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阖
白炽灯的亮光瞬间照亮不大的卧室,干净整洁的床上在他再三确认下依旧没有异物,胸口残留的触感却让他知道那不是梦。
陆行声踩着拖鞋蹲下身又往床下看。
——躲在床下的黑线迅速缩回探头探脑的线头。
下面没有东西,只有一层平日没打扫到而累积的厚厚的灰尘。
陆行声眼睛干涩,他的身体非常疲惫,这样的疲惫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袭来,让他的肉‖体根本无法消化,只能又眨了眨眼睛倒头回到床上,拉过被他掀在一边的被子。
被子上轻飘飘落下来一根黑线,安安静静趴在陆行声的衣领上。
从各处缝隙里爬出来的黑线一时之间按捺不动,等对方的呼吸放得沉缓,才渐渐爬上床,交织成一道人影,这道人影比刚才还要像个人形,腿和腰上没有多余的黑线,它像陆行声一样蜷缩着身体,黑魆魆的脑袋渐渐往对方的面前凑近。
像是扇面的部位宛如是被剪刀剪了几道,分化出五根手指,线头像是水中的海草般晃荡个不停。
那只手停留在陆行声的腰上。
它又感觉到了一种情绪,线人细细品味着,它暂时无法命名这样的情绪,和前不久的【愤怒】一样,都让它躁动难安,但是前者它只想做一切可以让它发泄的事情,而后者——线人顿了顿,旋即将黑色没有五官的脑袋轻轻贴在陆行声的胸前。
随着它和对方的贴近,一霎那,所有的黑线都停止了动作,横七竖八地倒在床上,或者散落在地面。
真神奇。
它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填‖满,已经容纳不下任何东西,但是却还是持续不断地被填‖充着,可是这样被迫的填‖塞让它不仅感受不到丝毫的痛苦,反而有种漂浮在半空的恍惚与轻盈。
【嘻嘻】
冒出的线头紧紧扒拉住面前人类的衣服。
它又想钻进陆行声的身体里了。
第06章 线人
陆行声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起身,有气无力地垂着头,一种尖锐的爆鸣声在头颅深处炸开,他双手本能地捧着脑袋,坐在床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像是经历了人生中最后一场宿醉,或者听了一晚上冲破耳膜的爆燃音乐,他浑浑噩噩地站在卧室唯一一块镜子面前——有些年头的土褐色衣柜上嵌着块手掌大小的镜子,陆行声抓了抓未打理的头发,强撑着揉了把脸,想要给苍白的脸上揉出一丝血色来。
他觉得自己真要去大医院看看了,而不是舍不得那么点钱硬撑着,以至于他现在透过面前的镜子,竟然会看见床头的小黑球身上冒出了一条长长的、比他一只胳膊还要长的细线在空气中飘荡。
陆行声:……
陆行声猛地回头。
床头的小黑球安安静静毫无异样地立在那里。
他又木然地转过头,镜子里的镜像也和他回头见到的那样,仿若一切都是他精神不济而产生的幻想。
陆行声16岁高中没念完就出来自己生活,发过传单、进过厂,能坐着一干就是12小时。贫过血、受过伤,有过累到直接晕倒的辉煌战绩,除了自己无意识后被人带去医院,在他十多年的记忆中,他正儿八经去大医院挂号看病的次数少之又少。
陆行声揉了揉眼睛,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这次就忽然病得都到了产生幻觉的地步。
他看了眼时间,将准备的礼物带在身上,却在路过客厅时,余光瞥见开得灿烂的玫瑰花。
陆行声不由得瞪大眼睛,脚尖自然而然地一转,身体从朝门的方向掉转到桌边。
他伸出手掌放在花朵的旁边对比了一下。
“真夸张,一晚上变得这么大了……”
陆行声眼里终于有点笑意,整个人仿佛从泥泞里挣脱出来,眼角眉梢都跳跃着一股轻松。他不再着急出门,反而给玫瑰花换了次水,坐在一旁认认真真打量着这朵再普通不过的花。
昨天还有开败的迹象,可过了一晚上,它像是从花苞重新绽放了一次,绯红的花瓣层层叠叠,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让陆行声的情绪又再一次得到松缓。
真奇怪。
他又忍不住做出对比,明明昨天自己收到花都没像现在这么开心,反而因为那张纸条而有些迟疑。
