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州
谢漆回了声早,走到了方师父的桌前坐下,眨眼间面前就有小影奴送来的早饭,生怕他再晚一点就会饿死似的。
整个大堂的影奴们都不自觉地用轻功行动,咻咻只闻风声,忽然有一道更凌厉的风声传来,消失了一天的老鹰收翅蹿到了谢漆肩上,雄踞着俯瞰桌上的人类食物。
“这老小子,吓人一跳。”方师父拿着半个馒头往老鹰面前一晃,“羽毛还滴着水呢,八成是钻进河里浸过。”
杨无帆和谢漆这对师徒养的鹰都爱干净,大宛还会主动往花丛里钻沾一身香。方师父每次看这老鹰都会想起杨无帆,总会对着它多话,老鹰则回以高冷的无视。
谢漆安静地吃包子,方师父讨了会鹰的无趣便同他讲起话来:“阁主,皇帝陛下还好吧?”
谢漆睫毛动了动,想起昨晚大半夜高骊的痴怔反应,一句尚可噎了半天都吐露不出来。
昨晚高骊见了他就一直疑心在做梦,闹了一些傻兮兮的笑话。
他嘀咕了半天眼前出幻影,等到天将亮了,眼见谢漆还在,紧张得直颤抖,还抓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腹肌上,眼睛泛着潮气喘息着告诉他:
“我浑身发冷,身体一直颤,腹肌也在抖……我是不是还在做梦?你看,我这儿真的在抖,这么刺激的感官,不是梦,不是对吧?”
一想到这里,谢漆手心发热,又记起了绷带之间的硬鼓腹肌的触感。
方师父又谈起别的:“我昨晚听了一圈雍城的议论,算是明白了堂堂皇帝为什么要亲自去夜袭,为了拖延战事也是真拼了,城里有一些人若有若无地散发皇帝不好的话,你看我们要不要留个心眼,趁早清除一些不利皇帝的言论?这种时刻,散谣于皇帝本人,本身就是动摇晋军军心。我都怀疑是细作在搅混水。”
谢漆咬包子的力度大了点:“有余力的话就盯着,要能抓出细作,格杀勿论,但小心中圈**巧成拙。”
方师父笑:“好。”
谢漆问起方师父是否去见过罗师父,老头子的笑意顿时荡然无存:“见过了,是受了不小的伤。那些云国死士带着小型的破军炮,本着一击毙命来刺杀的,老罗和其他人用身做盾护住了陛下,还好身上穿了最好的护甲,不然……”
谢漆听着方师父描述的凶险情况,不知怎的竟觉得这场景听起来很是熟悉,好像他自己也曾用身体挡住云国人的刺杀,拼死保护过某人。
他剔除掉那点不适,问起第一批潜入云国的影奴情况,方师父已经从罗师父那里拿到了名单,小心掏出来递给了他。
谢漆展开看,最初潜进去的影奴有一百五十人,七个月的战事下来,如今还能与他们联系上的有站稳脚跟的三十六人,其余的生死未卜。
早饭在谈话中结束,谢漆摸摸肩上休憩的老鹰:“云国人把手伸得太长了,他们的千机楼死士三番四次来刺杀我们的皇帝,我们霜刃阁呢?不捅他们的皇帝几刀,这口恶气怎么咽得下?”
