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州
韩宋云狄门之夜,火光冲天,万箭坠地,高瑱在他背上哭:“谢漆,不行,我要去比翼楼救父皇母妃,你带我去,你可以的!”
八月,他因重伤躺在文清宫里,高瑱在他床沿握着他的手哭,另一手在书写寄与霜刃阁的信,欲讨要新影奴以代替。
九月,他提前拆夹板下地,提灯来到寝宫外欲见高瑱,耳力太好听到了里面的哭声:“若玄漆不伤至此,或可令他刺杀那高骊,皇位便不至流落。”韩志禺遂顺着他的话,商议如何让他不顾一切地刺杀新帝……
飞雀一年,二年,三年,东宫太子少师都是他。
高瑱的泪水常常落在他手心里,滴得他心颤。
谢漆,谢漆哥哥。
大梦极长,谢漆在梦里躬起背,扯着锁链抱住脑袋,嘶哑地喘息着梦呓:“这怎么可能是我的记忆……怎么回事……”
有关与高瑱的纠葛在飞雀三年,一杯掺了迷魂汤的梨花白里结束。谢漆竭力想恢复起之后的记忆,想到在梦里头疼欲裂,只知和高沅有关,多的想不起来,雾里看花般模糊不清。
此番记忆汹涌如狂潮来势汹汹,似乎是因见了高瑱,自他失忆起他还没见过高沅,不知来日要是见了高沅那厮,又会刺激出什么疯魔的诡异记忆。
谢漆在荒唐荒谬的记忆里抱紧自己,强烈地感觉到了世间的吊诡,梦呓很快变成了高骊的名字。
潜意识里认定只有高骊是真实的。
*
此时天泽宫内,霜刃阁与另一批影奴的密信都送到了高骊的手里,一封称谢漆失踪,一封自陈无碍,高骊凭着前者的可能性行动,立即召集宫城中能调动的兵力。
此时是十五日之夜,几乎是同一时刻,唐维袁鸿等北境旧部进宫时,梁奇烽和吴攸也因各自的要事不约而同进了宫城。
梁奇烽是来急报秋考舞弊的急迫进展:“陛下,东区有暴动之状!连续四日来,一群庶民云集各大官衙门前,大逆不道地撒泼,如今竟愈演愈烈,大半个东区都群起了,臣恳请出兵镇压!”
高骊一巴掌呼过去,梁奇烽避之不及,壮汉的体型竟被扇得摔倒在地。
高骊近几日状态也不佳,后勤就令他几宿通宵,前线难以腾出手去,累案的政事和卡在节骨眼上的双重日占满了他的时间,眼下谢漆失踪点燃了他的暴戾。
“朕用脚后跟想都想得出来,前三天你们都是怎么镇压的。没有你们的倒行逆施,一堆平头百姓会被逼得拿锄头造反?滚!世族官员不准介入,立即调曾隶属代闺台的寒门小吏出动,许开仁不在,就叫东宫的刘纂出来主事东区!”
高骊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唐维马上出来调和,吴攸扶起狼狈的梁奇烽出御书房,又飞快返回,汇报了他的要紧事:“陛下,东境一线的边防有异动,长洛东区的典客署云仲也有异行,云国很可能将与我晋国见兵戎。我已令位居南境的家父盯紧边界,但南境军终究鞭长莫及,眼下境内只有陛下的亲军或有征战之力,微臣恳请陛下近来警惕战事,厉兵秣马以备战!”
唐维吃了一惊:“怎会这么早?”
云晋两国交兵必然不可避免,但唐维连霜刃阁交予的破军炮都还没分配好,北境的十三州还在艰难地悄悄改制,云国要是赶在今年年底前发动战事,他们将极其被动。
吴攸瞳孔如墨:“必定是有内贼。”
高骊抬手以虎口按住了额头,甩开脑海中纷繁的异世,泛起血丝的蓝眸盯向吴攸:“云国要是敢犯晋国疆土,朕就敢御驾亲征荡平云国皇室。”
吴攸刚松口气,忽然就见高骊伸出手迅疾地掐住了他脖子,森然道:“但别以为外敌面前,朕就会顾全大局不动你,吴攸,谢漆要是出事,要是他的失踪和你有关,朕不把你碎尸万段,就枉为人君!”
