杀戮。
当箭矢射穿敌人的胸膛、刀刃划开脆弱的咽喉,腥臭的热血喷涌而出,溅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不能停下,也不能思考,整个人像绷紧到极限的弓弦,直到现在。
阿斯尔放松地闭上眼睛,鼻尖蹭了蹭谢晏的颈侧。
心里忍不住想,这次是谢晏主动抱他的,他没有犯错了,是不是可以睡在床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嗅到谢晏身上的气味,清爽中仿佛有一股淡淡的酒香,谢晏喝酒了吗?
谢晏最爱干净,总是要烧热水洗澡,还让他也要天天洗,这次他身上沾了那么多脏东西,还没来得及洗呢,谢晏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他。
想到这里,阿斯尔连忙放开谢晏,有些局促地往后退了一步,掌心还在衣摆上搓了搓。
“你怎么了?”
他这举动实在奇怪,谢晏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上下审视他道:“你受伤了?”
阿斯尔只是摇头,掩饰性地扯出一个笑:“没什么,一点小伤……”
谢晏注意到对方衣袍上的破口,原本灰褐的布料已经被大量干涸的血迹染成深褐色,连盔甲上也有深深浅浅的裂痕,根本不信他这话。
于是一脸严肃地把阿斯尔拉进帐子里,直截了当道:“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真的没有。”
阿斯尔低着头,眼神可怜兮兮地望向他。
谢晏才不吃这一套,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脱不脱?”
一向大方的野人居然显出几分扭捏,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卸下残破的战甲,解开衣襟让谢晏检查。
谢晏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阿斯尔受伤,之前看了只觉得触目惊心,现在看来,竟多了一丝不忍,好像自己也能感觉到那种幻痛似的。
男人精壮的上身赤裸,身上痊愈的陈旧伤疤和新添的细小伤痕纵横交错,这些确实都只是“小伤”,甚至都不屑于用药。
但横贯他腰侧的那道血口,却怎么都和“小伤”不沾边了。
透过潦草的包扎,谢晏仍能清晰地看到间隙裸露出皮肉翻卷的边缘,渗透的血迹和组织液浸湿了布料,散发出伤口特有的腥气。
这野人也就是仗着自己体格好,若换成旁人,恐怕根本扛不住。
而这道伤要是再砍得深一点,或是角度再正一些……
谢晏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后怕,伸手去解那布条的动作都有些颤抖,解开时布料已与伤口的组织黏连,他眉头紧皱,顿了顿,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阿斯尔似是看出他的忧虑,沉声安慰他道:“没事的,谢晏,不疼……我不怕疼。”
只要是血肉之躯,怎么会有不痛的呢?
谢晏没好气地看了阿斯尔一眼,万幸的是他还剩下最后一点布洛芬和阿莫西林。
至于云南白药和止血的液体创口贴、纱布,都已经先给上一批伤兵用了,如果阿斯尔再晚回来几天,估计就真什么都不剩了。
“算你小子命大!”
谢晏一边低声骂了一句,一边转身跑到床榻边,从他的宝贝背包里掏药。
“喏,先把这个吃了。”
他把药片和胶囊递给阿斯尔,正准备再给对方倒杯水,便见这野人毫不犹豫就把药都囫囵吞了,也不问是什么,直接咽下了肚子。
谢晏挑了挑眉,还是递了水给他,问:“你就不怕我给你下毒么?”
阿斯尔捧着银碗大口喝水,喉结滚动,抬眼望着谢晏,笃定地摇头:“谢晏不会害我。”
他的目光清澈而真挚,充满了对谢晏全然的信任。
谢晏被他这样注视,不由眼神闪烁,移开视线,开口道:“喝完就去那边坐着,我去拿点东西,处理你的伤口。”
蒸馏产出的第一批“酒精”——准确来说应该是高度数的烧酒,成品已经送去医疗帐篷,供巫医们使用。
因为条件有限,谢晏也还没来得及测出准确的度数,但从味道和效果来看肯定比以前高得多。
他把烧酒灌满了酒囊,又用盘子装了用来缝合伤口的缝衣针和细麻线,还有高温煮沸消毒过的麻布,再回到主帐,就看见阿斯尔正自己鼓捣着清理创口。
“哎哎,你别用手乱碰!”
谢晏赶忙上前制止,把托盘放在矮桌上:“不是说了等我来处理吗?”
阿斯尔默默缩回手,自知又做错了事,低垂着眉眼不敢再乱动,只悄悄拿余光去瞥谢晏。
青年刚才还唤人送了盆热水来,现下挽起袖口,仔细地把修长的双手洗净擦干,才转身看向阿斯尔。
第一步是冲洗擦拭伤口,清理残留的异物,然后再去除其中坏死的组织。
这样皮开肉绽的血腥场面,谢晏已然见了不少,此时心态也调节过来,手上的动作很稳。
他用的是消过毒的瑞士军刀,轻薄的短刃打磨得极其锋利,闪着亮眼的银光。
刀刃贴着皮肉划过,阿斯尔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语气却还很轻松,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刀?好漂亮的刃。”
谢晏头也不抬,半蹲在阿斯尔身前,专注地做着清创。
闻言笑着回了一句:“我从‘天上’带来的,世上只此一把的好刀——你们赫勒人是做不出来的。”
毕竟这可是不锈钢,而赫勒人还只能生产铸铁。
铸铁是生铁熔炼加工后的产物,比起坚脆的生铁更加耐磨、厚重,可以锻打成各种形状,但距离熟铁和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赫勒的铁匠已懂得使用小型的熔炉和鼓风皮囊,燃料则主要是木炭,而生铁、熟铁和钢的区别就在于炉温和含碳量,谢晏对这方面也一知半解,自觉帮不上太大的忙。
阿斯尔听见他这么说,略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谢晏,我的刀断了。”
男人的声音很低,语气里没有抱怨的意味,只是在倾诉和寻求安慰。
“那是阿爸留给我的刀,我本想用它亲手杀了那钦,为阿爸和额吉报仇……”
他已经很接近成功了。
那日他率人将那钦的残部追赶至湍急的乌澜江畔,本就凶残的黑赫勒在穷途末路之下更加悍勇。
阿斯尔不忍伤了苏布达,下马与那钦近身缠斗,弯刀刺入对方的胸腹,卡进盔甲的缝隙里,在搏斗中生生折断;自己的腰侧也被那钦所伤,眼睁睁看着对方跳进乌澜江,没入浪潮中不见踪影。
那钦应是活不成了,就算还活着,这次哈日赫勒的骑兵也受到了重创,他们至少还能安稳地度过今年的秋天。
等到丰收之后,兵强马壮,也不怕再战。
只可惜没有亲手了结那人的性命,还有他的刀,只剩下半截卷刃的刀身和光秃秃的刀柄。
谢晏仍垂着眼帘,他收起瑞士军刀,又洗了一次手,转头去拿装着烧酒的皮囊,嘱咐阿斯尔道:“你别动啊!”
其实吧,他还是略懂一些冶炼技术的,至少在油管和某站上看过很多视频,清楚高炉炼铁的原理。
只要能找到相应的材料,譬如煤炭和助燃的石灰石等等,相信加上赫勒匠人的智慧,改进一下冶炼技术应该是没问题的。
谢晏想着,打开酒囊的木塞,浓烈的酒香霎时满溢出来,阿斯尔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睛一亮:“好酒!”
他本以为是给自己喝的,下一秒却见谢晏将那澄澈的酒液倾倒在自己下腹的伤处。
“这是‘蒸馏’过的‘烧酒’,比你们原本的酒更烈,可以用来给伤口‘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