声音在大堂里轻缓地回荡,大堂里的影奴们全安静下来,随着几声令下,善轻功的跳上了房梁,善易容的围在内圈,善重工的在外圈,数百人围成一团,屏声敛气地听着指令。
*
唐维一大早没去见高骊,想约上谢漆一起去见高沅。
他没想到高沅会到前线来,昨晚半宿没睡,扎扎实实算了一堆需要的物资,恨不得梁奇烽第二天就令梁家把东西运载过来。
他骑着马到影奴们专住的驿站门口停下,大门紧闭,门口只有一个高挑的少女把守,见他们来便抱拳:“阁主在议事,劳烦大人暂等片刻。”
唐维应了好下马,倒是他身后的卫兵皱了皱眉:“怎么派丫头片子在这打发人……”
距离不短,卫兵嘀咕得轻声,但那少女还是听到了,朝他一笑:“原来大人喜欢和男子共事,失敬了。”
她侧过身转过脸,似乎抬手往脸上抹了什么,几瞬后转回来时,脖子上顶着的便是一张有淡青胡茬的男人脸,易的是和卫兵相似的脸,开口也是一把近似的男声:“大人见谅。”
卫兵倒吸口大气,乍然看见别人大变自己,吓得脸色发白,磕磕巴巴地喊军师大人。
唐维轻咳着安慰那卫兵,解释霜刃阁的人都是暗卫,身份特殊,本领也特殊。
他们等了近两刻钟,那卫兵再不敢多话,直到驿站的门打开,里头走出五个人,为首的还低着头和旁边的人低语。
唐维和卫兵轻声:“为首的是霜刃阁的阁主,也是昔日的陛下近侍,他姓谢,以后你们见他喊谢大人即可。”
卫兵应是,忍不住小声问:“这位谢大人也是易容的?”
唐维忍俊不禁:“他现在没易容,模样是天生的。”
卫兵大受震撼。
正说着,谢漆快步过来:“唐大人?我以为你此刻会去医馆。”
唐维说了来意,谢漆轻笑:“我正巧要去见他,那一起走吧。”
两人一起上马往高沅的住处去,天色早,街道上萧条得很,多少人还在梦乡,为免快马喧嚣,他们便缓行。
路上不谈公事,唐维问他高骊醒来见他是否惊喜,谢漆笑了两声:“震惊居多吧。”
陛下惊到虚实不分,然后虚头巴脑地捉着他的手贴颤抖的腹肌。
不知道他现在醒神过来没有,是否后知后觉地汗颜。
“那你呢?”
谢漆语焉不详地应了两句。
他看到高骊的时候人也僵硬了,所有的反应总结了就是一句话,以不变应万变。
高骊吭吭哧哧动来动去,他紧张到好似个面无表情的人偶。
唐维笑了笑:“我是真没想到你会亲自到前线来,更没想到……”
谢漆知道他在说高沅。
此刻邺州还有一个高沅的替身坐镇,梁家营造着他还在封地的假象,但很快高沅亲自参军、心系家国、与帝同心、誓死不降的消息将传遍晋国,美名伴危境,来日战胜,他高沅的威望将空前。
梁奇烽要想让梁家越过吴家当豪族之首,要想扶高沅立储近九五,必须和他们同心戮力。
眼下高沅被安置在雍城西面的一处乡绅豪宅里,由两个影奴看护着。谢漆去之前用鹰知会了一声,进宅子时和唐维解释些许,继续仍以黑布覆眼,还没走到高沅住的屋子,大老远就听到了一串慌急的铃铛声。
是戴在高沅手上的那铃铛手环。
进去之后,他照常不怎么出声,在一边听唐维和高沅说话。
唐维讲话向来滴水不漏,来之前他琢磨了许多,想尽量周全地劝动高沅说服梁家。他以为高沅会出现在这是被抓了来,担忧他不配合,岂料这位过去跋扈无道的邺王转性了一样,反对少,同意多。
就是一双通红的眼睛灼灼盯着谢漆,几乎要黏死在他身上似的。
唐维感觉微妙,强作镇定地把需要支援的东西全部讲完,高沅没问多少废话,只是对谢漆开口:“想要我命令梁家可以,你每天都得来看我。”
谢漆蒙着黑布也知道是在对他说:“三天看你一次。”
高沅眼圈更红了:“不行……至少也要两天一次。”
谢漆:“五天。”
高沅:“不行!”
“七天。”
“最、最初的三天一次!”
