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衣杏林
姬溯不做无谓之事。
姬溯想要什么?是什么样的需求驱使姬溯来与他说这些?
没必要不是吗?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他凭什么来与他说这些, 难道只是想要维持着兄友弟恭的表相吗?
他不说这些,他们也是兄友弟恭。
姬未湫不禁在心中思忖。
略微带着薄茧的指尖在姬未湫脸上摩挲了一下, 姬未湫被惊了一下, 下意识往后退去,他敏锐的发现姬溯似乎在这一瞬间有所不悦, 虽然他没有说任何话、做出任何神情,但他直觉的这么认为着。
姬未湫也不知道自己怀抱着什么心情, 在姬溯松开手的一瞬间, 他向姬溯的方向凑了凑,伸手按住了姬溯的手, 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姬溯,探寻他细微的变化:“皇兄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姬溯眉间松弛了些许,他没有抽回手,只是道:“无甚。”
说这些,不过是想让姬未湫心安。姬未湫常伴于他左右,他日日惴惴不安,他看着也是糟心。
他五指微动,反手捉住了姬未湫的手腕,他有一瞬间的迟疑,随即将一道圣旨送入了姬未湫掌心中,他道:“收着。”
姬未湫想要打开看一看,却叫姬溯按住了:“若无生死攸关之事,不许看。”
姬未湫只觉得姬溯在这一瞬间有些厌恶于他,这种厌恶显而易见,他想当没看见都不行。他在心下自嘲了一声,玩笑道:“皇兄给我圣旨却不许我看?不如皇兄收回去吧。”
姬溯眉目骤然一沉,道:“收着,出去。”
姬未湫没有动,他将圣旨收入了袖中,道:“皇兄连一顿饭都不舍得给我吃了吗?”他抬眼看着姬溯,抱怨道:“今日下了朝就急匆匆出宫,又急匆匆地回来……第一口水都是在皇兄宫中喝的呢,皇兄也疼疼我?赏我一口饭吃。”
时间也到了午膳的时候,宫里的点心一律都是精致小巧的,刚刚那两口鹅油卷真不顶饿,反而有点前菜的意思,吃完了更饿了。
“出去。”姬溯直起身,又重复了一遍,他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如水,道:“自去用膳。”
姬未湫有意试探着姬溯,故意装傻卖痴,就是不走:“国事再要紧,也不如皇兄的身体要紧,皇兄忙了一上午,也该歇歇了……一同用膳吧。”
姬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御座,姬未湫却自顾自地唤了一声:“庆喜公公。”
庆喜公公自殿外应了一声:“殿下。”
姬未湫道:“传膳。”
庆喜公公迟疑了一瞬,随即应了。姬未湫看向姬溯,见他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姬未湫也装作无辜地回望他,等着一个后续。
这样的事情是不能怪庆喜公公应下的,太和殿中只有姬溯与姬未湫两人,姬未湫说这样的话,很容易让庆喜公公认为是姬溯的意思。
他越俎代庖,姬溯要处置他很容易。
最坏不过一个死而已,姬未湫已经做好准备了,相较之下,他更好奇姬溯隐藏的是什么,他想要什么,才去屈尊降贵与他说这些。
圣旨压在袖中沉沉的,姬未湫决定回去就看——当面看还是有点过于挑衅了。至于姬溯说什么生死攸关……他现在就是生死攸关!他每天都生死攸关,如履薄冰,希望姬溯明白这一点!
