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客
江无眠揉着太阳穴,忍着头疼道:“水田排不出水,早晚会出事。另外挖的排水渠清理不及,淤泥迟早能填满,到时水淹紫云英,连根拔起不是难事,肥地效果立减。”
最为庆幸的是此刻已收过新粮,地里只剩下紫云英肥地,部分百姓家有种青菜补贴家用,损失称不上大。
若是任由事态发展,本次肥地是做了白工。
江无眠撑着额头道:“春耕前再多修几条排水渠道,挖深一些,另外组织人手拓宽河道,修补河堤。”
林师爷出声建议道:“大人,此事需上报州府,由知府批准拨钱拨人来修。”
江无眠摆手示意他记下,稍后向知府处发公文。
韶远县的河堤是修补过,担心水泥效果不够,还与商队换过砂浆掺杂其中,不担心堤岸垮塌,可水位太高,河堤挡得住什么?
江无眠清了下嗓子,起身让人准备蓑衣斗笠,“去河堤看看。”
众人急匆匆随江无眠起身,林师爷难得劝了一声,“大人,风雨太大,出门难辨方向,等雨势稍小再行也可。”
自早起时,大人一直揉着额头,不知是不是受到风寒侵扰,身体不适?
江无眠接过蓑衣斗笠,边穿边道:“等不及,雨一时半会歇不下。河堤若有问题,两侧百姓即刻向高处迁移。”
制止所有人跟上的动作,只让蒋秋跟随,对留守的人道:“不管发生何事,行动时两人一队,注意安全。随时听候林师爷与周县丞调度,林师爷为主,周县丞为辅。事关重大,万望诸位同心协力,以渡难关。”
“喏!”
第069章 水坝
自出城门,所望之处一片雨水,好在此处的地下排水管道运行良好,街面雨水小股分流涌入两侧。
路过水田处,不少百姓冒雨清理淤泥排水,然而雨势太大,水流汹涌,携带淤泥堵塞每个凹陷的地方。
江无眠从未见过冬日有如此大雨,又有疾风相助,让人寸步难行。
他与蒋秋两人艰难跋涉,临到河堤,河流变宽阔湖泊,水面桥梁不见身影。
江无眠皱眉,任由水面暴涨,两岸迟早化作河道。
半新河堤仍能挡住不断冲击的河水,遮掩不住的是越加高涨的水面,他果断向下走,“通知两岸百姓,向县城方向撤离。再过半日,河堤不起作用。到时再走,时间太晚,容易人财两失。”
下首的纺织机在水流冲刷下,屹立河流中,流经此处的雨水就此分流又合为一处。
江无眠看得分明,再过一段时间,精巧的织布机化作折断的木头,变为汹涌河流中的异物。
蒋秋紧随其后,“大人,衙役于路上值守,很快能带百姓撤离,您……”
他看了一眼回县衙的路,顿时哑声,这是要去哪儿?
江无眠指了指上游区域,“造纸坊。”
造纸坊立在上游区域,好在修建时选的略高地区,但他们到时,雨水已然到了小腿处。
谢林诧异地开门,赶忙将人迎进去,焦急道:“大人,您怎生冒雨出门!”
雨天瞧不见路,水中有异物看不清晰,脚踩不到实地,就怕有个万一伤到!
再者,对岭南本地人来说,这种程度的风雨说不上大,每年都习惯来上几遍。
毕竟这儿靠海边,每年有大雨、隔两年来上两三次的暴风雨是常事,前两年风平浪静不见大雨才是异况。
如今来了,本地百姓反倒是轻松了。
江无眠脱下蓑衣,和蒋秋一人灌了一口凉茶,未等苦涩味道散去,谢林又端上来两碗红糖姜水。
他心下古怪,凉茶也就算了,本地老一辈传下来的方子,怎生还有红糖姜水?
最便宜的石蜜也要十几文,不说价格,单就说这儿是造纸坊……造纸坊它是造纸的,哪儿来的制糖?
谢林监督江无眠灌了两碗,稍稍松口气,抹去额头冷汗,解释道:“造纸坊与寨子接触的多,时间一久,凉茶石蜜全备上了。厨房熬煮了两锅,小郎君与师爷多喝几碗驱寒。”
江无眠捧着碗点头,从窗外看去,廊下有人说说笑笑,浑然不在意这场暴雨。
此时回想,衙役离开时也是轻松无比,一两分担忧也是心系田间,完全不担心家中有事。
倒算是个好消息,起码撤离百姓时不会引起恐慌。
暴雨仅持续一天,次日已转小雨,江无眠放下心来,吩咐衙门查看灾情。
大部分地区受灾情况并不严重,唯独堤岸处、水力纺织与水田需人清理。
水田有户房关注,水力纺织交与赵成处理,江无眠亲自带人去了堤岸处。
检查过水中隐约出现的石桥,摇头道:“雨不多时还能过人,雨势一大,别说桥墩,桥面全浸了水,完全不能使用,石桥架得太低。”
周县丞身为本地人,他了解得多,“临近海边风大,一天天吹着,石桥坏得快,建得高要的石料多,还不如这么凑合用着。”
在当地人看来,不过是水淹过桥,小事一桩,没淹到庄稼、冲走几个人,仅仅是一座桥而已,来年修修补补仍然能用。
江无眠带人检查过上下游两岸情况,又记下雨后水位,脑中有一念头一闪而过。
“这个地形,适合多级拦水坝。”
周县丞还在看桥面浸湿的痕迹,没反应过来江无眠到底说了什么,在重复一遍后,只感觉词句一阵拗口。
此事还要上报州府,计划也需完善,江无眠没给周县丞解惑,继续巡视其他作坊。
临到海边,江无眠见到正在统计海带损失的蒋秋,不知经过暴风雨后,海带养殖受损凡几。
倘若年年来上几次,海带养殖的场地必须好生挑选一番,起码挑个背风区。
“如何?部分筏架还能再用吗?”
