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衣杏林
“真的不看?”姬未湫道:“皇兄就不怕我写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姬溯看也不看他一眼:“随你。”
姬未湫轻笑了一声:“好。”
随即他扬声道:“庆喜公公,去宣旨。”
庆喜公公方才迈着小碎步近前,他双手举过头顶,仔细看他的双手甚至有些颤抖,姬未湫将圣旨交到了他的手上:“去吧。”
庆喜公公看向了姬溯,见他依旧是一副万事不挂于心的模样,有些为难,姬未湫笑道:“没听见皇兄说了吗?随我。拿去宣了吧。”
“这……殿下,不知是去何处宣旨?”庆喜公公问道。
姬未湫毫不犹豫地说:“自然是去我府上。”
庆喜公公又看了一眼姬溯,这才应是,退下了。他走的极慢,像是在给姬溯叫住他的时间,姬未湫也并未催促,他在等着姬溯阻拦。
可是直到庆喜公公出了寝宫,姬溯依旧连动都不曾动弹一下。姬未湫在这一刹那心情好了许多,他将圣旨这道催命符成功送了出去,姬溯并未阻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姬溯的默许。
或许他这位皇兄顾念兄弟情义,心软再抬手放他一次呢?
姬未湫看着姬溯,见他闭目倚在光下,忽地伸手将姬溯的眼睛遮住了:“皇兄,这样对眼睛不好,皇兄要保重龙体才是。”
姬溯未动,动的是宫人们,他们静默地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姬溯的睫羽在姬未湫的掌心中微微颤动,姬未湫缓缓道:“皇兄这次,还是不打算与我说什么?”
姬未湫放下了手,姬溯却依旧不曾睁眼,他凝视着他的面容,语气却是轻快的:“好吧好吧,谁让我们是兄弟呢?拿错了也不丢人的……多谢皇兄赏赐!”
“只是我也不好白拿皇兄的赏赐。”姬未湫试探着问道:“皇兄是看中了我什么?只要我有,皇兄只管说,我定然割爱。”
姬溯睁开了眼睛,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姬未湫带着笑的眼睛,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方道:“……并无。”
姬未湫不知道姬溯是在说他身上没有姬溯看中的东西,还是姬溯他什么都不想要。故而他反问道:“真的?皇兄可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姬溯缓缓道:“那就留着。”
“……好。”姬未湫在一瞬间的停顿后就应了下来:“那我就替皇兄记着,以后看中了我什么,只管与我说。”
姬溯端起了案几上的茶盏:“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姬未湫许下了承诺,什么都可以,包括他的命。如果姬溯哪一天想要他的命,一定死得绝无后患。
“好。”姬溯应了下来,垂眸饮茶:“我记下了。”
他没有自称‘朕’。
姬未湫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但他也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也跟着姬溯一道取了茶盏来,低头慢悠悠地喝着茶水……或许是他想的太多了,姬溯不自称‘朕’,是不是说明他想要的和君王这个身份无关?
或许真的是他想得太多了,姬溯赐下的这一道圣旨,只是为了安抚他而已……那不是白用了一次好机会?
罢了,总比留在手上来得好,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谁知道姬溯这份兄弟情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大约是午歇方起的关系,茶要比平时浓一些,苦得很,姬未湫缓缓喝了下去,口中却泛出一点甘甜来。
“怕苦就换一盏。”姬溯在此时陡然开口道。
姬未湫闻声侧眼看去:“还行……偶尔喝一点还有些新奇。”
姬溯还未说话,忽地就见姬未湫挨着他躺了下来,罗汉床足够宽大,姬未湫躺下也不显得拥挤,姬未湫打了个呵欠:“方才都没睡着……皇兄,议事我可以不去吗?”
“不能。”姬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言辞之间毫不客气,半点转圜余地都没有留下。
姬未湫撇了撇嘴,将头埋进了臂间,他嘟哝道:“那我就歇一刻钟?一盏茶?皇兄就容我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姬溯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搭在了姬未湫的背脊上,轻轻拍了拍。
姬未湫分明只是在试探姬溯的态度,可叫他拍了这么两下,却莫名有了一种浓重的睡意,他几乎是毫无抵抗地就睡了过去,照例用最后一丝清醒怀疑了一下茶水里是不是下了药。
茶水里确实下了药,或者换句话说,这茶就是药。胡太医为姬未湫准备了一些安神茶,本来就是怕他因为夜不安枕而引起头风病才备下的,若是睡眠不足,喝了茶睡上一会儿就能好上许多。
姬溯轻轻拍着姬未湫的背脊,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
他看着姬未湫的眼神有些无奈,他知道姬未湫恐怕是等不到日后再看那圣旨,本就是让他现在看的——不看,岂不是更吓着这小孩儿?