直到庆喜公公来报说午膳准备好了,请两人移步,姬溯依旧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要处置他的意思,姬未湫跟着姬溯去了外侧,见满桌珍馐,他方才觉得有些真饿了,姬溯在主位落座,姬未湫没等着姬溯赐座,便跟着坐在了他的身边。
姬未湫想着曾经在姬溯那儿听过的世祖皇帝与李云修的故事,想着那样的结果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能欣然接受。他等着姬溯如何应对,结果姬溯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拾起了筷子,压根没有要跟他计较的意思。
姬未湫也跟着吃了起来,跟姬溯吃饭规矩大,平日里都是姬溯怎么吃他也跟着怎么吃,宫人夹什么他吃什么。
因为他不是皇帝,所以无须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所以桌上不会出现他明确不喜欢的菜色,但姬溯喜不喜欢就不知道了。
姬未湫吃了一块糖醋里脊,要是平日,他就和姬溯说一声,让姬溯尝尝,自有宫人给姬溯送过去,今日他拿着自个儿的筷子给姬溯夹了一块,放在了他的碗里,一派浑然不知的模样道:“今天御膳房用了心,这道糖醋里脊格外好,皇兄尝尝。”
宫人皆侧目,圣上好洁,人尽皆知,哪怕与王爷兄弟情深,共寝共浴,这样的举动还是有些逾越了。
姬溯垂首用了,道了一句:“赏。”
姬未湫一顿,不信邪地又夹了一筷子,面上却笑眯眯地说:“皇兄也觉得好?那皇兄多吃些。”
姬溯这才道:“自管你自己。”
饶是如此,他还是吃下了第二块糖醋里脊。
姬未湫没有再继续,安心吃自己的,待吃了个八-九分饱,这才放缓了速度。
他一直在关注着姬溯,比平时还要关注,他注意到姬溯早就处于一种细嚼慢咽的状态,进食的速度无比缓慢,直到现在他吃饱了,姬溯这才搁了筷子。
他今天饿了,所以吃的要比平时多,也比平时慢。要是平时,早该吃完了,姬溯也早该搁下筷子了。
姬未湫一直觉得姬溯食量跟他差不多,所以总是他吃的差不多了,姬溯也吃好了……这是在等他?
许是姬溯今天也饿了?他怎么会刻意等他?
姬未湫无比了解姬溯,他这样一个人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姬未湫接了宫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又接了茶慢慢地喝,姬溯也是如此。饭后不可大动,免得食伤脾胃,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半盏茶下去,姬未湫道:“皇兄,午间无事,不如回清宁殿小憩吧。”
姬溯颔首应了,带着姬未湫一道回去。
姬未湫跟着姬溯慢吞吞地走着,依旧没有想明白姬溯到底在图谋什么,阳光正好,晒在身上也暖融融的,他低头看着姬溯的影子,顺势踩了上去。
他动作挺明显的,宫人们都发现了,一个个见之色变,欲言还休地看着他,姬未湫只当是没看见,一步一个印子追着踩。
忽地,他步子不小心迈得大了一些,一脚踩在了姬溯的披风上,浅青色的披风在这一刹那多了半个清晰的脚印,姬溯回首望来,见宫人们一脸菜色,姬未湫顿了顿,道:“臣弟失仪,方才走了神,一个没注意……”
姬溯道:“好生走路。”
“臣弟知错。”姬未湫很不走心的认了错,跟着姬溯回了清宁殿,是不敢再踩第二下了——第一下还能说是意外,第二下怎么解释?
清宁殿很快就到了,姬未湫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与姬溯道:“今日就借皇兄的碧纱橱一用?”
要是姬溯同意,他刚好再试试。
姬溯只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却转身回了后头的寝宫。姬未湫见状也没有真跟着姬溯去寝宫,自顾自的进了碧纱橱。
小卓满脸菜色地跟了进来,方才庆喜公公给了他好几次眼色,他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殿下,您今日这是……”
姬未湫反问道:“我今日如何?”
小卓总不能说殿下今天怎么总是在犯忌讳吧?亏得圣上不与殿下计较,要是换了旁人,死一百回都足够了!
他赔着笑道:“奴只觉得殿下今日高兴,也叫奴沾沾殿下的喜气?”
“算不上太高兴,没有什么喜气可叫你沾的。”姬未湫带着些倦色道:“出去吧……你也去歇歇。”
小卓没问题出来什么,只能躬身谢恩出去了。
姬未湫在屏风后脱了披风与外衫,与姬溯一色的披风悬在屏风上,姬未湫顺手抚了抚,柔滑的缎面似是有吸附力一般,贴在了他的掌中,忽地,有什么东西滚落于地,姬未湫闻声垂首望去,便见一道圣旨落在了地上。
是他方才塞在袖袋中的。
他俯身将拿道圣旨拾了起来。
他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姬溯为了安他的心,应该是保命的圣旨,就如同免死金牌、丹书铁券那种东西一样,哪日姬溯要杀他,拿这道圣旨出来就可以免一死。
玉轴在桌上缓缓滚动,展开了圣旨。
姬未湫垂眸看着圣旨的内容,陷入了沉默。
……怪不得姬溯在给他时,有一瞬间的厌恶——他怎么会给出这样的圣旨?他为什么要给他这样一道圣旨?