“七,再讨价还价十天一次。”谢漆比了七的手势,缓缓道,“你亲自写信给你舅父,我在这里听,不然把你押回邺州。”
高沅眼里蓄了泪,喊了纸笔,立即有影奴在桌上铺开信纸。
唐维震惊地看着他忍泪过去提笔,一字一字地边念边写,顺从得无可指摘。
高沅写到一半掉了眼泪,哽咽地继续念写。
谢漆忽然唤他:“高沅。”
他猛地一抖:“在,我在。”
“除了唐大人所提的补给,我还有一样东西要拜托你。”
高沅抬起袖子猛擦脸:“你说!只要梁家有,我定让他们送来。”
“我想要梁千业过去研制出来的原烟。”谢漆指自己,“就是当初毒死你娘,又差点毒死我的原烟。”
*
一个时辰后,谢漆和唐维一块从宅子里出来,谢漆刚摘下遮眼的黑布,就看到一旁满脸不解的唐维。
唐维也不遮掩,轻咳两声问他:“邺王怎么对你言听计从的?”
谢漆望了眼明亮的太阳:“他疯了而已,不用深究他的逻辑。”
“这……”
谢漆不想多说高沅,抱拳和唐维暂别,用轻功跃到了近处的屋顶,正好可以从西城赶回东城,从高空熟悉这座雍城。
这东境的阳光比长洛温暖,昨天日斜西山时,满城是暖融的淡金色,不像长洛总是残阳如血。
谢漆俯身跃过一座座高屋,顺便在路上找影奴,大家已经划分好负责的领域,方便监视起全城的动向。天空中的鹰时显时隐,弧线自由。
谢漆巡查过一遍,慢慢地向东城的医馆赶去,想着此时医馆的将领商议完事情没有,高骊有没有躺回去补觉,毕竟他昨夜叽叽咕咕、动来动去地不睡觉。
越靠近东边的城门,街道上巡行的士兵便越多,谢漆试着让动作大些,结果还是没被士兵发现。他叹了两声,距离医馆越来越近,手心便越发热起来。
越过一座屋顶时,他习惯性地瞟一眼地面,忽然看到一个高大身影隐在对面的檐下,他看到他的瞬间,他也若有所感地抬头,那双眼睛冰蓝得像装着冰川一样。
谢漆跳到对面的屋顶上时猛地停住,喉结动了几遭,膝盖一转回过身,扒拉到了屋顶的边沿,小心翼翼地看向屋顶下。
刚才还在檐下的高骊走下了台阶,正站在街道上抬头,一眨不眨地望着。
两个人隔着清晨微风,静静对望。
高骊的唇形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谢漆眯着眼睛看清了他默念出的内容。
“老、婆。”
第163章
满世道的好赖人,谢漆几乎都能与之坐谈,人话鬼话斟酌,没有能不能,只有肯不肯。
但现在他看着高骊,还是口干舌燥的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高骊在檐下痴痴看了他半晌,还是他先在阳光下伸手轻笑,谢漆忙跳下屋顶去到他面前,不自然地揉后颈,略显磕巴地唤了一声陛下。
他听到头顶传来轻柔的沙哑声音:“身上烟毒还难不难受?大老远跑来这里,身体吃得消吗?”
谢漆低头看到他无风微动的衣角,察觉到他只是站在这里,伤腿都剧痛得下意识打颤。这般难受,却在反问他身体好不还。
他眼睛像被橘子汁泼了,酸得慌。
他低声应都好。
高骊的呼吸有些急促:“那、那记忆可都恢复了?”
谢漆指尖蜷缩,盯着他那微颤的衣角转移了话题:“我扶陛下进屋,莫要久站,您有伤。”
高骊眼里闪过黯然,但也抬起酸痛的胳膊,轻轻搭在谢漆肩头,小声地哼哼唧唧。
谢漆走一步就担忧得询问一遍:“是不是很疼?”
高骊慢慢贴近他,委屈地应了一连串的嗯。
可把人心疼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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