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州
谢漆抱拳:“神医,您三年前曾经在吴家治疗过先太子妃梅念儿,当时你治疗她的时候,她是不是就身体不好?”
神医一楞,捋着胡子坐下回忆:“不是不好……太子妃是命悬一线。除了在韩宋云狄门之夜受到的伤害,她以前被投过几种毒,又在那个时候有孕,怀胎时就几次差点一尸两命。不过吴家的厉害医师不少,老夫也在里头,我们齐心协力地保到了母子平安。”
“母女。”谢漆纠正了一下,攥紧手里的纸团,“后来您还有再去诊治梅念儿吗?”
神医摇头:“没有。不过吴家能人云集,太子妃虽然伤了元气,但在精心照料下应该能恢复过来。”
谢漆没有应答,手中密信上的内容是张忘的求助。
张忘声称梅念儿身体江河日下,吴攸有意令她病逝,张忘无法接受,意欲将人抢出密室,出城投靠霜刃阁本部,恳请将本部位置告知。
张忘确实不知道如何回本部。谢漆继任霜刃阁以前,阁中影奴出师离开时不被允许记下山路,只能待到阁主阁老需要换代时,阁里才会派出人来带走指定的继任人。
天高路远,谢漆对先东宫一派所知甚少,一时只觉棘手。
待夜深人去,剩与高骊独处,谢漆问起晋军回长洛的时间,得到十月十二的限期。
高骊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眼皮跳了跳。
“你们且忙,我今晚提前走。”
谢漆如是说。
高骊:“……”
下午还在方桌会议上窃喜只有自己没和所爱分开,谁知今晚他就成了第一个守空房的。
*
谢漆说到做到,调配好邺州留下的影奴,带上两队精锐的影奴,赶在破晓前守城军交接的空档,迅速离开了邺州。
腿不好先坐马车,他独自窝在狭窄的车厢里按住双眼想事。不独张忘之事让他萌生离心,再留在邺州,他怕自己会按捺不住提刀去把高沅剁碎。
路途不时颠簸,谢漆按住侧腰,两侧腰身的指印束在衣物下,酸疼的感觉让他想到高骊粗糙的掌心,还有离别前眼泪汪汪的冰蓝眼睛。可纵使想着高骊粗野的抚慰,也消解不了他心头的戾气。
谢漆取出衣服夹层里的药瓶,吞服了几颗神医研制的苦涩药丸,咬破舌尖混着血腥味吞咽,而后拿出方师父的绢布,定神继续破译。
前面第五句先帝高子固是重生之人,他猜想接下去的内容或许围绕在上代人身上,不会局限他一人。
果不其然,第六句涵盖的内容广阔。
【你师曾谈重生之事,与长洛护国寺息息相关】
谢漆沁着血珠的舌尖扫过唇齿,他回想护国寺的作用,北寺为百姓开放,南寺那边则是高家皇室的灵位所在,常人不能进入。
历代皇嗣都会齐聚前往南寺,接受秃头老国师的赐福,谁人被指定为天命之人,谁就是下一任天子。高家皇室除了受世族裹挟,也曾受神权桎梏,高骊登基前就曾在护国寺得到天命的指定。
谢漆在颠簸的行程里安然无恙,他便继续破译第七句。
【南寺中有鬼神之魄,其魄自称国师,实则是晋国开国之君,建武帝萧然之魂】
【谢漆,去南寺,去见他】
第201章
青天白日,谢漆脊背骤然冒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的手指冰冷地划过绢布,反复确认自己没破译错误,确认到第三遍时,指尖像是被毒蛇咬到一般缩回来。
建武帝萧然,是作古了数百年的开国皇帝,谢漆读过有关他的史料,瑕不掩瑜,私不误公,纵观一生是个功绩卓绝的君王。霜刃阁也是在建武帝的手中创立的,真要追溯英祖,这位开国皇帝就是第一任霜刃阁阁主。
但若是如方师父所说,建武帝的魂魄,岂不是残留在人间几百年?