一旁唐维和袁鸿神色俱变,吴攸被掐得气息不畅,却镇定依旧:“臣不知陛下何出此言,吴攸敢以项上人头起誓,我与此事毫无干系!”
高骊手背青筋暴起,甩大鹅似的把他甩出去:“滚!”
吴攸咳嗽着飞快离开,御书房剩自己人,高骊抖着手飞快搜出长洛的地图,强作镇定地和唐维袁鸿商议如何迅速动兵。
他看起来很有条理性,但又似乎在发疯。
“陛下别急,你还好吗?”
“朕不好……我不好!”高骊嘶吼着,“如非走投无路,谢漆不会以身犯险,他不是自愿失踪,现在肯定被关在了什么地方!他根本不确定自己的安危!我要把他找出来,迟一刻他就多一刻危险!”
他的神情有些扭曲,袁鸿当即按住他发抖的手,唐维立即收起地图:“你且坐镇皇宫,我们这就去调兵搜索全城。”
“官军搜城比得过霜刃阁拿手吗?霜刃阁的影奴找了一天都没有消息,关住谢漆的地方一定是连影奴都渗透不到的地方!”高骊掰开袁鸿的手,双眼赤红地朝唐维吼,“我要的是动兵封住剩下的五大世家主宅!只有吴梁姜韩郭这种世家的主宅有能力困住谢漆,今夜就封,现在就出动!我就不信万军之下他们还敢心存侥幸!”
唐维:“你……你冷静点高骊……”
“我还不够冷静?!”高骊目眦欲裂,忽然想到什么,语速飞快地说起来:“你们怕师出无名?东区平民正在暴乱,都是和世族的矛盾激化,源头还是科考舞弊案,就以彻查所有世家和此案联系的理由封住他们的主宅!唐维,军师,军队让袁鸿和张辽领,你去和那些世家家主挑明,求你了,无论如何,我要尽快找到谢漆!”
不等唐维的反应,他喘息着在御书房中团团转自言自语:“除了世家大族,还有就是这座皇城,一定有什么地方是连影奴们都找不到的秘密暗地……当年韩宋云狄门之变导致皇城烧毁了大半,郭家的工部重新修建了起来,那些没有重建过的宫殿都有嫌疑……”
高骊口中的思路清晰,口齿明了不语无伦次,然而神智根本跟不上,失魂了。
唐维的心惊胆战在听到这些话时平复了下来,使了眼色让袁鸿退出去假装点兵,而后快步走到团团转的困兽面前:“高骊,你刚才说的更有可能,我们这就召郭铭德带着当年的重修图纸进宫来,先彻查宫城里的角落!”
“对,宫外宫内一起彻查!”高骊扭头冲到书桌前飞快地写下圣谕,发抖的手在写不出错的字,嘴唇在不停默念谢漆。
圣谕刚令快马送出去,高骊又到窗外朝天长啸,召来了海东青小黑和苍鹰大宛,六神无主又雷厉风行,整个人充满了濒临尽头的崩溃气息。
唐维看着他近乎癫狂的举止心惊肉跳,猛然想到上一次高骊如此失控还是在去年春猎后,对霜刃阁总部的疯狂搜查。
那是他第一次丢了谢漆,现在是第二次。
无怪乎癫。
第134章
是夜,谢如月在天牢深处的倒数第三座牢房中,最深处的两座牢房空置,倒数第二座牢房曾关押了何卓安,最后一座据说曾在二十多年前关押过王爵。
极深之牢房关押的都是犯下滔天大罪的恶人。
谢如月带着镣铐盘膝坐在阴暗冰冷的牢房中央,在深夜漫长的痛吟声里,不自觉地反复想着谢漆前夜在门口与他的对话。
“如月,这里关押的都是叛国祸国的大罪人,你今年十九,一生刚开始多久,就被充入这罪渊,你真的犯下了那等不可饶恕的重罪么?”