他想过许多姬未湫来寻他时的样子,许是激动万分,许是感激涕零,许是诚惶诚恐,许是坐立难安……但没有一种,是这小孩儿过来问他是不是病得昏了头的。
他斟酌许久,才给出了这一道圣旨,结果他就这么用了?
简直是……胡闹。
姬溯的手停下了,就这样轻轻地搭着,骨骼顶着皮肉,就在他掌中顺着呼吸起伏着,显得乖巧而顺从,无言的诉说着一种臣服。
不该给他的。
给了,立刻就揭瓦上房。
可是不给,见他惴惴不安又委实是可怜。
姬溯垂眸看着姬未湫沉睡着的侧脸,指尖在他脸上抚了抚,又顺着肌理为他顺了顺散落的碎发。五指插-入乌黑茂密的发间,轻轻地梳着。
姬溯也阖上了眼眸。
罢了,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吧。
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他应惜福。
小卓带着近乎于无的足音进了殿中,在姬溯的默许下,展开了袖中的纸张,姬溯扫了一眼,梳着姬未湫发丝的手便是一顿,随即近乎无奈地垂眸看了姬未湫一眼,摆摆手让小卓退下了。
——赐银千两,加俸百户。
……真是个没出息的小畜生。
第85章
姬未湫只睡了短短的一觉, 却格外的沉,醒过来时满殿空寂,唯有香云缭绕, 他眨了眨眼睛,见陌生的寝殿, 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荣登极乐了。他想了一瞬就放弃了, 继续闭上了眼睛,使劲在枕头上蹭了蹭。
这一觉睡得可谓是身心舒畅, 将那些不好的情绪一扫而空, 整个人都如同泡在了温水里一样,到处都是软绵绵的。
忽地,姬未湫想到了什么,骤然爬了起来然后回头看了过去,就见姬溯倚在一旁, 似是叫他给惊醒的, 眉宇清倦慵懒,还依稀带着一分不耐之色, 又很快地隐去了,但很明显姬溯也不怎么清醒。
姬未湫打量着姬溯的姿势, 在心里比划了一下他这个角度躺下去刚好能把姬溯的手臂当枕头——他到底睡相是有多差?!他记得他之前是挨着姬溯睡的, 怎么就能睡到姬溯手臂上去?!
啊?!
他有些尴尬地避开了姬溯的视线,转而看了一眼天色, 见还是阳光灿烂的模样,毫不犹豫地道:“还早, 皇兄困的话再睡会儿。”
姬溯居然当真就闭上了眼睛, 呼吸平稳了下来。姬未湫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端着桌上的残茶就给自己灌了两口, 尚且有些余温的茶水入了喉咙,清香逼人。
喝了大半盏,姬未湫端着茶盏也没敢放回桌上,生怕这点声响又惊动了姬溯——没事没事,茶水还是温的,应该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到。
怪不得姬溯也在睡,他要一睡两个时辰,姬溯还能在寝宫里才是撞了鬼,还好还好……姬未湫突然反应过来这盏茶应该不是他的,他的那盏比较苦。
他有些心虚的轻手轻脚地将茶盏放回原地,假装没动过,悄悄下了罗汉床,正打算回偏殿,就听见姬溯道:“站着。”
姬未湫回头望去,便见姬溯睁开了眼睛——这次应该是真的清醒了。姬溯扶着凭几半支起身,一缕长发自他肩头垂落,他目光平静而清明,道:“去更衣。”
姬未湫顿了顿,这是摆明了告诉他今天下午的班他是上定了。姬未湫应了一声是。
宫人们自殿外鱼贯而入,有宫人捧着姬未湫的衣物到了近前,与他屈膝行礼,又引着他去更衣。姬未湫也没啥反抗的心思,宛若一条咸鱼一样跟着去了。
入隔间之前,他眼尾余光扫过姬溯,见姬溯伸手端茶,不知道怎么的就把茶盏又放下了——估摸是察觉到茶盏的份量不对了。
他好像就只喝剩了一个茶底……早知道他就把杯子端走了!
姬溯肯定知道是他干的了吧!
