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阖
“那小伙子像个哑巴咯,来租房的时候也是打死不说话,我差点以为他是残疾人啊……”六十多岁的老伯坐在椅子上摇着缺口的竹篾扇子,一张嘴就是一股叶子烟味:“这几天警察也来问好多遍,我也说了好多遍。我问他要什么价格的房子,不说,就点头摇头的。我说10楼有间空房,那小伙子才说了话。”
陆行声蹲坐在老伯旁边,被另一个老伯递过来一牙西瓜:“什么话?”
“他想住6楼的,但是我6楼哪有房子,来来去去就定下了807,他看起来挺怪的一人,但是缴房租倒是干脆,两年来没一次推后的,我都不用催自己就发过来了。”
陆行声继续追问:“他叫什么名字?”
“李镇。”
“李镇?”
“对咯。”
陆行声在心里又唤了这个名字,莫名觉得这个人就是他。
但是事情的转折出现在第三天。
他的门口出现了一个用黑线编织成的……小圆球?陆行声捧着只有半个掌心大小的礼物,细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是什么,椭圆的身体上坠着五个小圆球。他用指腹摸上去,发现这次的黑线比较光滑,但是成品比以前要更加粗糙一点,还有一点线头露在外头。
陆行声却很开心。
他嘴角忍不住上扬,三天的不安和担忧随着这个小小的礼物烟消云散,他禁不住低声哼起歌来,拿着新出炉的手工小东西,和以前的一堆编织成的小动物们放在一起,不同于温馨的暖色调,灰扑扑的黑色显得突兀,让人一进屋就不由得将视线往那里靠。
每次进入房间开灯后,陆行声的第一眼总是那个小黑球。他洗完澡坐在床上,拿起小圆球把玩,喃喃自语道:“这次是什么?看着也不像是动物。”
他举起放在灯光下,黑色泛着一种金属光泽,不知道这次是什么线,没有一点毛边,还带着一点点韧性。陆行声捏了捏,小圆球内部是实心的,还有点Q弹。
有一根露出的线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比白天时要长一点。陆行声拽了拽那根线头,没有扯出来,想往里塞也塞不进去,只能摸出把剪刀剪断。
但是兴许这次的成品完成的太匆忙,之后的几天,陆行声发现又有几根露出的线头。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次可能是真的生气了,他还是第一次送这样……的过来。”
陆行声暗自将“敷衍”两个字咽下去。
朋友的性格让他觉得可爱的同时,也有种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的迷惘。就仿佛是来报恩的小动物,叼着细心找寻的惊喜默默放在他家门口,但又因为太过于警惕,自己只能偶尔幸运地看见对方溜走的背影。
难不成两人要用这种方式一直接触下去?他满心以为这么久的时间,可以进一步发展成见面的朋友,但是对方好像不仅是没有准备好,好似从开始就没有这么打算过。
甚至从这次的发展来看,他貌似还很排斥。
陆行声又是叹了口气。
他单手撑着脑袋,呆呆地看着快要占满整张桌子的药品,憔悴的脸上多了一种鲜活,他正要将东西收拾好,忽然门板传来敲响的震动声。
陆行声一愣。
他以为是对面的周婶,忙不迭起身开门,下一秒却睁大了眼睛。
只见门口出现了一朵根部还带着泥土的玫瑰花,气味芬香,未加修剪的花枝上长着密密的尖刺。陆行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花朵开的正好,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一片花瓣已经有了败势。
但是陆行声还是很惊喜。
玫瑰花的一旁罕见出现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算得上工整:【看见这朵花就想到了你,明天可以见面吗?就在之前约定的楼顶?】