他说,是的,重罪。他不怕死的,死不可怕。
“如月,我也不怕。只是,报国和祸国只有一字之差,站着死和跪着死一样么?”
他不敢想,自己一个小小影奴的死能有多么大的波澜?他是不足挂齿的小卒,不敢和国之一字挂钩。
“生在晋国中,就都与国息息相关。国在家在,家在人在,国建霜刃阁,阁出你和我,你曾是太子少师,我曾是陛下近侍,我们都与晋国最具盛权的人紧密相连,生死都不再是曾以为的小事。”
谢漆的手穿过栅栏来抚摸他的发顶:“抱歉一直没能告诉你,如月,霜刃阁自去年便换代了,你曾经畏惧的杨无帆阁主已病逝,继任的阁主是我。
“我在山腹之中绸缪阁中的改制,希冀有来日,全体霜刃阁的弟子能够不用再为权贵折腰卖命。我期望着我们身上不再流淌着奴血,而流着为国为民的铁血。
“世族虎狼在内,云狄外贼在外,我盼着我们捐身定河山,成当代万民口中的传颂,成后代史书里的美名,我们生来低贱,无父无母,可这样的我们也能封侯拜相——我期望着我们能建造出这样英雄无贵贱的时代。
“从去年到现在的四场科考,参试的寒门庶族子弟共计上万,庶族等这捐身不问出处的一天等太久了……不是等了两年,是等了晋国百年。而世家们联合起来,将这万人践踏在泥里。
“如月,我不说替高瑱顶罪到底值不值得,但我一定要让你明白,为韩家、为世家顶罪是助纣为虐,是把和我们一样出身贫民的悲惨士人推进火坑,是让霜刃阁的新生子弟们因你蒙羞。不知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在霜刃阁里苦练的日子,那时我们都苦练武艺和本领,就为了活下去,跟随一个贵胄主子。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不再为事权贵,而为尽天下!
“如月,你也是从阁里走出来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我不能让你被推上刑场,死之丧节,亡于冤罪!”谢漆盖在他头顶上的手在发抖,“我今夜自己来,知道即便劫狱你也不会跟我走。我想让你放弃为世家顶罪,你不放弃,我也不会。来日刑场之上,我们还会再劫你一次,不管你入歧途多少次,霜刃阁都会把你拉出来多少次——”
谢如月的回忆在这时被打断,天牢外传来了骚动。
梁奇烽在天泽宫被扇之后,裹着一身怒气到了天牢,打算亲自把囚犯拉出来上刑架,以私刑泄私愤。
梁家人惯会使用酷刑,一座座牢门被打开,重刑犯们像推上夹板的老鼠,非人的惨叫声撞在天牢之中。
梁奇烽像在满汉全席上挨个尝膳食一样施行酷刑,怒火在非人的嘶哑惨叫里逐渐转化成兴奋。
他的手段太过残忍,押出去的数十重刑犯很快全被他折磨而死,梁奇烽继续往深处捕猎,这一回,带出了谢如月在东宫的下属。
谢如月当了两年的太子少师,手下也有了专属自己的小下属,现在他替罪入狱,跟着他的下属们也全进了天牢。
那些下属与他年纪相仿,对入狱之事还不明性质,只知道三缄其口地在逼供中维护他。
入狱前谢如月唯一担心的是自己的顶罪会连累他们,特地向高瑱请求过,高瑱也答应了他必将让他们脱于死刑,私下里悄悄安排脱出樊笼。
可眼下是梁奇烽亲自施刑,谁人不知梁家人酷吏横行?落到他手里的人,即便是不死,也再也看不出人样。
谢如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下属被押出牢门,再也忍不住了,扑到栅栏嘶喊:“梁尚书,住手!舞弊案中主犯是我,不是他们!你不能对从犯滥用私刑!有什么事冲我来!”
