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州
谢漆下意识地抬手摁住脉搏:“他……雍城一役伤得不轻,现在怎么样了?”
“我就知道,他要么没瞒你,要么骗不过你。”唐维笑着摇摇头,“还好,借着这个当口休养着,我看他新旧伤都在逐渐恢复。等时机成熟,他就出来了。你只管在这里专心养伤,月湾城有晋军顶着,不会再向后方撤了。”
不会再向后撤退了,是多么让人安心的一句话。
战事刚打到春季时,朝堂还在畏惧云军打到东境腹地越过濯河,梁家一派大力支持割地议和,吴攸虽是主战派,顶着压力的却是寒门一派的官吏,连同高瑱谋反之日杀的寒门官员,朝堂的庶族代表不知道被杀了多少人。
庶族拥护的高骊北境一派坚持到了现在,晋军流着鲜血将战事撑到现在,终于换来一句我等无需再退。
谢漆心里密布的乌云终于消散了些许,躺回硬邦邦的床板上时,望着天花板想象着明天屋外的日出。
快到子时时,门被轻轻敲了,谢漆以为是医师过来换药,等门被推开,他往外一扫,眼睛就定住了。
确实是个来换药的,穿着常服绑着眼睛,身形高大得门板都显得局促了。
门再一关,这人拎着药包摸索着走到谢漆床边来,坐在床沿时伸手去摘下绑眼睛的黑布,露出一双天海似的冰蓝色眼睛。
谢漆视线有些模糊,下意识想爬起来,就被来者俯下高大的身体盖住。
他贴在谢漆耳边轻蹭,像一头大猫似的,大手绕过他的伤势,这里摸摸,那里贴贴。
谢漆嗓子眼堵住,泣不成声半天才发出声:“高骊。”
“诶。”高骊鼻尖蹭着他耳廓,“谢漆漆。”
谢漆哭着抬手拍了两把他的脑袋。
第181章
七月初六,继长洛事变后的第十天,谢漆收到了北境线上传来的谢如月传信。
开头一句“阁主见信,如月附耳”削减了实况扑面而来的霜雪与血腥味。高瑱被关的当天晚上,也就是谢漆等人刺杀的时候,谢如月带着其他影奴在吴家的配合下押送阿勒巴儿等狄族人踏上返狄之路。
阿勒巴儿带走了一早看中的多个晋国人,有中原百业各行的顶尖人才,当然还有确实被她说动,自愿逃出晋宫城的公主高白月。高白月在藏书阁避世三年,几乎就是一个人形的晋中原文化库。
阿勒巴儿能说动这么多晋国人去狄族,雄辩上确实有两把刷子。狄族内里分为两大支系,一个白狄,一个赤狄,外加大小部落几十个,一直处于散沙状,她不是族长,是族中主持信仰的圣女。
狄族的游牧和中原的耕织历来有不可调和的冲突,也许困于天文地理,这个矛盾得到千百年后才能调解。但是现在,有阿勒巴儿回狄族,或许能凭借她的身份和能力暂时淡化这个矛盾,促成官方上的两族结盟。
北境近三千里路程,赶路的行程比想象中的快捷。因在飞雀一年,高骊就将北境军加脱了贱籍的庶族兵队派去。
北境线上一共十三州,寒门官吏和庶族将领在深谙北境土著情况的唐维、袁鸿等人的计划书下进行改制,历经两年渗透,寒庶掌权,为了避免底层动乱,他们没有彻底消除世家势力,但令世家旁支屈服与退后。
十三州里都有霜刃阁的影奴,一鹰传遍北境线,日出之下,十三州的城门像金鳞一样打开。
结尾写道他们已经毫无阻碍地通过了七州:“天苍地广,狄族在望。”
谢如月在信里将一切尽量精简地描述,这封信报寄出是在四天前,按照信里的行军速度,现在至少到了两族的交界线。
谢漆读信时被字里行间的北境天地震撼到了,恰时入夜,窗外雨声滴答,粘稠湿热的东南现况和信里的广袤干燥形成强烈对比,他读完信抬头问床尾的人:“以后我能去北境吗?”