水面飘着断木、草绳、撕扯成不规则形状的海带。
本来清澈见底的养殖区浑浊一片,水底泥沙翻涌,偶尔能看到一片黑影掠过水下,倏忽之间,消失在海下。
蒋秋唇角绷直,皱眉道:“大人,多数筏架已破坏殆尽,独留几架能修补一二,然海带养殖——”
他转而眺望平静海面,摇头可惜道:“风险极大。”
养是能养,一旦遭受本次的暴风雨,损失太大,得不偿失,与其如此,不如出海捕鱼获利多。
“换养殖地再做尝试。”江无眠并不放弃,这是韶远县打开内地商路的希望,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会坚持下去。
毕竟韶远县如今有钱,能换着法子尝试。
一连几日,县衙里忙得团团转,收集灾后资料、斟酌救灾措施、安排年关将近时的上值、谨防略卖人拐卖幼童等等。
兜兜转转,直到县衙封笔前一日,江无眠才处理好分级拦水坝之事。
为此,县衙简短开了个会,议题为“分级拦水坝试用情况与建设难题”。
“平日没有雨水,水位偏低,再行拦水之举,岂不是对灌溉有害?”周县丞看完嘀咕道。
韶远县是水多雨多,可架不住多级拦水坝建的也多,层层下来,能让一条河断流。
位于下游区的水田失去灌溉来源,坏了耕种大事啊!
“因此,多级拦水坝设置区域需精确计算,设置的多对灌溉无益,少了起不到作用。”江无眠翻出水域地图,对照等高地形图算数据。
建设水坝经验少到接近没有,他不敢随意动手发挥,一不小心妨碍整年收成,前期努力将化为乌有,耽误得可是整个县的建设进度。
江无眠提出的是多级矮坝梯级拦蓄工程,功能繁多,但用在此地,主要发挥的是河道防洪整治、蓄水灌溉功能。
听到防洪时,周县丞与赵主簿还不以为意,认为是江无眠太过小心,往常州府都是得过且过,每年修修补补堤坝算完。
不到洪灾泛滥时,绝不会上报。
当然,若是想从中攫取部分赈灾银,那必然是三年报两次洪灾,借此盈利。
在江无眠说出“蓄水灌溉”时,不约而同竖起耳朵,身体前倾,一副认真聆听状。
放在南康府水雨多洪灾是常事,都习以为常了,建不建皆可。
但要说水坝能方便灌溉,这还不赶紧开工?凡是有助于耕种、增加粮食产量的事,他们来者不拒。
在众人灼热又期待的视线中,江无眠淡然地道:“需要严谨数据支撑,且无前例可考,县衙之中也无人知晓搭建堤坝的详细步骤。简而言之,一概不知,从头开始。”
众人:“……”
还不如不说!
江无眠呷了口茶,假装看不到诸多怨念眼神,四平八稳道:“明日县衙封笔,除却例行上值外,一应事情年后再议。”
收起地图,他喟叹一声,“诸位回去后可自行推演一番如何开展多级矮坝梯级拦蓄工程。林师爷整理好内容,给府衙递公文,拦水坝工程量涉及甚广,府衙要下拨一点工程款。”
有羊毛能薅一波,当然不能放过。
众人憋闷地带着知县留下的过年作业散去,江无眠看过上值名单,短期内轮不上他,带着公文、地图、数据图纸去府衙找谢砚行要钱去了。
谢砚行早已闲居在家,一口凉茶喝得龇牙咧嘴。
听说小徒弟在韶远县把凉茶当水喝,他看过当地郎中,也拿了一副凉茶方子,在家中熬了一锅,及至一半时,锅中便传来一股子中药味。
当即谢砚行露出惊恐的神色,恨不得连锅带茶一起扔出去,再也不见。
谢夫人一手镇压,硬让人戒酒喝了几日凉茶,因而江无眠见到人时,收获了一个萎靡不振唉声叹气恨不能对雨抒悲情的师父。
谢砚行好像上霜的茄子,无甚精神,见了江无眠仅是晃晃碗中凉茶,痛苦地一饮而尽,又用茶漱过口。
低声问道:“徒儿,这凉茶如何入口啊!”
江无眠面无表情道:“多喝一锅。”
喝多了,也就适应了。
谢砚行:“……一锅?”
多喝一碗都要了他的老命,再喝一锅,他当即给徒弟退位让贤!
罢了,此事指望不上小徒弟,他摆摆手又喝一盏茶冲去口中味道。
见天色尚早,师父又闲来无事,正好就前几日暴雨谈论一番。
提及此,谢砚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南康府上下安稳,赵同知与董通判更是如若无事,他二人道此事正常,这风雨还小了,比不得前些年。”
人不在府衙,无法亲眼看过卷宗,谢砚行仅凭记忆背了一段灾后情形。
背完感慨道:“为师若在北地,无论如何想不到令天地色变的狂风骤雨,在南方竟是常态之景,人果然不能固步自封。”
江无眠随着点头,“学生见过后,亦有所想。”
谢砚行回首看去,不知小徒弟有何慨叹,只听后者一本正经道:“韶远县少个多级拦水坝。”
师父您瞧,是不是批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