梁奇烽刚把一个面目坚毅的小青年拖出来,听见一旁有声音,回头一看,霎时冷笑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刍狗都抬举你。什么主犯从犯,进了这天牢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三千刀剐,本官先帮你们碎尸万段去投胎,不也一样?”
谢如月看着被梁奇烽抓在手里的虚弱下属,眼里蔓起了血丝:“舞弊案还有首尾未定论,尚书只是断案主官之一,擅自动私刑,不怕落人口舌吗?他们都是东宫僚属,罪行不甚重,未必不能出狱……”
“你在放什么狗屁?”梁奇烽不耐烦地冷笑,“做什么出狱的春秋大梦?百年来进天牢者从无活口。还东宫僚属,你们太子生怕一群卑贱影奴脏了他名声,韩家特地交代,小鱼上刑场,虾米砌牢墙,自己琢磨琢磨是个什么意思吧,狗东西!”
梁奇烽拖着那些人走向刑架,谢如月拖着镣铐一遍遍捶天牢的栅栏,捶不烂它,也吼不过天地。
忍受私刑的下属们到死无一吭声。
只有谢如月的悲鸣在回荡。
而后私刑也轮到了他身上。
*
三天后。
高瑱在暗室里的高床旁边坐着,握着谢漆使不上力气的手腕。
谢漆刚从昏沉中醒来,便又被他抱起喂下一盏掺了迷魂汤的梨花白。
酒香和迷药味弥漫在层层屏风和纱幔之间,高瑱喂完药,操控着伸缩锁链的机关,将谢漆牢牢绑在床榻上,自己便躺在他身边,欣赏被迷魂汤和锁链双重捆绑的谢漆。
“还记得我十六岁那年的生辰么?”高瑱靠过去挨着谢漆,“我一时兴起躲进了柜中,犯脾气不去赴宴,你是第一个找到我藏身之地的人。你似知晓我那时的想法,打开柜门看我片刻,矮身进来与我同躲。后来败露,母妃欲罚我,你代我受罚。”
高瑱试着抱住谢漆,只是锁链太碍事,怎么使巧劲,都是先抱了冰冷的铁链。
谢漆四肢难以动弹,迷魂汤致使开口也唇齿无力,索性闭目置之不理。
在迷药的浸泡下,他不太清楚所处之地的时日昼夜,只是每每醒来总会看见高瑱在一旁,用着温柔的语调说着些动情话,与灌药的粗暴举止判若两人。
伴随着高瑱一些不堪入耳的私语,冗杂的多年记忆蜂拥进脑海,除了最初的四年文清宫生涯,竟然还有三年的东宫相伴生活。
谢漆糊涂地记起更多,便觉得更多一分的恶心。
“谢漆哥哥,我爱你爱我时的样子。”
高瑱在他耳边这么说,谢漆已经放弃和这人沟通。
他只爱自己。
谢漆试图说过谢如月,只换来高瑱不加掩饰、轻描淡写的弃如敝履点评。
他连对陪伴自己许久的枕边人都冷血如此,谈何万民骨肉。
谢漆安静得连呼吸都如烟雾,闭着眼睛等待再度昏睡,谁知这一次高瑱胆大包天,一翻身压在了他身上。
谢漆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盯着上方高瑱潮湿的双眼。
“我知道你安静地不看人时是什么意思。”高瑱喘息着逼近,“是失望。我让你失望了吗?你从一开始便是我的奴,为什么会对主子萌生这样大逆不道的情绪?谁教你的?”
谢漆试着动手腕,手臂上的锁链蟒蛇一样牢牢捆着,逼迫他的四肢只能贴近床板平躺。
高瑱屈膝向上移,膝盖压在了他手掌心里,亲昵着想碾碎他的手骨。
“谁教你离开我的。”高瑱低头贴在他脸上,撕开了他的衣襟,语气委屈心酸得仿佛自己才是受害,“你凭什么不管我,留我苦苦撑着和偌大人世虚与委蛇?”
高瑱撕开了谢漆的上衣,试图去捞起谢漆的腰身以便硬上弓,然而锁链将他捆缚得太沉,还是先抱了满怀冰冷的金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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