床尾的人正忙忙碌碌地在给谢漆的左腿换药,虽然他自己也是个诸伤未愈的伤患。谢漆的目光游移在高骊额角和下颌线附近的几道未消除的疤,就像看到一把绝世好刀被砸出了几道裂痕一样痛惜。
高骊的想法也差不多,他小心翼翼地轻抚谢漆的腿,膝骨、踝骨有不同程度的碎裂伤,受炮火流石影响的外伤不少,给他心疼得眼泪汪汪。
他摸摸谢漆白皙的小腿肚:“你这条腿不保养个二十年,铁定受不了北境的风寒。”
谢漆楞了楞,正色地训斥登徒子:“换药就换药,堂堂陛下诈骗人就算了,举止怎么这么二流子。”
高骊改成低头用鼻尖蹭他小腿肚上的青筋。
雨声把谢漆无地自容的“滚”掩盖住了,高骊假装没听见,我行我素地给他换好药,大手扣到腰上就要给他上半身的外伤涂涂抹抹。
五月时谢漆也给高骊换过药,当时看着高骊顺服又炽热的眼神没忍住啃了一口,这回攻守易换,高骊没啃咬亲吻,但有数次摸摸贴贴,头发丝都被解开从发根撸到发梢。
旖旎气氛只要一出现,谢漆必谈正事:“应、应对狄族,北境能做到固若金汤吗?”
“能。”高骊口干舌燥,“当初我派了老将和秦箸去边境驻守,配合破军炮威慑,怀柔和震慑一起用,这几年内狄族人不敢造次的……”
雨季来得应时和安全,创造了这难得的战时休养。
高骊天天在雨夜里过来,天亮前离开。每天晚上他照顾完谢漆就拉过桌子拼成简易木床,和谢漆躺在同一张床上,不能抱他就用指尖勾住他柔顺的发梢。
谢漆第一天醒来时大悲过,流干泪水后又恢复成精密的冷机器似的,夜里伤疼也不会出声或动弹,只是安静地看着躺在身边的高骊。
高骊说他夜里睁着眼睛的模样很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异瞳猫,谢漆不置可否,睡不着便伸手摸高骊的头发,把他毛扎扎的卷发揉着玩。
今晚本该继续共枕,但高骊给他换完药后,靠在他耳边轻蹭闷声:“煦光,今晚有事,我就不陪你了。”
谢漆耳根被他灼热的气息喷得有些痒:“好,陛下只管去,不用操心我的。”
高骊闷闷:“就操。就操。”
两声不同,谢漆干咳一声:“陛下准备什么时候解除假死的消息?”
高骊被他的反应萌到闷笑:“现在不是时候……我才‘死’一个月,怎么够高沅把好名声传满天下?”
高骊宣布死讯,除了配合长洛的霜刃阁逼迫高瑱谋反,还有前线作战的考量,和韩家之后的梁家桎梏。
不可否认的是东境处在梁氏旁支的多年管控下,全线早已联合成一股麻绳。这里和北境不同,北境地域三千里只有十三州,各州距离遥远不易连线,东境两千里却是打了串死结的官官相护,不能用北境的暴力镇压方法来对付东境。
高骊最初带军亲征,经过邺州后就和唐维明确了这现状。许开仁从考察里推测梁氏用烟草商贸和云国私下结交,罪同叛国,行军时也有影奴汇报,发现有梁家官商合力掩埋、销毁烟草的脏事。
还有东境线上可能持续了长久的贩人买丁之事,这些高骊都得知了。
出征时他带了五万庶族行军涌入这里,要做的事不止打仗。
高沅一被推到明面,各城的世家官商在应对军事的动员和调配问题上直接高效起来,不止是本家的梁奇烽大力督促,本身家族大利就是他们的共识。
想扳倒梁家,就该让它先急剧膨胀,和梁奇烽一样产生梁氏可以超过吴氏那样膨胀。梁奇烽以为皇室只剩手里的高沅,根本不清楚吴攸手上也有,继其他世家被分瓜、被肢解后,最大的吴梁终有雌雄高下的一天。
吴攸一直把高骊推在明面上做挡箭牌,现在高骊从靶子上跳下来,大好的红心靶,吴梁就该自己去掰手腕。
谢漆一点就通:“明白了。”
高骊刚要夸夸他,又听他说:“我还以为动脑子这种事你只会交给唐维。”
高骊哼了哼,咬住他腮边一块肉,又咬又嘬的,作弄出个红印子就响亮地亲一口:“那是因为我讨厌高沅,他缠着你。”
谢漆半边脸潮红,用舌尖顶起被咬的腮边,把朱砂痣顶了起来,高骊忍不住又去亲那颗痣。
长在他心尖上的痣。
他憎厌摧残过这颗痣的高沅,憎恶舍弃过、又妄图复制过这颗痣的高瑱。
这明明是他的痣。
他为什么会在别的世界遇不到,护不住。
这么些天了,高骊一直安分,眼下一开小戒,亲吻很快转移到唇上,继而探入到唇齿舌尖,鲸吞蚕食一样对着这一小块领地吞食掠夺。要不是谢漆负伤和初七将临,谢漆的口津怕是都要被他榨完。
谢漆直到他松口才颤颤巍巍睁开眼,神情糜弱,神智却异常灵敏:“你听到……高沅说过的疯话了?”
