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萝樱
容成宣心神一怔,望着断成两截,坠落在地的长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可不等他多想,一袭身影蓦然出现在他二人面前。
容成宣看清来人之后,面色一喜:“小师叔!”
“这里交给我,你们先走!”
容成宣伤了一条腿,自然走不了,李锦绣二话不说,直接抓着他的手臂,往肩上一搭,两人冒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是非之地。
不知走了多久,李锦绣腿脚一软,突然倒地,连同容成宣一起跌在了雪地里,久久爬不起来。
“小山师弟,小山……不,锦绣,锦绣!”
容成宣赶紧起身去扶,却见锦绣双眸紧闭,面色惨白一片,额头上更是冒出大量冷汗。
不知锦绣伤到了哪里,容成宣试图检查,却无论如何也脱不掉他身上的衣服,只能抓着他的肩膀,一声声焦急地唤:“锦绣,你醒醒!锦绣!”
“疼……”
李锦绣迷迷糊糊的,感觉肚子特别疼,应该是动了胎气,不知道会不会早产。
眼下冰天雪地的,身边只有一个容成宣,难不成让容成宣给自己接生?
不行!
如果师尊知道了,他们三个都得完蛋!
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彻底断开之前,他听见容成宣急急地说,“你别怕,锦绣,我这里有师尊赐的丹药,可以活血化淤,吃了就不疼了!”
然后下巴一紧,一颗圆溜溜的丹药就被塞了进来,李锦绣想咽,却连吞咽都做不到,身旁传来簌簌的声音。
容成宣捧起一大块积雪,往自己的嘴里含,待融化成水后,才捧过李锦绣的脸,慢慢吻了下去,李锦绣掀开一丝眼皮,恰好就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吓得他回光返照似的,立马大力推开容成宣。
两人都摔倒在了雪地里,那颗丹药也在慌乱间,挤进了喉咙里。
没一会儿,李锦绣就腹痛如绞,然后眼前一黑,就彻底人事不知了。
“这,这是……血?”
容成宣愣愣怔怔的,看着鲜血从小师弟的衣袍中淌了出来,染红了一大片积雪。
一瞬间似明白了什么,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风雪愈大,山上的火势最终被扑灭了,好好的一场喜宴,也被毁得一点不剩。
各家各门都有死伤,一时间整座仙山都愁云惨淡的。
李锦绣的孩子没保住,醒来后就躺在熟悉的床上,身上被血染透的衣服,已经换了下来,穿着一袭柔软的绸衫。
手掌抚到肚子上时,原本的圆润不在,已然变得扁平紧致了。
在他的再三追问之下,师尊才告诉他,那是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一生下来就是个死胎,师尊怕他看了伤心,就自作主张将孩子火化了,也就是说,李锦绣怀了快八个月,到最后连孩子的一面都没见着。
他满怀期待,日夜期盼孩子的降生,最终等来的不过是一小罐子骨灰。
李锦绣崩溃大哭,在师尊怀里哭得泣不成声,直到哭晕过去。
江寒溯心疼得无以复加,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虽说过程艰辛,但好在拔了心头毒刺,忍一时之痛,总比痛一世要强。
外面风雪停了,容成宣此刻正跪在峰脚,等待师尊发落。
江寒溯没有立即发落他,而是留在寝殿中照看锦绣,确保锦绣每次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师尊。
师尊每一次都会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说,“锦绣别怕,有师尊在。”
实则李锦绣伤得根本不重,只是失血过多,又在雪地里冻了一会儿,是江寒溯把他从雪地里抱回来的。
当时容成宣不知死活的,紧紧握着锦绣的衣袖,被江寒溯拖着在雪地里膝行,拖出了好长一条血路,直到乌时灵赶来,哭天抢地扑在容成宣身上,硬生生扯下了锦绣的一条衣袖,也没能让容成宣松手。
江寒溯将早就准备好的参汤,嘴对嘴喂进徒儿喉咙里,等李锦绣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就急切询问师尊,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不是他过度使用灵力?还是打架的时候,动作太剧烈了?