陆行声看着短短的一句话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
他翻过纸条,背后没有多余的信息。
陆行声一时半会没有进屋,反倒是双手拿着东西走向楼梯口,上下都看了看,却没有见到人影,他闭上眼睛仔细聆听,也没听见明显的脚步声。
他有片刻的怀疑,文字的口吻并不符合他内心对那位害羞朋友的预想人设,文字种带着一种和害羞截然相反的露骨,但是之前的约定又只有他们两人知晓。陆行声抿了抿嘴,只能作罢。
他将纸条放在桌上,动手处理起这朵玫瑰花。
剪掉尖刺和带着泥土的根须后,他去厨房拿了个塑料瓶灌满水后暂时充当花瓶,小心将玫瑰花插进去。
今天的纸条着实让他惊讶,以至于没有第一次的那种紧张忐忑。入睡前,他甚至还有闲心捏着小黑球玩了玩。
真奇怪。陆行声闭上眼睛心想,我竟然一点也不紧张。
第05章 线人
瘦男听见在耳畔徘徊的咕唧声,紧绷的情绪让他瞬间从半睡半醒的状态抽离,在睁眼的瞬间,双手就自动摸向枕头下的菜刀,当握住沉甸甸刀柄的那一秒,满心警惕的他才感觉到身上传来被忽视的异样。
像是身体上有无数只小虫子攀爬,从小腿到脚背,从后颈蜿蜒至尾椎骨,他空出的左手下意识摸向痒意最深的部位,但是却摸到了一手异常的触感。
“啊——”瘦男惊恐大叫,像是着火似的猛然从床上跳到地上,光着脚胡乱地后退。他惊惶地打开灯,屋内的光线乍起,但是瘦男的视线范围却违和的缩减为针眼大小。
细如毛发的黑线缓缓从眼角爬上晶体,和无数根黑线交织遮挡住棕色的瞳孔,也覆盖了大片的眼白。瘦男只觉得心脏骤停,不停尖叫着去揉自己的眼睛,却忽略了他活动时从身上簌簌掉落的黑线。
“什么东西?!什么鬼东西!”
瘦男的视线完全变成一片漆黑,他揉眼的动作遽然一顿,随后菜刀哐当坠落在地,他开始发疯似的伸手去拽住往耳道里贯入的黑线。
一缕又一缕,带着血沫碎肉的黑线被甩在地上,瘦男除了快要淹没他的惊恐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所以他感受不到比一开始翻倍的黑线从他的血肉皮肤破壳似的钻出,然后再继续钻入体内,皮肤下鼓起一道又一道、像是膨胀的血管,从手腕延伸至脖颈。
和上一次主动攻击相比,这一次黑线带着一种属于掠食者的残酷。它可以在一秒内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地结束对方的性命,但偏偏,这次行动缓慢的让对方清楚感知着无法挣扎出来的恐惧悚然。
痛楚在此刻已经是不值一提。
它将人戏耍了一遍又一遍,似乎一定要让这个胆大包天的猎物感受到它的愤怒。
当然,它没有脑子去盛放“愤怒”的情绪,也没有人类的思维去理解愤怒的定义。
它只能在等那人睡着后,从角落里探出无数个自己,无声息地剧烈摆动它们的身体。
无法发出声音的构造让它们只能用动作来表达情绪。
触须般的线头从四面八方伸向床上——对此一无所知的陆行声。
带着万分的小心,黑线圈住他的手腕,一圈、一圈又一圈……
它们勾住他的指头、脆弱的脖子,还有不死心微微探出几根线头的黑线,悄悄又迅速地扒拉了一下对方的嘴唇,转眼就被更加愤怒的自己吞噬。
【呜呜呜】
只有黑线才能听见自己的动静。
【呜……】
几根显眼的粗线在床上不停摆动,快要将自己拧成麻花:【……他不是我】
放在客厅的玫瑰花的花芯里探出几根黑线。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黑线快要被愤怒伤心又对宝藏的占有欲淹没,它没有大脑去处理这样复杂的感情,它只想要让自己钻进去,钻进陆行声的身体,让自己沿着他的血肉长满自己。
是自己的……是它的……它们的,谁也看不到。
这样的感情瞬间同步到千千万万个自己身上,于是黑线开始向耳道前进,可是高昂的情绪瞬间被那些死去猎物的样子覆盖,黑线转瞬间没有动作,死物一般趴在陆行声身上。
【好痛苦】
好痛苦不能让他长满自己。
但是痛苦又是什么?