这样一道圣旨,他怎么敢给?
——摊在桌上的圣旨上一片素净,唯有末端压上了代表姬溯的玉玺、代表内阁的金印。
这是一道空的圣旨。
姬溯这是……拿错了?
第84章
姬未湫知道这玩意儿能拿错的概率几乎等于无, 可他只能这么想,不然呢?姬溯脑子被驴踢了?
……他也只愿意这么想。
众所皆知,他身边就是个筛子, 他是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收买人心的,杀头的买卖都肯干——他这个只会给手下发点钱发点肉蛋米面的好像就是个冤大头, 替别人养下属。
这张空白圣旨看似是无限权柄, 是姬溯予他的保命符……实际上呢?
催命符还差不多。
只要这张圣旨落在别人手里,甚至都不必用, 只要不在他的手上, 他就足够死一万次的了……可姬溯杀他,需要这么麻烦吗?
姬未湫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更何况这张空白圣旨威胁的不止是他,更是姬溯,虽说圣旨真的要发出去还需要经过很多道工序, 况且姬溯还在, 真写个罪己诏、禅位诏书那又如何?姬溯不让发那就肯定发不出去——问题在于,如果姬溯不在了呢?
你看, 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的东西,姬溯给了他, 这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还能是什么?
但皇宫中没有驴, 御膳房也没有,母后和他都不碰那玩意儿, 母后嫌弃驴子叫声哀戚,听着心烦, 姬溯表示太后为重, 所以整座皇宫中都没有驴。所以这般看来,姬溯的脑袋应该没问题, 大概率是弄错了的。
既然遇事不决,那就是去问问,说不定姬溯就在等他去问。
***
姬未湫来的时间卡的很好,正好是姬溯午歇起身,半倚着喝茶醒神的时候,姬溯自然不会不许他进来。
姬未湫入内,便觉凉风袭来,吹散了殿中暖融融的气息,香烟亦是为之拂作一团乱云,姬溯倚在午后的那一袭清光中,衣摆青鹤玄然欲飞,恍若神仙中人。
姬未湫看着姬溯,直至步行至姬溯面前,方垂首行礼:“见过皇兄。”
姬溯一手微抬,示意免礼赐座,姬未湫也不与他客气什么,坐在了他的身边,而非罗汉床的另一侧,宫人们皆是垂首束手,如同一座座玉雕一般。
姬溯也有些惊讶,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愿意坐在这里,那就坐在这里。
姬未湫满脸担心地问:“皇兄,你这几天是不是精神不济?”
那脸上就差没问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了。
姬溯道:“并无不妥。”
姬未湫有种光脚不怕穿鞋的坦然:“那皇兄给我这东西作甚?拿错了?”
说着,他将圣旨拿了出来。
姬溯眉目微沉,淡声道:“既然给了你,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姬未湫点了点头,一手还按在那圣旨上,直视姬溯的眼睛:“那皇兄的意思是……我可以随便用?”
姬溯没有回答,眼底依稀有几分讳莫如深,姬未湫执拗地看着他,大有一种不得到答案不放弃的意思在里面,姬溯终究是点了点头:“可。”
这圣旨是决不能留在自己手里的,至少是不能以空白的模样留在自己手里。姬未湫心道姬溯要出招,他就接,最坏也就那样,于是他挑眉笑道:“真的?那我可就用了。”
姬溯还未说话,便见姬未湫取过了案上御笔,执笔舔墨,低头笔走龙蛇,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一道旨意便已落成,他将圣旨拾起,在上面吹了吹,随即抬眼看他:“皇兄,要不要看看我写了什么?”
姬溯似是倦怠的闭上了眼睛:“……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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