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岛里天下
前两年他便与萧元宝唤他到县城里过,却也都不肯,与方家二老一个模样。
不过那二老身子病痛,确是在城里养老更妥帖。
萧护到底还身强体健,用不得这般由头教他去京都。
萧元宝道:“明年我与阿南哥哥便要成亲,届时公务繁忙,如何有日子返还来县里。婚宴多也可能办在京城那头,莫不是爹爹不瞧我们成亲了?”
萧护道:“届时我自然会早早的过来,哪里会教你们回往县里跑。”
萧元宝瘪起了嘴。
“你们俩都大了,能看顾好自己,爹在庄子上就没有不安心的。”
萧护反倒是劝起萧元宝来:“如今北南如此出息,村里头谁待爹不是毕恭毕敬的。去了京城,未必还有这样的日子过。”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在县里村上,处处都是熟识的人,又晓得他有个在京做官的女婿,便是县公也要给三分颜面的。
去了京城,尚且还没有这些殊荣。
祁北南见劝不动人,便松了些口,道:“眼下不急着过去也无妨,京城那头毕竟也还不曾安置妥当。待着过两年安置妥帖了,有了小孩子,萧叔就不能不过去了。”
萧元宝闻言脸微微一红,刮了祁北南一眼,想着都还没成亲,怎就说到这茬上了。
“成。”
萧护听这话便乐呵起来了,这厢倒是答应的爽快:“到时候有了小外孙,我就过去照看孩子。”
萧元宝心想照看得好才怪,不过他没继续犟着说不肯去,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那就先这样说定了。”
庄子外头的星子漫天散布,月儿皎洁又圆。
乡下宁静,听得虫鸣蛙叫声声。
萧元宝在园子外头站了些时候,晚风徐徐,吹得凉爽。
以前三步就能走出来瞧瞧村里的夏夜,如今却得走上好一会儿才行了。
村里头变化不大,树还是那些树,田还是那些田。
只是小树或许长高长大了,田拓宽育肥了。
外在进村的路口上多了一块石碑,是为探花郎竖起的,很是荣耀呢。
萧元宝想着,要是他和哥哥在京城好,那爹爹在县里也不会差。
如此,他也就安心了。
“不怕蚊子叮,在外头瞧甚?”
祁北南从大门处出来,就见着萧元宝在夜风中看着远处发呆。
烛油火贵,村上灯歇的早,还不到人定,村里也就只余下了几户富足些的人家还亮着灯。
只也油灯昏黄,在皎皎夜色之中,倒别有一番馨和。
“回来总忍不得想些小时候的事。”
祁北南闻言,道:“那是想的开心的事,还是不开心的事?”
萧元宝眉心微动,不由得回头看向祁北南:“我实在是想不出小时候有甚么不开心到现在也还能记得的事。”
那会儿他的糕饼蜜饯是村子里的小孩子都没有的多,城里铺子的糕点他哪样没尝过。
街市摊子时新的小吃食哪种没吃过。
衣裳一季做两身,春夏月里拣选着鲜亮的好料子,冬日里衣裳里的棉花又松又软,只怕塞得不够多。
鞋子也各式各样的十几双,分春夏秋冬来换着穿。
村里的孩子谁不羡他的,也只富农人家的孩子稍稍能有些这般日子。
方家孙婆婆哥哥姐姐的都疼他,里正大伯见着他也总从衣兜里掏东西与他吃。
蒋夫郎更是有甚么好的都想着与他留着,鲜甜的果儿,卤香的鸡腿鸭腿……
萧元宝只觉得乡下的每一条小路想起来都无比的亲切。
那些年学习手艺,和阿爹,阿南在一起的时光,在梦里再现时,也是和美梦编织在一处出现的。
“说着,我都想回到小时候了。”
那时候年纪小,容易知足,得一块儿糕饼就能高兴许久;
如今大了,吃用的好东西多了,见识也大了,可却不容易再有儿时得到一块糕饼就十分纯粹的那般喜悦了。
可要说现在不好,他又觉着实在也是很好的。
祁北南听他这般细数出来往事,眸中满是对幼时的欢喜回忆,心中涌起了一股十分繁复的情绪。
他上前轻轻拥住了萧元宝:“我很高兴你觉着幼时如此开心。”
萧元宝不知情由,只道:“可我能那么开心,也还是因为有哥哥。”
他不是不记得秦氏在家里的日子,也偶还记着一二受蹉磨的往事,只他觉着那些事情只在十分短暂的一段时日里,后来的日子,早已经平淡了那些不快。
祁北南觉着此番心中成就的感受,不亚于高中。
十年磨一剑,科考如此,于萧元宝的引导和曾不是如此。