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可师尊缄默不言,只抱着他一遍遍安抚,说孩子还会再有的,让他不要太过伤怀,也许这孩子注定与他们无缘,天意难违。
“什么狗屁天意!我只知道我辛辛苦苦怀了八个月!眼看着就要临盆了…”李锦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那,那是我和师尊的第一个孩子啊!”
而且还是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候怀上的,明明他和师尊是那么的期待!
“孩子还会再有的,锦绣,你别哭了,看见你这么哭,师尊的心都要疼碎了。”江寒溯低头亲吻徒儿的眼睛,温声细语道,“只当是可怜可怜师尊,别再哭了。”
可当李锦绣再一次追问孩子的死因时,师尊又一次闭口不言,被逼问急了,江寒溯才低声说:“要怪就怪师尊,是师尊不好,让你怀孕,却又没有保护好你,全是师尊的错。你有气有怨,就打骂师尊好了,千万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锦绣……”师尊温热的脸,紧紧埋在李锦绣的脖颈间,滚|烫的眼泪淋在他的皮肤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江寒溯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声音却满是隐忍和酸楚,“锦绣,我的锦绣。”
就是这种反常举动,让李锦绣意识到孩子的死,没那么简单,他恍惚间回想起来,自己晕厥之前,孩子明明还好好的,只是肚子疼,感觉快生了。
后来容成宣给他喂了一颗丹药,肚子就突然跟刀子乱绞一样疼!
紧接着一股热|流就从衣袍下涌了出来,是血!
“师尊!你此前给容成宣的是什么药?!”李锦绣厉声道,“快告诉我!快!”
江寒溯沉痛地阖眸,长长叹了口气:“那是活血化瘀止疼的丹药,可解阿宣的病痛,可对怀孕之人来说,无异于是,是落胎烈|药。”
也就是说,容成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了给李锦绣止疼,就用师尊赐他的丹药,亲手打掉了师尊和锦绣的孩子!
得知“真相”之后,李锦绣受不了这个打击,再一次晕厥过去。待他苏醒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容成宣受伤不轻,本就一身病骨,在雪地里跪了不到一天,就晕厥过去了,眼下已经被抬回了自己的住处。
李锦绣终日以泪洗面,短短几天就瘦了好大一圈,一遍遍抚摸着给孩子准备的小衣服,还有各种玩具。
往往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江寒溯心疼至极,想尽办法哄徒儿开心,却效果甚微,也想过要把孩子的东西,一把火烧光,眼不见心不烦了,奈何李锦绣死活不肯。
无可奈何之下,江寒溯只能反其道而行。
锦绣哭,他就比锦绣哭得还惨。
锦绣难过不肯吃饭喝药,他就在锦绣面前伤心欲绝到咳出血来。
总而言之,江寒溯将失去孩子的可怜父亲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一来二去的,李锦绣都顾不得自己伤心了,还得反过来安慰师尊,把师尊之前安慰他的话,一五一十地还给师尊,看着师尊日渐憔悴的面容,发红的眼尾,以及咳在手帕上的大片血迹……李锦绣终于明白,失去孩子,不仅他一个人痛苦,师尊更痛苦。
师尊同样深爱他们的孩子。
李锦绣自知不该再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与其这样苦苦煎熬,不如想开一些,珍惜眼前人,只要他和师尊好好的,孩子一定还会再有的。
便强忍着心痛,主动跟师尊说,把孩子的东西,全烧给他罢,也不枉费辛辛苦苦准备一遭。
一开始李锦绣蹲在火盆边,一件一件烧,每烧一件都要抱着摩挲好久,后来看见师尊静坐在角落里,垂眸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泪痕触目惊心,再哭时,就落了血泪。心头骤惊,犹如当场被利刃狠狠穿透,后面的东西就直接堆起来,一把火点了。
两人相拥在火堆前,看着大火一点点把有关孩子的一切,通通吞噬殆尽,李锦绣不知不觉中又泪流满面,生怕师尊跟着难受,索性踮起脚尖,捧着师尊的脸亲吻。
火星子被风吹了过来,夹杂着峰头飘来的红梅,在两人周身盘旋,李锦绣丝毫没被灼伤,只觉得是他那苦命的孩儿,在天之灵幻化成烽火,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可当李锦绣下意识握紧拳头时,抓住的不过是师尊发冠上垂落下的发带而已。
李锦绣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明明他知道容成宣是无心之举,可就是没办法再面对他,无论江寒溯怎么从旁说情,李锦绣都不为所动,甚至还会跟师尊急,大喊大叫不许师尊再提及此人。
可等李锦绣看见师尊布满难过的脸,以及黯然失色的眼眸时,又懊悔自己为什么跟师尊发火,明明师尊什么错都没有。
对,不是师尊的错。
师尊明明下峰前反复叮嘱他了,不让他下峰,是他自己没听。
师尊心疼自己的徒儿,为徒儿炼制丹药,又有什么错呢?