果然姬未湫这里换好了衣服,宫人们就自然而然地送上了一盏茶来,低声道:“殿下,圣上还在更衣,请您稍候。”
姬未湫接了茶盏坐在椅子上慢慢喝,茶有些烫,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温凉的冷茶,但喝下去后好像嗓子都被热水给犁了一遍,干净又清爽。
待他放下茶盏,宫人们请他出去,便见姬溯迎面而来,他换了一袭月白常服,玄黑的披风拢着一圈银灰色的短毛领,越发衬得他面冠如玉。姬未湫看了一眼便垂首行礼,“皇兄。”
“免礼。”姬溯清淡地应了一声,姬未湫身后的宫人送上了披风为姬未湫穿好,姬溯见状举步出了寝宫。姬未湫见姬溯上御辇,有等他的意思,他抬首隔着车窗与姬溯对视,笑道:“臣弟想活动活动筋骨。”
姬溯闻言便不再看他,宫人放下了帘子,御辇缓缓向前驶去,姬未湫跟在一旁,见阳光明媚灿烂,只觉得可惜——这样好的天气,却要去上班,怎么就不算一种晦气呢?
已是冬日,车帘换成了密不透风的锦缎,看不见半点车内景象,姬未湫瞧了两眼便不再多看。宫人们皆垂首避让一侧,明明有那么多人,却只能听见车辕滚滚。
风扫落尘,不见残叶,青瓦如波,浮光跃金。
姬未湫拢了拢披风,忽地一手撑在了车沿,轻轻巧巧地跳了上去。御辇一沉,驭车的庆喜公公被吓了一跳,却见姬未湫一指抵唇,笑眯眯地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庆喜公公摇头而笑,只当是无事发生。
不多时就到了地方,姬未湫随着姬溯进去,就见几位‘同事’都早已候在了殿中,他目光一扫,就发现王相没来。
在顾相、刘相行礼之时,姬未湫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了,姬溯叫起后,便令庆喜公公送来了几本账册,人手一本,交换着看。
此外还有一人随着账册入殿,那便是邹三他爹邹赋流。邹赋流升为吏部尚书的文书早在半月前就已经下达,实打实的要臣,往下数完内阁后就是他和户部尚书了。
邹赋流对众人行了一礼,对着姬未湫时那笑容更为殷切,姬溯叫赐座,他便坐在了姬未湫的下首。
账册落在姬未湫手里,姬未湫瞧了一眼,屁都没看出来——他又不是学会计的。再看顾相、刘相,两人看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时不时还要凝眉瞪眼、拍案怒骂,苦大仇深不足以形容他们的神情。
要不怎么说内阁是全能秘书团呢?坐在内阁不光要能提笔安天下,还要揣测得了圣心,能装会演——这两人十成十是装的,都到内阁议事这一步了,谁不是心知肚明?
姬未湫虽然看不懂,但他弯道超车知道这就是扳倒王相、扳倒王家的证据。
姬溯真是太坏了,早不处置晚不处置,这个时间处置。等定罪查抄这一套走下来,突厥使团进京刚好能看见一个加急砍头的戏码。
他不太担心姬溯怎么料理王家那么多人、那么多人脉,他敢掏出来,就说明他有把握。
邹赋流低声与姬未湫道:“下官略通经会,王爷请看这一条……重修云州水利,本是利国利民之举,可惜这上好的青石换成了碎石,本该用糯米灰浆,用的其实是普通灰浆……价格却按照糯米灰浆来报,光这一项,就贪墨了百万两都不止……”
姬未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修河道这么赚钱?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
此言一出,刘相、顾相乃至姬溯都不禁看了他一眼,邹赋流更是险些没忍住出声,这话说的,怎么像是这位主儿也想去修河道然后也跟着贪点?
姬未湫很有自知之明的没继续说下去,‘早知道不如让我去,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调侃的话还是别在这个场合说比较好。
这一眼过后,大家继续低头看,邹赋流又低声给姬未湫讲解了不少东西,姬未湫一边听着,一边心道果然能竞争阁老的都是有点本事的——他能说的这么细,说明这件事情是他办的。
刘相第一个看完,他拍案道:“这王氏简直是无法无天!王相身为阁老,尸位素餐,玩忽职守,为一己私利陷云州百姓于不顾!这样修出来的水利,最多十年,必然决堤,其心可诛!”
顾相端起茶盏,茶碗轻拂,就这氤氲地雾气,他眉目含笑:“刘相此言差矣,十年后云州都不知换了几届,定是后续官员维护不利,与王氏何干?”
姬未湫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问邹赋流道:“这修河,难道不追究时间长一些吗?”
邹赋流颔首,给了一个数字:“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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