但他没纠结太久,给自己随意找了个状态不怎么好的借口就美滋滋地赶去赴约。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乌云翻滚,但是天气又闷热,人简直像团被嚼来嚼去的口香糖,身上时时刻刻都带着令人不适的黏糊劲。陆行声才等了不到半小时,后背的布料就开始被汗水浸湿贴在肉上。
中途有人见天气不好上来收拾衣服。
陆行声见一个小孩动作慌慌张张,顺手上前帮忙取衣服,刚取下最后一件黑色牛仔裤,顶楼的铁门就被人拉开,发出一声嘶哑的噪音,两人的视线下意识追逐着声音落在门口的眼镜男身上。
陆行声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带着某种忐忑、但又很确定地锁定他。
“……”陆行声脑子空白了瞬间,手上的牛仔裤被小孩扯了两次才从他手里夺下来。
小孩:“谢谢哥哥。”
“哦……”陆行声垂下眼睛,像是被这声道谢唤醒,“不客气。”
小孩捧着一盆子的衣服和眼镜男擦身而过。
陆行声干站在原地,后知后觉才开始紧张:“你好。”
眼镜男好像比他还紧张,但是紧张中还有微不可察地排斥:“你、你好……”
两人对上视线,又不约而同地错开,陆行声嗓子干痒,忍住咳嗽的冲动朝他走过去。他的身高高他一个头,第二次见面他只看见被黑色棉服包裹的背影,并不知道对方的胖瘦,高矮的话……
陆行声内心快速和当时作比较,发现了违和的地方。
当时的他,要比面前的人还要高一点点才对。
陆行声心中起疑,但是面色不改,只是红润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起初的憔悴苍白:“你就是——”
他声音一顿,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他,只能用事件去称呼:“给我送礼物的人?”
胡通有些心虚胆怯地垂下头,但这个逃避的动作有巧合地符合陆行声认知里的那个人,他现在也有些不敢确定了。
“对。”
今天来顶替的人已经确定是昨天送花的黄毛,但对方运气不好,死在了昨天晚上,肌肉男转头指定了自己,他小胳膊小腿拗不过大佬,再害怕也只能前来。
他们初步已经确定这个楼里的npc在白天就和普通人一样,只在夜晚变成怪物,他倒不用害怕白天出什么事情。
但是——
胡通暗骂一声,白天是不用担心,但是晚上呢?万一被识破,面前的npc在晚上来杀他怎么办?
他伸手抬了抬往下滑的眼镜,借着这个动作暗自打量起面前这个算得上英俊的男人。
他不是充满荷尔蒙一类张扬的长相,而是温润如水的气质,面对别人不管是神态、口吻还是肢体动作都带着一种小心和尊重,虽然脸上有着肉眼可间的疲倦,但反而营造出让异性心疼的破碎感。
胡通心里又带着一种面对同性被比下去的嫉妒和恶意,觉得长得再帅还不是基佬一个,心里又开始感到恶意被滋润的满足。
“我送的东西……咳咳!!”胡通本想说我送的东西你喜欢吗?但是喉咙里的痒意骤然爆发,他开始控制不出地咳嗽和干呕,“咳咳咳咳咳!!!”
胡通捂住嘴弯下腰,陆行声被他吓了一跳:“没事吧?”
他没有避开,反而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感冒了吗?最近气温是不稳定,吃过药了吗?”
胡通只是摇摇头,他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痒,但是并没有多关注,喉咙的痒意停止后,他才敷衍道:“没事了。”
陆行声低着头,眉头微蹙,脸上都是掩饰不住地担忧,他隔着衣料拍了拍,眼尖地发现对方脖颈那里有一根长长的——
他扯掉翘起的“长头发”,长发卷曲,末端刚好圈住自己的手指,从长短和形状,都表示“头发”主人是个年轻女性。
陆行声的心情又平缓下来。
两年来不间断的示好,陆行声本来心就比常人更软一些,也或许是这样心软导致对方示好的更加明显。陆行声并不迟钝,而就算他迟钝,在长达两年时间里,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该晓得对方对他是有男女间的心思。
但是粘在脖子上的长发又是怎么回事呢?