再者,御尸宗的余孽已经尽数被俘,即便师尊没跟他提这事,但李锦绣心知肚明,这事铁定跟宿文舟有推脱不开的关系。
此前在针对宿文舟的事情上,师尊就已经跟他讲清楚了其中利害,说小魔头心术不正,恐来日死灰复燃。
当时李锦绣觉得师尊心胸狭隘,太过善妒,一根筋地哀求师尊放了小舟,如今师尊真是一语成谶了。
第89章 与旧爱一刀两断
李锦绣既希望抓住小舟,又不希望小舟被抓住。
江寒溯忙里忙外,处理山中诸事,在一个普通的午后,他从背后揽住徒儿的腰,抓着徒儿被风吹得冰冷的手,心疼地护在怀里。
“解决完了?”李锦绣问。
“嗯。”江寒溯淡淡道,“挫骨扬灰,一个不留,只不过……”他伏首轻轻吻了吻徒儿的脖颈,“那个小魔头跑了。”
准确来说根本就不关小魔头的事,江寒溯早已秘密将小魔头丢到了一个他绝对逃不出来,而李锦绣也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这么说也只是想卖李锦绣一个情。
万一江寒溯真把小魔头杀了,来日李锦绣念起旧情来,和师尊生了嫌隙,可怎么得了?
区区一个小魔头也配影响他们的感情?
李锦绣沉默良久,然后才慢慢推开师尊,在师尊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他转过身来。
曲膝跪在师尊面前。
“锦绣?”
“师尊,您听我说。”李锦绣推开师尊的手,执拗地跪在地上,扬起脸时,眼眶都红了,“我知道我现在再求师尊饶了小舟,实属不该,可谁让我欠了他宿家两条命。”
“锦绣,你先起来。”江寒溯两手抓住徒儿的双臂,可徒儿却怎么都不肯起来。
“求师尊答应我,再饶小舟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求师尊开恩!”
“你这又是何苦?”江寒溯再次红了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弓着腰紧紧抓住徒儿的手臂,“锦绣,这并不是你的错,师尊没有怪你,可冤有头债有主,那小魔头死不足惜!”
“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可是,可……可我……”他的声音逐渐破碎,声不成声,调不成调,把头脸埋在师尊的怀里,肩膀不停颤动,感觉师尊的手在轻轻拍他的背,眼泪落得更凶了,李锦绣万分惭愧地道歉,“对不起,师尊,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跟师尊道歉之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最终师尊还是答应了他,最后饶那小魔头一次,从今往后李锦绣跟他宿家恩怨两清,谁都不欠谁的。
如若他日再见,定杀不饶。
李锦绣对师尊既愧疚,又感激,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纠缠在一起的吻。
时隔多日,江寒溯终于再一次尝到了徒儿的滋味,他怕徒儿身体不适,一直耐心询问,问他还受得住么,要不要停下来?
李锦绣心里充满了愧疚感,两臂紧紧抱住师尊的手臂,大力摇头,泪水和汗水四下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