谢漆脊背发寒,这下又超过他对人世的认知了,折起绢布袖进衣服夹层,缓了半天才把寒意缓下去。
方师父竟然还让他去见滞留此世的非人之物。
匪夷所思。
行程一天半,谢漆一行人尽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霜刃阁本部。
青坤一个时辰前才收到他们赶回来的消息,提前跑到山口来翘首以盼,见到他回来,开心得像个八尺孩子。
青坤带他们绕过迷阵回山,谢漆走得慢,让其他小影奴尽管用轻功先回阁里休息,自己则和青坤徒步穿过迷阵。
青坤因着当初被阿勒巴儿藏匿在蛇笼里,中了各种蛇毒,经神医妙手和阁中医师治疗,直到现在也身虚体弱,除非奇迹,此生很可能再也不能恢复武功。
他飞不上屋檐了,便分外担心谢漆的腿。
“迟早会好的,只是恢复时间久一点,也许一年,两年,总会好的。到那时,我拎着你跳上飞檐。”谢漆相信时间是治愈身体的奇迹,“等到你以后恢复回来,叫上贝贝和罗海,甚至张忘,我们一起到阁里的深堂屋顶,眺望山中的日月。”
青坤摘了路边一根野草叼着,吊儿郎当的:“那没准要等到师弟我白发苍苍去了。到那时候大家要是都还健在,我们的关系大概会像师父和阁老们那样吧?互相嫌弃和取乐,默契有一百丈深。”
谢漆想到阁老们有些悲凉,沉默片刻问起了长洛的情况。
青坤呸掉野草认真地讲述。许多事托以信笺不够详细,不止长洛的事态无法足够详细地传到前线,谢漆在前线传讯回来,云皇和李无棠、谢红泪和谢青川、镇南王等等也不能详尽地解释。
走回本部的一路上草影幢幢,谢漆听了一路,逐渐有长洛的细致轮廓。
科考、征军、高瑱谋反屠杀寒吏、狄族人一夜北上奔逃、世族为淡化世庶矛盾而下放新寒门权益……世家在经过淘沙似的权力整合,诸多资源的流向已经到了极致的集权,谁也说不好养蛊般剩下的吴梁两家是走向蒸蒸日上的膨胀,还是高空坠下前的回光返照。
青坤最后才谈起了自家:“霜刃阁在前线的牺牲和军功被传扬了不少,如今民间对我们多有褒奖,尤其是师哥你。”
他笑了笑:“我从东区搜罗到了时兴的话本唱词。你们刺杀云皇之事,被人改编成你带着霜刃阁的精兵迎难而上,先是牺牲众多,屡败屡战,越战越勇,最后反击得手,故事编得一波三折,很是引人入胜。”
谢漆皱眉:“是谁在民间传播这些浮夸东西?代闺台的文人?我以为那些不得志的文人在科考改制后会多投身于官道。”
“正如师哥你所说,代闺台的文人确实逐渐变少,大多投身到科考的洪流去了。我查过了,传扬这些本子唱词的,竟多数来源于太学那一批正统儒士。”
青坤摸摸下巴:“师哥记得薛成玉吧?皇帝陛下之前的起居郎,陛下出征后,薛成玉表面退回故纸堆编史,暗地里一直在写东西引导舆情,在他笔下,全是有利我们的导向。甚至于像是在给霜刃阁,或者是给你造势。”
谢漆指尖动了动,看向建造在山腹内的霜刃阁,保持着警戒问起了别的事:“皇女高子稷呢?有没有先东宫残存的一派替她造势?”
“也有,不多,规模不大。”青坤摇摇头,“真可惜,要是个小皇孙,这会怕是满城都在敬屋及乌,毕竟先太子耀眼得像火炬。”
“先太子妃梅念儿呢?”
“民间几乎没有她的风声,代闺台那边还是有不小的波澜的,但只限内部。”青坤轻笑,“要不是我记着先太子妃的亲妹梅之牧这号人物,我也要把梅念儿三个字给忽略了,以为高子稷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天生灵物呢。”
青坤仔仔细细地谈起先东宫旧派的局势,吴攸至今还未遵照旨意把高子稷送进宫城,小皇女还养在吴家主家。
当初高子稷的存在被明文旨意捧出来后,民间不少敬仰先太子的遗众涌起过短暂的兴奋,但这种兴奋是与前线大捷、云国投降等大事合并在一起的,和后者比起来,高子稷的存在感显然被冲淡了。
梅念儿不一样,她曾当了长达八年的太子妃,声望曾遍布宫城和长洛,高盛被寄予明君厚望的时候,她也被视为最好的未来国母。高盛的旧部有不少与梅氏姐妹交情匪浅,虽然距离韩宋云狄门之夜过去了三年,但她若现世,未必不能是先东宫一派的首脑。
梅之牧是能凭着喉舌鼓动出鬼宅雪利银事件的人,她的姐姐在操控人心方面只会更盛。
谢漆仔细听着,高骊和唐维那头此前也商议过,小皇女好册封,先太子的遗孀难安置些,但宫城也必有梅念儿的容身之地,不可能让她继续关在吴家的地下密室。
梅念儿除了张忘这个忠心耿耿的影奴,在宫城的根还有多少,谢漆也不确定。天泽宫的御前大宫女小桑就是梅念儿的旧部,小桑之外还有多少梅氏追随者,难以查清。
梅念儿这个人,高骊一派都存着警惕和拉拢的观望,三年吴家密室生活,谁知道她会不会怀抱着皇女和吴攸站在一边呢?