陆行声见他恢复得差不多,才问道:“你是一个人住吗?”
胡通下意识接话:“对。”
说完他才死死闭上嘴,懊恼地回忆刚才的说辞会不会令对方产生怀疑,想来想去没什么才松了口气。
陆行声不知道对方是在撒谎,还是这根头发是意外才落在他身上的,有些苦恼地绷着脸,指腹摸到裤兜里准备的礼物,再三思索决定做最后一次的试探:“我之前送你的感冒药还有吗?如果咳嗽严重还是要吃药的。”
“我——”胡通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刚才的经历让他知道说话前先过脑子,话头一断,他开始紧急回忆共享的几张照片。因为要顶替身份,胡通来之前就恶补过里面的信息,一下冷汗直冒,脸上开始发冷,他抖抖索索道,“你送的不是外、外伤药吗?”
胡通不确定照片里的东西就是他送的所有物品,但是按照那个未出面的死变态的珍视程度,如果真有什么感冒药,应该也会出现在那里才对。心里知晓是一回事,但是没有百分百把握,他的口吻还是带着一种不自信。
但是陆行声却松了口气,并没有发觉他的迟疑。
他笑着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一边打开一边对胡通说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对了,你之前给我送了很多东西,我也有想送你的。”
陆行声从巴掌大小的首饰盒里拿出一条吊坠。中间用银色边框框住的是一颗血红色未经打磨的石头,他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嘴,也是第一次这么主动送礼物给一个男性,更别提对方还明晃晃地喜欢他。
“之前不是有两次陨石坠落在附近吗?第一次动静不是很大,但是我去现场捡到了一小颗碎片,也送去检测过没有放射性物质,我放在身边身体也没有——”
等等。
陆行声的笑容一僵。
他忽然想起自己这段时间莫名的疲惫,又垂眼看了看手上的红色陨石,对着胡通,刚才还顺畅的说辞一下就断在这里,让胡通的眼神从惊讶变成怀疑。
陆行声送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我……”
好在此刻胡通又爆发出一声比刚才还剧烈的咳嗽,陆行声抓准时机将吊坠放回盒子,手忙脚乱地塞回裤兜,随后又担忧地看着对方。
乌云遮天蔽日,闷热的顶楼开始狂风大作,陆行声仰头看向天空,才低声建议:“看起来要下雨,你要不要先去我家,我家还有感冒药,对了,正好我也有……嗯,其他东西要还给你。”
这个建议正好命中了玩家们最终的目的。
和npc拉近关系的同时,也可以探索新地图里的新讯息。
他立刻点头同意:“好。”
这声嘶哑的“好”字落下,胡通感受到心脏也开始像喉咙一样发痒,还有一种被掌控的心悸,他捂着嘴,楼道里填满他咳嗽的回音,听得陆行声更加担心。
两人抵达门口,陆行声打开门,嘎吱一声,胡通站在门口往里看,只觉得这间房间座势很好,光线充足透着安全感。从他的角度,看不见缝隙里疯狂摆动的黑线,看不见天花板上那一根根零散的黑线抓狂地在空气里拧来拧去。
也看不见不知何时爬到他身上的黑色“毛发”。
第07章 线人
陆行声侧过身,胡通略微紧张地迈步进入,一眼就看见桌上被人精心照料的玫瑰花,那一秒,紧张散去,随之而来是一种戏耍他人高高在上的满足感。
对啊,从这个男人的言行举止来看,他还不知道对方就是死掉的807,自己现在变成那个送东西的舔狗,又不怕一个死人来戳穿他的谎言,只要他细心一点坐实这个身份,不就可以借由这个身份做很多事情?
胡通舒展了眉头,看着陆行声给他端来一杯温水,又找来一板感冒药放在他的面前:“先吃药吧。”
“嗯。”
人类就是这样容易被情绪影响的生物,刚才还紧张忐忑的下位者仿佛抓到最大的依仗,一夕之间就挺直了腰杆坐在那里,对对方的关切只有一个敷衍的“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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