【呜呜呜呜呜——】
“啊啊啊啊啊啊!!”
瘦男最终在黑线的折磨中死去,地上铺满了繁殖出来的一批黑线,它们方向一致地开始交缠,很快,黑色的人形出现在房间。它的身高和死去的瘦男差不多,只是高了半个脑袋,因为黑线的数量太多,导致纠缠形成的大腿和腰际有些违和的粗壮。
它站在灯光下,黑色泛着光泽,它开始学着人类走路,虽然每一步都像是植物人复健一般艰难——线人还不能较好地将所有黑线都指挥好,迈步时腿部和腰连接的部分猛地溃散,密密匝匝的黑线掉在地上,像是小黑线虫一样蠕动爬行。
它们连爬带走的往陆行声的方向前进。
但是走到门口时,线人和还在屋内的黑线共鸣。
那群黑线还在伤心。
一直呜呜呜个不停。
连带着身上的黑线开始剧烈地在空中摆动,它的人形只艰难地坚持了三秒就溃不成军铺满在地上。
这是它诞生后情绪最激烈的一次,不管有多少个它,此时都无法学习分辨这样多个情绪交织的情感,它不明白现在感受到的痛苦来源于【愤怒】、【伤心】还是【委屈】。
它只能和其他无数的自己一样摆动、挣扎。
黑线缓缓从门前离开,它们又一次组成人形从高楼处的楼窗一跃而下。
一场黑色“暴雨”倾泻而下,掉落的黑线有序地分开,从缝隙、角落开始在整个小区寻找——
月色中好端端开着花的玫瑰身上爬上一条又一条黑线,用近乎挑剔的“目光”打量它们。
花朵太小、叶尖泛黄、花瓣不够多、香味太淡……
从深夜找到清晨,黑线终于满意地找到了一朵玫瑰花。
【嘻】
黑线们围绕着这一朵开得最茂盛、最大、最漂亮、香味最浓郁的玫瑰花摆动,随后小心翼翼地连根拔起。
它们保护着这朵花抵达陆行声的房间,线人手的部位拿着花枝,另一只手分出五指,一点点小心地剪掉扎人的尖刺,还有带泥的末端,它的头颅垂下,像是学着人类的动作缓缓又珍惜地靠近花朵,害怕自己的力量伤到它脆弱的花瓣,隔着一段距离去“嗅”它。
【香】
线人的身上又冒出很多很多线头,摆动着靠近玫瑰花。
塑料瓶里的玫瑰花早已枯萎,线人【眼睛】的部位朝它的方向看去,紧接着就有黑线凭空从枯萎的花朵上冒出,一秒后无声息消失在空旷的室内。
线人小心地将自己的花插了进去。
线人身上的线头又是一阵剧烈的摆动。
【嘻嘻】
正高兴的线人忽地想起什么,动作一滞,它散落下来从门缝里钻进去,又形成人形,很快有黑线传递信息说找到了。
一张纸条从陆行声白天穿的衣兜里被黑线们推了出去。线人的手夹住纸条,黑黢黢的脸上没有五官,但是却保持了看这个动作。
纸条很快被黑线们裹住。
黑线默契地在静默中移动自己的位置,线人的背面就在两秒后切换成了正面。它走到床边,床上还残留了大部分舍不得离开的黑线,静静贴在陆行声的身上,那张因为睡眠不好憔悴的脸上正好笑地被迫带着个面具。
线人微微歪着头,仿佛急切地想要好好看他,可其他部位没能跟得上,线人的脑袋咚地一下就落在了陆行声的胸腹上。
一根黑线的重量几近于无,但是组成脑袋的一团这么大剌剌掉下,还是让陆行声睁开了眼睛。
“唔……”
陆行声的手摸到刚才被袭击的胸口,浑浑噩噩地揉了揉,才啪地一声打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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