翌日,祁北南与萧元宝前去看望了蒋夫郎,又去赵里正家中一道吃了饭。
返回京城时,八月里了。
他们赁下的那处宅子,园子里的一盆金桂开得正好,推门进去就是一股香气。
萧元宝受得这般赶路颠簸,只觉着身子都快散架了。
好在是回来的日子早,距离休沐结束还有五日的时间。
两人在家里闭门好生歇养了两日,身子才又舒顺起来。
这才将从岭县带来堆得山高的行李拾整出来。
这回从家足是拉了一车子的物,箱笼十余个。
往后就要在京城这头长久的经营日子了,他们此行回来,便将县城里的许多用得上的东西一并收拾了来。
像是四季穿的衣裳,盖着睡的被褥,盥洗的用具;祁北南的书本,还有墨宝都带了一部分。
外在是吃食,庄子上育的香蕈,熏烤的鸡鸭鱼,火腿,羊肉……
京城物价高,这些东西看似不起眼,也不见多贵重。
可真要一样样在京城里头采买下这许多来,也是很要些银两的,没有大几十贯钱如何置得下来。
萧元宝略算了下账,干脆的选了在路上麻烦些,省下一笔钱银。
如今家里能周转的银子是不少,瞅着还宽裕,可拿在京城里又全然不能看了。
新在一个地方落脚,又得长久营生,看着要花销的地方可多得很。
大头上而言,他们在京城一没宅子,二没田地,三没铺面儿。
萧元宝还不曾得空前去打听这些产业各是甚么个价,可光此处赁得一进宅院儿,月就得十贯的钱,便可窥得买下一处宅子得花费何等高昂的价。
此次走的时候,萧护给了他们五百两的交子,算下自个儿手头上的存余,以及此次高中的赏钱,手头拢共有一千两百贯的模样。
这些家资在县里,尾巴都可以翘起来走路了,到京城里,只还得夹着尾巴做人。
县里的宅子好不易从一处空旧宅子,慢慢添置家私有了些模样,可惜没舒坦上两日,竟是又搬了地儿。
“往后还得告老还乡的,那头整置好了,将来返乡的时候住着一样舒心,不必一把年纪了还为了住处奔忙,也不算白折腾。这头慢慢整置好了,自住不说,往后儿孙也可在京城经营。”
萧元宝道:“你倒是想得长远,早早儿的为他们预备产业了。”
祁北南吐了口气,道:“想着是你我的孩子,便忍不得会为他们多谋计。”
萧元宝有些不好意思提儿孙之事,便岔开了话头道:“虽时下咱们在京城中一无所有,好在是哥哥有一份体面的差事儿。”
祁北南闻言摸了摸鼻尖:“我进翰林说来清贵荣耀,可也只是个七品编修。先前自吏部领取官服与朝板时,瞧了一眼俸禄,还不曾与你说。”
七品官员岁俸七十二贯,加之年末有赏,能有一百贯。
外在猪两只,金一钱,银三钱,料子三匹,炭一车,米两石。
萧元宝掰指一算,他眼睛睁圆了看向祁北南:“那折算下来,月俸禄不就只有十余贯?”
祁北南点点头:“加赏年末方才给,也便是说,平素月俸禄只六贯钱。”
萧元宝只觉两眼一黑:“若是靠拿着俸禄过日子,咱连此处宅子的月赁金都给不起。”
“可不就是。”
祁北南道:“全靠陛下隆恩封赏。”
萧元宝嘴里发苦,以前只以为做官何其威风,何其光耀,可也没人告诉他俸禄这般低呀。
他见地方上的学政、县公,日子过得都还挺滋润,只当是俸禄都不少。
今朝方才得知,滋润的,不是自有家业,便是另有门路。
光靠那点子微薄的俸禄,如何养的起一家老小。
以前他只不明白读书已然是如此辛劳了,哥哥作何还要费心弄神的置家业,谋生意。
如今方才得其远见。
也是怪先前科考中榜,每回给的奖赏值钱,将他惯坏了去,以为高中做了官只会有更多的钱银。
“朝廷给中榜者的奖赏,就是要他们经营起来,不教干守着俸禄吃饭。再来,你瞧着流水一样朝廷的奖赏,是因着中榜快,年月排得紧凑。许多人一辈子也就领取那么一两回。”
祁北南悠悠道:“朝廷要养着文武百官,还得鼓舞读书人,与秀才举子每月有钱银拿,得何其富裕才能将周展开来。”
萧元宝明白这些道理,只还是微微受了些撼动。
许也是那些个商户张口闭口就是百贯千贯的钱银,倒是显得官员潦倒了。
“俸禄虽是低了些,不过人人想做官,想来自也有他的好处。”
萧元宝道:“我便精打细算些,日子总能过。”
祁北南揉了揉萧元宝的头发:“多谢萧夫郎体恤,有劳了。”
萧元宝耳尖一红,手肘蛄蛹了祁北南一下。
剩下的三日假,其中两日,祁北南与萧元宝一同寻了牙人,买了两个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