现在看来,即便吴攸藏匿了她这么久,他也在警惕,怕她倒戈而不利。那么,有意无意地促使她的“自然”病逝,避免她引来节外生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了。
谢漆回到霜刃阁的深堂,第一时间提笔写下了致张忘的回复。
*
十月初四的深夜,焦灼了数日的张忘蹲守在吴家深处的高檐上,她特意躲在最高处的楼顶,漆黑的身影嵌在月轮中也难以被发现,像一块铸在楼顶的避雷石。
她迎着夜风垂眼俯瞰地面的五行八卦布局,瞳仁紧盯着一处,目光好像穿透了地面,直接看到地底关押着的梅念儿。
高子稷的存在昭告天下后,吴攸在吴家内暴怒过相当长的时间,几乎是有史以来持续最久的一次情绪失控。高子稷的性别泄露,让他对吴家的内外防御产生了更严酷的疑心。
张忘不怕他疑心到自己身上,她不怕被杀,她只想在死前看着梅念儿母女走出那不见天日的地下密室。
三年又两个月了,她们母女一直在那地下不见日月。常人不能忍受其中的煎熬,梅念儿心志非常人,高子稷则是因为一出生就在牢笼里,不见天地就当真以为无万物。
吴攸对高子稷充满强加的希望,他想将小女孩养成名正言顺可登基的小皇孙,她第一句学会的话便是喊仲父,而非娘亲。
好在高子稷还小,存在对外宣告后,吴攸就不能再继续闭门。张忘相信只要把高子稷全权交还给梅念儿,小孩及时离开密室进入宫城,养在广阔纷繁的人间,由正常的先生们教导,幼年的扭曲教诲或许能拔除。
她来日必如父母聪慧仁善。无论是作为皇女,还是公主,她都将是最出色的皇室中人。
可张忘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等到了高子稷被抱出密室,梅念儿却依旧困在地下。
吴攸想让身体始终不好的她自生自灭,张忘决不允许。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她也要把梅念儿背出地下,就像当年背着她逃离熊熊燃烧的宫城一样。
远处传来熟悉的振翅声,张忘耳朵猛地一竖,抬起手臂屏息,不一会儿,爱鹰跋涉过千里降落回她手臂上。
她从红鹰爪上取下信笺,得到了长洛城外三十里之远的乱葬岗地址,在那不远之外,本部会有影奴接应她。
谢漆答应给予庇护。
张忘吐出一口寒气,记住地址,团起信笺扔进口中吞下,握住腰间佩刀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她势如破竹地杀到了高子稷的所在,荡去血珠的弯刀毫不犹豫地对准小女孩柔软的脖颈,用这主子的血脉做要挟,逼迫吴攸放出梅念儿。
吴攸收到消息后立即赶来,踏过满地伤亡,看到张忘半身血腥地拿呆呆的高子稷做人质时,他先被气笑了。
吴攸冷冷地盯着她:“玄忘,你还记得你真正的主子是太子高盛吗?你手里的刀对着他唯一的血脉,你想做什么?”
张忘侧脸沾着一道狭长的血线,血珠顺着淌到唇角,咽下血腥,面无表情:“卑职确实不记得了。”
吴攸没有料到卖命三年的高盛影奴会突然叛变,只能负手于背掩藏情绪,戴着残玉的左手背泛起青筋。
“我只知梅念儿,不知他人,包括她的女儿。”张忘将刀锋靠近高子稷,“世子,你要高盛的子嗣,我只要梅念儿,趁着我们两败俱伤前,把她放出来,还给我。”
她身上没有杀意,高子稷乖巧地没有哭闹,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望着脸色铁青的吴攸,口齿清晰地喊仲父。
吴攸负手到第五声仲父,攥紧的拳头终究松开,抬手比了个手势。
张忘一动不动地等了两炷香时间,等到了眼睛上蒙着纱布,被带到眼前的梅念儿。
一千多个日夜过去后,她终于回到了广袤的日月下。
日月灿烂,她还不能直视,否则伤及双眼。张忘看着她,也像是看到了直视则刺伤瞳仁的日月。
*
初五的破晓,谢漆在霜刃阁一夜失眠,天亮时他听到了深堂外传来的通报声。
他放下绢布,揉着后颈走出去,看到了奔逃一夜而来的两个人。
谢漆没想到她们来得这么快,快得几乎让人生疑。他快步走下台阶朝她们而去,忽然看到她们身后走过的地方残存着滴落的血迹。
张忘背着蒙眼的梅念儿朝谢漆低头,一低头便有些站不稳,一旁的影奴伸手搀扶,触碰到她手肘,在那漆黑的夜行衣上沾来了斑驳的血迹。
谢漆看得心惊,放弃了问话:“带她们去药寮。”
张忘惨白着脸,眼神倒是清亮,朝他低声道过谢,转身摇摇晃晃地背着人走了。
等她们走远了,谢漆身边的小影奴朝他小声说话:“阁主,方大人背着许先生回来时,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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