高骊心里的情欲当即被难言的怒火和悲凉掩盖,他轻啄谢漆的朱砂痣哄他:“嗯。我知道那都是疯话,我不当真,我只会生气。”
“那就揍他。”谢漆还吐着喘息,脸上热潮,但说话冰凉凉的,“我迟早打断他的牙,让他分批吞下去,看他还能不能口齿清晰地说疯话。”
高骊乐了,郁气顿时被他驱散。
他的老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也还是能杀气腾腾的。
他很喜欢这股生机。
第182章 二更
七月七,乃是韩宋云狄门的第三周年。
晋国内有预谋地扬起了一场舆论,批判针对云国和韩家。韩家自不必说,高瑱谋反时没杀民众,但命韩家血洗了大批从一开始就支持主战的寒吏。
朝堂中枢不明前线实况,剩下的多数世族官员自然又有议和的声浪,民间对云国的国仇家恨舆情就是在此时重沸的。煽动之下,长时间的战事供给带来的倾颓低迷被一扫而空,主议和的官员在上下朝路上差点被臭鸡蛋砸翻。
舆情从长洛一路传出海内,到七月十日时,第四批援军就在这主战必胜的鼎沸声浪里到达月湾城。雨虽然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军心却再次振奋了上来。
唯一令人感到意外的就是谢青川也在援军当中。
唐维和他见过了几次,被他的观察视线弄得既纳闷又不舒服,于是去见谢漆时把这人也列在了最近的要务中。
谢漆也知道这人特殊,他一来就有影奴暗中盯着他。梁奇烽派来的直系不少,底下还来了一队梁家自己的暗卫,很快在明面上驱逐了影奴,接手护卫高沅的任务。
但好笑的是,高沅一觉醒来发现一直监视他的影奴被赶走了,气得对着自己人破口大骂。
唐维说到这时都摇头发笑,他就担心高沅被梁家人和谢青川的言论举止影响,不肯和高骊的旧部配合,结果他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高沅并非不明白,他就是不认理。
梁家人估计是又无奈又抓狂。
雨越下越大,晋云两军都难以开战,后方就成了庶族杂姓和世族梁氏的争斗和融合。唐维脚不沾地,噼里啪啦说了些话就要挥手作别,谢漆哭笑不得地拉住他衣摆。
谢漆如今对他少了分疏离,多了分同袍谊,语气也跟着熟稔起来:“你等等,我一句话都没说呢。”
唐维便又坐下:“怎的?”
谢漆复盘六月埋伏云军的诸事,挑出李无棠的事单独说给他听。
“你是说,云国宰相很可能在长洛有内应?”唐维嘶了一声,“可内奸之事不是我所长,你问我这个,我给不出什么思绪。”
谢漆斟酌着开口:“我们怀疑李无棠是晋国人。云都的影奴搜查出了这人的经历,他在云都如浮萍,云国籍贯是在二十年前才入官府造册的,我们最多追溯他到二十二年前,那时期和长洛睿王身死、身后势力销声匿迹的时段对应上了。”
唐维怔住。
“还记得之前我们收集的云国史料吗?云皇在位的二十多年里一心推行改制,很多举措和睿王一派、高盛一脉十分相似,李无棠在其中的政绩很扎实。这人不是庸辈,极有可能是当年受到世家迫害,流亡到云国的寒门砥柱。”
罗师父在云都把李无棠的家底挖得干净,云皇当年在长洛为质时极有可能私下和睿王一派往来密切,才有云国人大费周章地把玄坤的尸骨盗运到云国之事。
李无棠如果就是这一派的人,得到云皇的重用就合乎情理了。
“我想问你……”谢漆后面的话没说了。
唐维抬手抹抹没有伤的半边脸,领会到他的潜在意思:“谢漆,二十多年前的那批前辈……你要知道,那些前辈都是先驱者。”
“我知道。”谢漆说,“是英雄。没有他们,七大世族现在还林立,晋国可能已经被云国人践踏了。我这样猜度敌国宰相的身份是那批英雄,这是极其不敬的,可我们挖出的信报指向就是这样的。”
唐维的脸失去血色,雨声滴滴答答,他空白了许久。
“谢漆,你说霜刃阁查到一些有关睿王的人事,那你知道了多少?”
“微乎其微。宫城的藏书阁、霜刃阁的千万档案,有关睿王一派的记录少之又少,我只知道一些中心人物,比如唐氏姐弟,睿王妃和你父亲。”
唐维苍白地笑了笑,肩头垂下来:“那我和你说一些秘辛,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没有对其他人吐露过的,埋在我心底很多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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